《我们一起摇太阳》:淡化“苦中”,只留“作乐”,生命三部曲的终场与升级
它确实不太适合春节档,撤档似乎是一种失败的象征。但在另一个角度上看,撤档后重新选择档期,获得更好的反馈(哪怕不是绝对的票房成绩),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它是对韩延“生命三部曲”中此前两部的一个升级和总结,也给出了不低的完成度,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落到较前两部为低的收场。如何在一个合适的档期,收获符合水平的反馈,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接下来,就谈谈这个电影本身。
在生命三部曲中,韩延围绕着“生命”这个核心议题,表现出了更多的自我思考内容。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自己的生命?生命进入极端阶段,即将不可避免地消失,在这种情况下的我们需要拿出怎样的姿态?这正是韩延试图用生命三部曲去解答的东西。
而在前两部中,他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生命走向终点的痛苦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们必须接受它,将它看作人生进程中的一个正常阶段,依然保持住以往对快乐的追求,就像我们用各种方式去获得过往生活中的享受一样,继续挖掘日常里的美好,过好接下来的每一天,直到终点到来。生命从开始到结束的全过程都是人生必须经历的阶段,即便面对死亡,也需要用积极的态度去应对,好好的走完生命的旅途中,保持乐观,有始有终。
韩延并没有回避生活里的苦难部分,而是正面表现它们,这本身已经是一种反类型化的处理方式,而将之化为日常,不作为苦情卖点创造奇观,是又一层的反类型化,最后引出对日常痛苦的乐观态度,则是两重反类型化叠加的答案,支撑起《送你一朵小红花》和《我爱你》。而第三部《我们一起摇太阳》,则是一次主题思考与呈现手段的升级。
《送你一朵小红花》是韩延一贯拿手的绝症片,最引人注目的手法,无疑就是对病痛生活的真实还原和细节呈现。关于主角韦一航和马小远,在这里无需赘述,韩延在配角细节上的功夫同样可观,他意识到了病痛生活在病人身体之痛以外的家庭困境之痛,因为治疗而陷入的经济窘迫,并用细微的部分自然地表现出来。
例如,韦一航的妈妈开车出停车场,为了省一点车费,就跟停车管理员不停扯皮,直到对方无奈放行。这就是对病人家属的真实还原,一般的同类电影会将她变成一个更纯粹的被同情者,但本片却大胆地让这位母亲看上去有了那么一点算计抠门的小家子气,再想下去则看到了她的生活之痛,因为孩子的疾病而不得不放弃自尊。
这样的细节并非戏剧性很强的内容,更谈不上什么情感宣泄的高潮,它是对生活细节的再现,来源于主创对现实中患者家庭的观察。对于这些家庭来说,疾病带来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作用于日常里的各个局部,因此影响的痕迹也会出现在各个细节之中。它不是虚构的奇观,而是每天的日常,所以才足够真实,是现实中随处可见的疾病之痛。
当疾病之痛成为日常生活的时候,主角对生命即将走向终点的积极态度也就同样变得日常化,脱离了奇观叙事与夸大抒情导致的离地感。韩延从韦一航的视角出发,展现了他看待疾病人生的态度转变,从一开始的消极到马小远影响后的勇敢追爱。即使生命即将走向尽头,我们依然站在人生的过程之中,依然有能力与必要去积极地追求一切美好,比如爱情。
在韦一航和马小远的爱情高潮时,二人假装穿越撒哈拉沙漠,在模拟旅游中抒发着对宽广世界的向往。他们不可能走到现实里的撒哈拉,也不会拥有那般广阔的未来人生,但此刻的爱情与向往却是确切存在的东西,给他们的生命在这一瞬间赋予了意义,将这一刻过好,将生命进程中的每一刻过好,就是对待生命的正确态度。
如果放到一般的绝症片中,这会是一个非常离地的段落,但由于整体上对疾病生活的日常化营造,它也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两人的现实生活内容,变得更加可信,是现实里病人完全可行的生命态度。日常化的病痛,带来日常化的积极与乐观。
而在《我爱你》中,韩延将目光转移到了老年人群体,采用的依然是上述的日常化手法。这一部中的痛并不仅是疾病,而是在生理与心理上被同步抛弃的双重痛苦。老人们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同时也越来越无法跟上时代发展的节奏,被抛在后面,甚至根本不能进入由年轻人主导的当代环境之中,自己的生活在家庭和社会层面都变得闭塞与孤独起来,肉体和心灵都在逐渐死亡。
本片敏锐地观察到了老年人与时代的错位,将这种错位的痛放在两个主角的身上,并赋予了极度日常化的氛围。我们还是来看细节,最贴近现实日常情况的设计便是两个人的最初人设。韩延并没有刻意让他们在初登场时讨好观众,反而表现得有点倔强,甚至在外人眼中不可理喻,似乎一直在给大家添麻烦。二人一开始相遇,常为戒就与街道管理员起了冲突,像我们经常看到的倔老头一样,拿着自以为的公理不依不饶,火气上来了甚至挥舞起鞭子,一副得理不饶人的顽固劲头。而在李慧如的身上,我们同样看到了身边常见的老奶奶形象,她会为了节俭而去捡垃圾,将废品堆在公共空间里,给人添了麻烦却还不改正,为了保住这点资产而推三阻四,似乎只有自己的勤俭节约最重要,而对公共空间这种当代理念则缺乏认知。
他们秉持着自己的那套思想,导致他们当代的社会环境格格不入的思想。这样的呈现,很容易让观众想到自己家那些固执的长辈,是现实中老年人的常见状态,这样的状态呈现,削弱了常为戒与李慧如的主角光环,让他们完全变成了日常化的老年人,在作为年轻人的我们眼中不那么友善,而这种并非故意的冲突正是他们在当代社会中真实存在的痛苦。
而在家庭层面上,韩延同样设计了大量的细节。例如,常为戒和家里人一起吃饭,他拿出了自己制作的泥人玩具给孙子,年轻人们却各自玩着手机,那才是他们眼中的玩具,而泥人不过是老年人的落伍认知罢了。这种细节同样会让我们想起自己生活里的画面,甚至会浮现出自己被家长教育后无奈接过,却依然不放下手机的消极抵抗。
比起大开大合的悲恸,这样的细节融在各种场景里,其实更加表现着老年人在精神上的痛苦。如果只是面对偶尔的高潮打击,他们或许尚可消受,但无时无刻的日常却是对生活更大的影响,整个人生都陷入了精神与肉体的慢性死亡阶段,自身的存在逐渐被抛离环境,无声无息地消逝,因细节而显得格外有现实感。
由此一来,老年人的应对心态也就有了对接现实的日常化特质。韩延没有回避老年人与时代的必然脱节问题,更不会抹除他们面临的死亡,这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如果否认或轻易解决就会过于童话了。因此,韩延强调的是老年人自我的精神世界,是他们在内部构建起的心灵乐园。他们需要承认自己在外部现实世界里的痛,但这不意味着对自己人生的彻底放弃。即使是如今被逐渐抛离的时点,同样是完整人生里极其正常的一个阶段而已,只要相应地继续积极生活就好。老年人很难融入年轻人主导的外界,却可以在自己的世界中寻找欢乐。
常为戒和李慧如的爱情正是如此。电影始终没有让他们找到与年轻人和外部社会相处的办法,这种痛是每个人走向老年后的不可逆之苦,但他们能拥有的是对自身世代之爱情的向往。对于所有人生阶段的人来说,爱情都是绝对美好的存在,不会因为老年而失去价值,反而更能在现实困境中支撑起老年人的生活。常为戒和李慧如曾经放弃了爱情,前者因为妻子的死亡,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不足以谈情说爱,后者则因年轻时亏欠太多,自感人生已错过了追爱的阶段。然而,他们其实也拥有说出“我爱你”的权利,就像常为戒所表白的一样:我们是老了,但只要没蹬腿,那就得继续躁,直到把这口气咽了,我都不会和你分开。既承认了死亡将至,又不放弃在终点到来前的追爱,让人生闪耀到最后一刻。
黄昏恋其实是电影里不常见的题材,往往与我们对现实的认知较为疏远,因此也很难做到现实说服力。但在《我爱你》中,经由对老年人生活感受之痛的细节与日常化呈现,黄昏恋的展开、实现,以及其对老年人的人生意义,也就自然变得落地了。
而《我们一起摇太阳》不同于韩延的前两部“
催泪作”,它做出了所谓的“煽情”,却没有将这种戏剧化过度的氛围作为影片的最终落点,反而化作了一个需要被“破除”的阶段性过程,最后引出了真正的积极落点。本片没有区别自己与现实的距离,反而特意做出了对真实性的强调,这让它背负了“对现实原型改编过度”的“不切实际”之压力,也意味着它对自己的勇气和信心。
这部电影以两个身患绝症的年轻人为主角,女孩凌敏身陷器官移植的困境,男孩吕途则面临着肿瘤复发与治疗的痛苦,他们用爱情支撑彼此,又互相激励着逐渐走出思想上的消极低谷,在活下去的愿望之中逐渐摸索出疾病人生的正确态度。
对于病痛生活中追逐美好的积极态度,本片设计了更丰富的表达层次,从一开始对无病生活的虚幻寄托,到逐渐接受了病中生活的苦痛现实,并从中挖掘美好,再到最后的答案:先接受苦痛,随后再淡化它,将疾病带来的不完美现实彻底当作不重要的事情。
它设计了一个多阶段的表达系统,先从病情与美好的“分裂”开始,前者是真实的绝望,后者是虚幻的积极,随后二者开始逐渐混合,由“对病情的积极态度”带来基于前者真实氛围的积极化,再进一步地完成“积极态度”的细化,提出情感的真实与由此引出的“寄情于对方之生命延续”,事实上也是普通绝症电影的惯常落点。但是,在本片中,这只是一个阶段性结果,以其破除而揭示了其掩盖“逃避病情”的消极真相。带来绝对真实的积极落点。它通向了绝对的积极终点,却以自身的阶段性设计而避免了虚假泡沫一样的虚浮,反而愈发凸显了现实的真切---提出一切可能存在的消极,再解决它们。
在第一阶段的开场部分,对真实的强调体现在了两个方面,且高度依靠镜头环节的设计。首先是对原型的直接提示,用字幕打出了“取材自xxx”,开宗明义,随后则是镜头语言方面的设计:女主角介绍自己患病的过程中,作品强调了一种对接真实感的主观性,先是用自拍视频,将观众导入她的第一人称立场,随后在介绍病情中看到了手持镜头为主、快速到草率推拉的画面呈现,真实氛围提升。观众仿佛置身于一部新闻纪录片的播出现场,包括“梅西打进七百球”的细节,都是对真实感的加强。对方叙述的一切都真实存在,而自己则与对方的心境密切相关,这也是对此前”真实事件”强调的再表达。
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的真实氛围之中,女主角叙述的情绪与心境便具备了足够的现实性,脱离了架空故事具有的浮躁戏剧性,让观众不至于以纯粹第三者的角度去观看一个“虚构的奇观”。在真实感的氛围烘托之下,当叙述进行到高潮时,镜头突然切换到了设计感极强的模式,特写镜头下的女主角嘴唇颤抖,说出了以“卖身”来肾脏捐献与“二人换命”的残酷选择,这种极端的情绪便不再显得过度煽情,而有了现实的依托。
如第一段所述,女主角面对的残酷境地与无奈选择都扎根于生活,而年轻人本应具有的美好未来反倒成为了非真实的虚幻,形成了二者在主题系统中第一阶段的对比。在影片展开之后,两种状态分别作用于不同的镜头质感之中,持续地进行潜在的对比,而它们对比形成的结果则是现实的命运。女主角像普通的女生一样学习舞蹈,与朋友共享友情,精致的构图、稳定的运镜,特写强化的“挥动的手”,带来了标准的青春片氛围。而当她发现“朋友”扔掉了她给的包子,并在药房找药的时候,手持镜头的真实质感再次回归。显然,这才是她所处的现实,逼仄而困境,此前的青春片则只是“电影”---她坐在昏暗的公交车上,收音机里的“美好生活”只映照出了车外的风景,而车内的她与周遭众人则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最后一个镜头中所有人都身陷在黑暗中,揭示了女主角等人的无未来。
这种手法也延续到了女主角的家庭呈现之中,将她的患病放置在了一种日常性的状态之中,连她在内的每个人似乎都已经对此习以为常,这等同于一种“接受”。这在影片的开头就有所暗示,父亲看到了倒下的奶奶,却只是波澜不惊地叫救护车,并安慰女主角,一家人对“死亡”似乎已经处之泰然了。随后,女主角独居时,王迅带人来看房,对她的“我要去透析”也只是简单地回应,“那就改一天”。这样的手法强化了日常性,却也从这种淡然中流露出了一种对绝望的习惯。
这样的设计,目的在于对男女主角之“希望”的表现,即“积极进入病情现实”的第二阶段。在男主角出现之前,她的美好都是非真实的戏剧化,而他则带来了本质性的转变。二人相遇的初期,我们看到了流程化的青春片内容,刻意地做出了“脱离现实”的夸张搞笑氛围。然而,随着男主角“考察”的推进,青春片的流程中开始穿插进了“患病”部分的镜头语言,如男主角第一次找上女主角家门的段落,并一路延伸到了二人首次揭露病情之惨的小高潮---女主角对无视自己病情的房地产中介暴怒抵制,男主角首次说明了自己的肿瘤,镜头先是呈现出了极致的“煽情”,所有人都注视着女主角,让观众共感到了他们目光的同情,随后却马上切到了反向的状态之中:男主角误会了女主角因低血糖之病情而引出的“谢谢”,给病情的部分带来了第一次“搞笑”,随后则是进一步的落实,二人自述病情却被警察误会,搞笑元素继续扩展。
事实上,从男主角搞笑地解释自己的后遗症开始,他在此主题阶段中的暂时性作用就已经得到了揭示:对于自己与女主角所处的“病情现实”,他给予了一抹积极的亮色,让女主角的“美好”不再停留在虚幻的妄想程度,而是更加确切而可把握。在上述的误会段落中,非戏剧化的镜头质感第一次成为了对“搞笑”的加成表现,正是对此的表现。
随着作品的推进,这一点得到了进一步的剧情层面落实。在爱情的部分,女主角先是看到了虚幻的美好,暗恋对象与朋友成婚,自己则只能停留在”挥手”特写对应的虚幻之中,因为她的人生是没有未来的。这种虚幻到了极致,几乎被接吻所戳破,男主角则奋勇而出,打破了这一切,既终止了女主角的爱情被践踏,也将氛围从“残酷悲惨”扭转到了“搞笑”的一方。而在“搬家”的部分,女主角先是被嫌弃病情,遇到中介要求搬家,而男主角则用自己“帮忙搬家”的搞笑消解了它。
“搬家”是第一部分的一条持续性副线,也带来了象征性极强的节点提示:男主角在女主角的手机屏幕中搬家,这是对她开头“自述病史”时凄惨手机屏幕画面的扭转;“奥利给””的口号连接了二人初遇时的暗号,意味着双方关系的阶段性总结与升级,从不相识到建立感情,而女主角的状态也从凄苦转为积极;“搬家”线索本身的转向与收束更无需赘言。这样的强结构性对比设计突出了不同阶段的升级与完结,显然契合着本片在主题表达上的阶段式架构。
随之,男主角为女主角带来了更加相对确切的阶段性“幸福”,她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于“无未来的绝望”,而男主角的作用是则精准针对“病情”的积极化影响。二人的交流始终没有回避过病情,男主角甚至会频繁地直接面对女主角的严重程度,从血栓的恶化、治疗的疼痛到麻烦的处理,也会在这种冲击之下心生悲感。但是,他却始终在尽量消解这种黑暗,影片表现了有意与无意的两个来源角度---例如,他在口头上鼓励着女主角,同时用尿瓶喝水则是无意为之的搞笑,最后则是女主角解决“血栓”问题时,二者的结合,将“有意”播放《米店》的手机放到了“多喝水”的杯子中,后者暗合了喝尿逗乐女主角的“无意”。在《米店》伴奏中,二人进行病中生活的一连串剪辑,将这种“苦中作乐”表现得愈发细节。
这种结合是“血栓”部分的主要表意中心,承接了此前“初遇”部分中“男主角开始给予积极作用”的节点,从单纯的“改变病情现实生活”延展到了“改变的具体方式”,更加具体地做到了“不回避病情现实”,与此前的“无病之未来性的虚幻美好”进一步拉开差异,并引出了他自己的病情心境。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它让男主角的积极作用摆脱了“有意为之”的刻意,而是由其自身发散出来,正是他具备的病中心境,不止针对女主角,同样也作用于他自己。
事实上,这也正是他与女主角相遇的出发点与根本基础,很好地契合了本片的“原型真实性”强调方针,成为了通向最终“真切积极”的中间阶段,这也是本片在设计上的亮点。换肾结婚、绝症求爱的故事未免过于离地与奇情,带有一种强烈的戏剧化狗血。它虽然是一般绝症电影中对“积极希望”的落点,却回避了消极的内里,一方终究没有把握自己的未来,而是选择在病情面前投降。本片浓墨重彩地表现了这个阶段,却没有终结于此,而是将之作为“相对真实积极面”的重要内容,先让观众沉浸其中,甚至习惯性地把它当成落点,最后再揭示其中含有的“掩盖消极”之真相,引出一般电影里不具备的绝对真实积极结局:共同面对各自的病情,真正向着可延续的爱情关系与人生未来而努力。它带来了积极的大结局,却又并非完全屏蔽现实问题的美丽泡沫,反而格外凸显了现实感。
在这个相对真实的“假象”阶段,导演花费了巨大的心力,让它呈现出非常具体的表达逻辑,独立自洽。电影在开头强调了女主角对自己计划的“不信”,她自己尚且认为结婚的爱情与换肾的“未来”都只是虚无的空想,而男主角看上去对此则是坚信不疑,认定即使是自己与女主角这样的人也同样可以拥有美好的事物,用对方的器官获得某一方活下去的可能性,一个人拥有两个人的未来,将爱情延续下去,于病情的“无未来”中创造未来。男主角的“信”扭转了女主角的“不信”,而这也与镜头设计上的“将积极面投入病情的绝望日常”进程相结合。
值得注意的是,在电影的后半部中,对事件虚浮感的处理也进一步地展开,构成了对此阶段美好非绝对真实的铺垫。它事实上承认了二人爱情关系的“无未来”,只是在主观层面上带来了爱情情感的“永存在”,作为二人通向最终阶段---女主角用真情唤醒男主角的求生意愿---的必要基础。客观上的婚姻是虚浮的,死者也不可能真的化为另一人的一部分而复生,但死者的感情与对生活的积极态度却是永恒存在的,且在对对方的影响之中而得到扎实的“传输”。
男主角将“转生”寄托在外星人和玄幻之事上,这是客观事实上的“虚浮”表现,而当他与女主角通过外星人接收设备通话时,内容逐渐转到了对器官配型、照顾母亲、家庭不易的现实层面,随后用互相鼓励的真情战胜了一度的悲伤。这是标志性的一幕,两个主角对外星人的连接终究是虚假的,而他们自己对彼此的连接则是确切的,没有外星人能够给他们所谓的灵魂复活,他们却可以给予对方以情感化的积极力量,作为最终扭转男主角绝望与客观积极结果的力量。
在剧情层面上,男主角母亲的到来让这种复合的表现更加具体。男主角将女主角当作了“给母亲看的妻子”,给予对方以自己的未来,母亲的到来让这出戏必须演下去,二人却深知其不切实际的虚假。女主角匹配上肾源,却又被遗属拒绝,让现实结果的残酷性进一步明确,暗示了此阶段下二人的相对积极对客观结果的无能为力--女主角穿越了象征生活困境的大雨,抵达医院时雨伞上的水滴特写却暗示了困境的依然存在,而她只是对一切事情表现出了习以为常的淡然,一眼就看出了“移友”,暗示着这一切已经发生了无数次,最后面对结果宣判时,也只是与崩溃的移友表现出反差,压抑痛苦地“忘了收垃圾”。
二人共同遭遇的这一幕非常关键,它明确地揭示了爱情在在现实客观层面中的无法达成,唯一可以创造的只有主观层面的情感与意念,让男主角的真心寄托在器官之中,而这也不过是自己死亡换来的不完美。这种未来在情感上是确切的,而在客观上则是虚幻的,爱情以“婚姻关系失败”的形式延续了下来,透露出一种绝望中的希望。
在二人坐车回家的段落中,导演给出了相应的高潮段落,将“投入病情生活现实的确切美好”进一步升级到了阶段性的结果状态:二人在公交车上决定结婚,唱出了“摇太阳”的定情歌,公交车不再是开头的绝对昏暗,窗外投进了“阳光”,明亮是存在的,它来自于非太阳的路灯,却切实地将雨滴挡在了车窗之外。女主角看着这一切,意识到自己唯一能把握的确切美好,它暗示了“照明完全取代太阳”(不再寄托于不可控之物,而是把握眼前的明亮)的最终阶段,在此相对真实的阶段提纯出了“情感积极力量”的完全真实部分,作为最终客观结果真实的基础。
二人基于“情感确切而关系虚浮”的婚姻生活随之展开,他们奔向了“男主角自称没有多少日子好活”的婚姻未来,唯一希冀的只是相对的延续性:此刻的爱情和对生活的向往会集结在某一方的身上而长存下去,掩盖掉一方放弃生命的消极真相。
女主角放弃了此前的男友,这是对现有爱情的对比镜像,它似乎更加确切,并不以谎言作为起始,却是以爱情包装“求财本意”的虚假,对应着女主角此前对之寄托的虚浮心境,引出了下一阶段的相对真实之婚姻。
这也落到了男主角自己的病情和家庭生活之上,并集中到了婚姻关系本身的呈现之上。他对母亲营造出了未复发的假象,三人一起旅游的部分似乎也带来了明确的家庭幸福,但这一切终究是建立在谎言上的暂时与虚浮之假象。属于他的终极“假象”正是他对病情的态度,无所畏惧的单纯积极只是对治疗痛苦与经济困境的掩盖,随之未来的婚姻定性也变成了对生之希望的放弃。此时,二人的婚姻中没有了爱情的真切成分,也就迎来了结果上的“被消极之真实所揭穿”:男主角对女主角的希望传输似乎被证伪,婚姻的意义不再有爱意,最后则是女主角父母的归来,将婚姻带回到了“外部客观现实”的审视视角下,被提示了一系列的现实问题。
然而,从这种极致的“希望假象”中,电影也带来了最终确切的“情感真实”。就像男主角所说的一样,他最开始只是想用捐肾来逃避痛苦,却逐渐真的爱上了女主角。而当女主角再次打开视频的时候,男主角的真情也确实完成了传达:第一部分中的“视频画面镜头”得到了再次的使用,呈现出“日常氛围下的病情幸福”,手持式的镜头语言确切地变成了手机拍摄的手持,带来了第一层的“真实”,而画面中的女主角也从跳舞的“虚幻美好”逐步变为患病状态下对“细微美好”的察觉,浓缩了第一部分中视频画面的转变过程,将一切带到了更加明确的“病情希望”状态中。
这解除了此前婚姻关系中的所有虚假部分,从对女主角父母的不告知,到对男主角母亲的病情掩盖,到男主角对病情与婚姻的初衷与想法,再到二人小心翼翼回避着---只专注于旅途中的暂时美好,直到男主角无法压抑地呕吐---的“必死其一”之命运。男主角对“奥利给”之真情口号的虚浮滥用,正是对此的象征性揭示。
也正是在这种极致的状态之下,二人才能创造出完全真实确切的爱情与希望,带来主题系统中的最终阶段。家长们在讨论现实问题后,依然得出了积极努力的决定。男主角盲信为运气的“再来一瓶”变成了可把控的确定性事件,他背靠的外星人联络器也从不靠谱的幻想变成了二人真切交流之“道歉信”的背景,许下了治病的诺言。特别是作为中奖与人生之“再来一瓶”手段的“打上强光”,更是对“摇太阳”的象征,并非真实的太阳,却依然以明亮带来了可把握的积极希望。在结尾中,由再来一瓶“花了三十块钱”的绝对真相,这种把握自身命运的积极意味更是得到了又一次的强化,甚至不再需要依靠“同学家长”,完全是自己的力量。
这完成了对此前“病情生活中真切希望”的升级,带来了最终的真实积极面。他们深知病情的恶劣,却不能因此丧失对未来的希望,也依然向往着爱情,此前男主角的心境掺杂了虚假的掩饰成分,此刻则在彻底的揭示中被提出了纯粹性。明知人难胜天,却依然以情感为力量,相信人定胜天,正是影片层层升级,从“完全虚幻之美好”到“彻底真实美好”的结果。不以他们意志为转移的太阳不会自然地出现,但形式上虚假的“光照”却可以真切地创造改变命运的“太阳式结果”。手术之前,他们依然没有看到太阳,却已经对此不在意了。
这也是绝症生活的全貌,是他们唯一能把握住的东西。影片的真实性愈发具有了说服力,不再是绝症电影惯有的“狗血奇情”。如果是便宜的韩式绝症电影,“捐献器官”无疑会成为最终的落点,终究失之于狗血的奇情和戏剧化,而在本片之中,它则是对“最终真实”的阶段,其带有的积极性含有“躲避治病痛苦”的消极真相,必须被破除干净,二人共同完全面对病情的状态才是最纯粹的积极希望形态,太阳也会在这种努力之下的手术后升起来。
事实上,影片的结局也是开放式的,依然更加强调了主观层面的力量。最终的长期结果仍然未知,但他们“把握命运”的情感却是绝对纯粹而浓烈的。这种精心的设计,混合了happy
ending的“积极”与一定程度的现实性确保,前者表达了温情的希望,又不至于完全变成不真实的梦幻煽情,从而失之于过度的戏剧化。这也让本片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此前韩延的一贯问题。它以表面上易被误解成的所谓“狗血奇情”作为通向真实的基础,最终得出的则是对接现实、具有一定落地感的情感高潮,去其“狗血”而取情之“奇”。
现实的痛苦与精神的美好并立,用精神追求来应对现实中必然的不美好,是前两部里对生命的观点。在《送你一朵小红花》中,撒哈拉旅游只是虚幻,而《我爱你》中,韩延更是用另一组身陷经济与健康痛苦的人物结局,暗示了常为戒和李慧如的现实未来。
但这并不是《我们一起摇太阳》的终极答案,在三部曲的创作进程中,韩延显然拥有了更进一步的人生观思考。就像虚幻的旅游一样,凌敏也进行了新婚旅行,带着不知道儿子复发的母亲,对女方父母更是干脆隐瞒了一切,只为了此刻的短暂狂欢。而随着真相摆在所有人面前,韩延对乐观精神在更高层级的强调方才出现。
将现实的痛苦展示出来,不再美化,才能走出独立于现实世界的短暂精神美好。这一次,韩延强调的不再是“在终点到来前过得好”,而是“对活得更久抱有信心”,它更加作用于现实世界,先直面目前的现实情况,再建立信念去努力改变它。比起此前两部曲,这一次的精神更具有现实的可延续性意义,带着更强烈的力量与信念。
比起前两部作品,《我们一起摇太阳》有着对生命的进一步思考,在表现手法上也更加丰富。它在多层次的设计架构中一步步脱离掉戏剧化的阶段,带领观众通向最具有说服力的结局。它的现实感来自于理性的逻辑思考,同时又兼具了日常化的细节呈现。结局的积极是更加现实的,同样也因现实中的可持续性而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