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菜大叔的玫瑰之恋

甜菜大叔” 真是个垃圾老头, 几乎天天都在垃圾箱旁忙活。 我看他有时拿着锯和斧头, 把垃圾箱附近树木的树枝弄下来, 捆成捆。 有时把人们撒落在箱外的垃圾收进去; 有时把人们送到那儿的杂物, 分门别类的摆放好。 说到这儿, 我想插一句, 我在国内, 真没看过那么穷的人: 我曾经进过一个人的家, 他的屋里除了一张床之外, 其他家具什么也没有。 衣服都散扔在纸箱里。 可是他们扔起东西又叫人不可思议, 什么蜡台、 小雪橇、台灯、 衣服、 鞋等等许多都是半新的就不要了。 电视、 电冰箱也有, 倒是破的。 人们把这些东西放在垃圾箱边的石台上, 谁需要, 谁便各取所需。这里没有废品收购站。“甜菜大叔” 就是领导这些杂物的。 他总是把那些东西摆来摆去, 像一个商店尽职的售货员。 我问过邻居, 他有工资吗? 邻居说, 没有。 我不知他靠什么生活。 听说还有点补助金。 后来我还发现他要酒瓶子。 人们告诉我, 那酒瓶大的可以退四分, 小的三分。(拉脱维亚当时的一分钱等于人民币十六分。) 退四五个瓶子可以买一个面包。 我曾从官方报纸上知道, 二百七十万人口的拉脱维亚有十万人靠捡垃圾生存。我明白了 他就是这靠垃圾生活的十万人中的一个。 那时, 拉脱维亚刚独立四年。 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真的同情他, 另外还有几分敬意。 因为我每天上下班, 几乎屁股后面, 总要跟着几个正当年的大男人, 伸手向你要酒钱。“甜菜大叔” 快八十了 。 他用他诚实的劳动, 换取着他艰难的生存。只是他好像又太爱吵架了, 我经常看见他和什么人嚷嚷。 只是他见到一个老奶奶, 我觉得他整个就换了 一个人。 像春风, 像细雨, 当然还像甜菜 头…… 一天, 我正坐在草地边的长凳上一边看书, 一边晒太阳(里加城的天难得一晴)。 忽然听见有人啜泣。 是“祥林嫂”! 旁边就是“甜菜大叔”,他温柔得像棵杨柳。 他迈着小碎步, 跟着那个女人, 轻声地跟她说着什么。 我叫那个老女人“祥林嫂”, 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 她就开始告诉我她的故事。 尽管我是后来很长时间才明白的, 但我记住了。 她总是说“我真傻……” 那是至今叫我一提起, 仍觉得心颤的悲剧。 二战, 战火无情地把一对情侣分开了 。 姑娘送小伙子上了 前线, 也送上了她的心。 三年后, 两人还侥幸地活着。 小伙子来信, 约姑娘去列巴亚车站见面。(我去过列巴亚, 那原是前苏联时期的军港) 姑娘如约去列巴亚车站, 但从早等到了日落, 等到了 天黑, 却没有等到她心爱的人。 上帝啊, 有时也真粗心。 姑娘去了 火车站, 小伙子去的是汽车站。 一天的假期, 小伙子在焦灼的煎熬中过去了 。 军令叫他又回了部队。 姑娘却执拗地留在列巴亚火车站。 她在一个报亭里, 为自己找了 一份工作。 她要等她心爱的人。 又是三年。 当他们都回到里加, 在家乡 相见。 姑娘在无奈等待中, 已另有所属了。 而小伙子三年, 就在列巴亚军港服役, 两个相互苦苦寻找的恋人, 同在一个小城, 却又咫尺天涯…… 天啊! 一个疑问忽然闯入我的脑海: 那个小伙子会不会就是“甜菜大叔” 呀? …… 我从木凳上站起身来, 开始大声喘气, 我拍自己的头。 上学时, 读过很多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书籍。 那些枪林弹雨中的爱, 那些生离死别的爱, 那些凄风苦雨的爱, 许多还历历在目。 那天, 我真的怀疑这是生活,还是小说? 我不会喝酒, 不过那天我买了 两瓶啤酒, (那里的啤酒瓶小, 像汽水瓶) 豁出去了! 都喝光。 给“甜菜大叔” 个空瓶子也好哇(他可换酒钱)。天下竟有这么倒霉的老头? 真不知怎么帮他。 “甜菜大叔” 可别是“苦菜大叔”。 出国, 睡觉总做梦。 真想做一个关于“甜菜大叔” 的好梦, 可是没做成, 一下睡过了头。 校长来了, 没想到他倒做了个好梦。 看看他写的吧。 “校长” 眼中的“甜菜大叔” “教授”(我称何杰为教授) 在里加城的宿舍离她上班的大学很远,而且在那一处住区只有她一个中国人。 我不得不飞到那儿, 支援她了。 而当我飞到里加的时候, 已过去了半年。 我刚到我们的住所, 就有许多人跟我打招呼, 看得出那里既友好, 又很尊敬他人。 我真服气了教授, 她竟有了 那么多朋友: 小到四五岁的孩子,大到七八十的老人。 男的、 女的、 还有小猫、 小狗。 说到她的朋友, 她立即兴致盎然地给我一一介绍。 说实在的, 开头我并不感什么兴趣, 特别是一个叫“甜菜大叔” 的老头(凡是不好问名字的, 她都给人家来个绰号)。除去倔呼呼的之外, 没什么更佳的印象。 有一天, 我却看到了 西洋景: 那是一天破晓。 里加的夏天几乎是白昼。 破晓, 三四点, 太阳已在那边的草地上露头了。 我从在部队就有早起的习惯, 再加上时差, 我早躺不住了。 出门练剑打拳也是我多年的习惯。 如果在国内, 早有一帮剑友、 拳友练上了 。 在这儿, 却还一片寂静。 这里的空气特别新鲜, 总有一股野草的清香。 到处是片片的小树林,除去道路外都是草地。 我住的楼房前就有一大片, 孩子们常在那里踢球 (我们的教授也跟人家一块踢)。 再远一点, 草地上安着秋千、 压板、 云梯、转椅什么的。 后来, 我发现每一片楼群中, 都有一块这样的活动场地。 这不能不说明人家前苏联的文明基础。 只可惜现在这些器械大都破损了, 没有新的补充。 不过那里仍是孩子们的乐园。 可是那天, 我忽然发现秋千上坐着的是一个胖老太太! 说来有意思, 我来拉脱维亚看见最多的是巴布什卡(就是老奶奶)。 她们都胖得像木桶上套着个裙子, 头上系着三角巾。跟在电影中看到的苏联老大妈一样。 教授说, 远看像只老母鸡。 我的邻居告诉我, 拉脱维亚一百个人中, 有四十个老奶奶、 二十只狗、 十个孩子。这不全是戏言。 拉脱维亚的女性多于男性, 男性平均寿命六十七岁, 女性为七十三岁(使馆资料)。 还说, 拉脱维亚的男人大半是“兔子”, 很少有终一而伴的。 他们羡慕中国的家庭, 佩服中国男人的家庭责任感。 最后说的倒是我料所未及的。 教授说, 大家都想看看我, 看看我这个万里迢迢来陪老婆的男人呢。 难怪我备受尊敬。 哦, 说远了, 向后转。 那天, 有军情: 我觉得新奇的是, 在那老奶奶的身旁, 竟看见了“甜菜大叔”! 这个平时倔倔搡搡的犟老头, 此时却情意绵绵的。 他一手扶着秋千的立拄, 一手不时地推一下老太太坐着的秋千。 老太太脸朝着老头儿,老头儿脸冲着老太太。 老太太悠来悠去, 老头儿跟着摆来摆去。 那幅风情画, 在中国很难看到。 他们交谈的时间可不短, 直到我的几套拳剑都打完了, 才看见老头儿拿着一兜苹果兴高彩烈地走了。 那兜苹果大概是老太太的馈赠。 练拳回来, 我把早上的新闻告诉了 教授, 教授惊奇地说: “没听说他有老伴呀。 我听说, 他是个孤老头, 也没孩子。” 她接着问: “那老太太是不是咱们对面房子里的胖老奶奶呢? ” “大概是。 我看她进了那院子”。 在我们楼的对面有一所样子挺漂亮的木房子, 只是旧了点儿。 周围是用树枝夹的栅栏, 院子很大。 里面种着菜, 栽着花, 还有两棵很大的苹果树。 拉脱维亚很多人都有这样的菜园子。 那还是前苏联时期分给人们的别墅。 真叫人羡慕。 “啊, 那就是我给她起名‘祥林嫂’ 的老奶奶”。 教授立即作出判断,我也马上猜出那老奶奶一定又是教授的朋友。 “那是我的朋友”! 果然, 教授立即又来了兴致。 我问: “那个老奶奶结婚了 吗? ” “当然, 孙子都好几个了 。” “哈, 没想到, 这个垃圾老头还是个插足的第三者”。 我半认真地说。教授可真认真了 : “哎, 先别下结论呀。 要是第三者插足, 也插不到现在呵。 他都快八十了 , ‘祥林嫂’ 老奶奶的家不是挺好的吗”。 “那也不合适呀”。 我有不同意见。 “总要允许人有自己的美好存在吗”。 教授总是以最美好的愿望去想象她周围的所有人。 那天的争论没结局。 第二天, 我照样去打拳、 练剑。 从那天起, 有时就能看到两个老人的相见。 还看见老头儿给老太太背去一捆捆干树枝。 那是老头辛勤劳动所得。 有时也看到老太太给老头点儿什么菜呀、 果的。 当然那是老奶奶的汗水所换。 有时还真看见老奶奶的老伴也出来。 每看到这些, 连我也感到几分温馨。 只可惜, 更多的是看见老头自己在捡干树枝。 终于, 一次节日的聚会叫我们给“甜菜大叔” 做了最后的评定。 那是一次邻居们到我家做客, 大家边吃喝、 边说笑, 不知怎么提起了“甜菜大叔”。 原来, 老头从年轻时就爱上了老奶奶。 只可惜他应该爱时,却上了战场, 但他至今不娶。 就这一点叫教授激动了好一阵子。 而使我为之感动的是: 没想到, 这个老头还是一名反法西斯的老兵。我也曾是军人, 只是人家在一九四二年就在枪林弹雨中浴血奋战过。 而今,每到反法西斯胜利纪念日, 他都佩戴上他的战功章去参加集会。 那年, 在里加城胜利纪念碑前的反法西斯战士的集会, 我也去参加了。 警察荷枪实弹就在广场周围。 那些反法西斯战士们仍是那样无畏、 那样激昂。 那场面至今叫我激动, 难忘(拉脱维亚人视俄罗斯人为占领者)。 说实在的, 要不是参加了 那次集会, 我还真不明白, 为什么一听“老头是俄罗斯人, 老奶奶是拉脱维亚人”, 教授会那么感动不已。 两个从历史上就有过节的民族的人, 他们的爱得是那样得艰难。 我心里对这个“甜菜大叔” 有了许多尊敬。 晚上我还做了 一个梦, 我梦见“甜菜大叔” 穿着军服, 胸前戴满了 勋章。 嗬! 是那么精神, 那么威武。 第二天, 我把我的梦说给了教授。 她说, 她也做了 一个梦, 梦见“甜菜大叔” 和老奶奶回到了年轻得时候结婚了 。“甜菜大叔” 穿着结婚礼服是那么干净, 那么神气。 看来, 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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