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脆弱啊，你的名字叫知识分子

《哈姆雷特》的神性与人性

　　《哈姆雷特》有一名句：“to be 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相信大家都有所了解。但这句话应该如何翻译，历来却有不同看法。诸如“生存还是毁灭”“生命或者死亡”等译本，将其美化为对人生的终极思考，格局固然是高的，但我以为是脱离了文本。这是哈姆雷特在暗夜里独上悬崖准备轻生的时候的内心独白，我推崇卞之琳翻译的：活着，还是不活，这是个问题。

　　哈姆莱特是万众瞩目的丹麦王子，是天地之精华、人伦之典范。他接受过人文主义教育，用他女友奥菲利亚的话来说：有廷臣的仪表、学者的舌锋、勇士的剑芒，等等。但是，我看了《哈姆雷特》电影，然后又找到原著细读之后，才肯定了哈姆雷特确实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甚至可能说是无能之辈。

　　如果说之前哈姆莱特的迟疑是不明真相的话，那么当他决心报父仇后，他却保守了这个秘密，并没有营造舆论，甚至不告诉忠诚于他的朋友。面对残杀父亲的叔父，面对着嫁给弑君者的母亲，哈姆雷特始终保持沉默，他单打独干，在反复琢磨中行动拖沓。他采取了“装疯”这样一个既复杂又没效果的策略，弄得人人都烦他。他在没完没了的自我检讨中离目标越来越远：尽管他随时佩带宝剑在叔父身边出没，而且他的剑术高明，他却没有给叔父身上添几个透明窟窿，反而误杀了女友的老爸。因为他目标远大，不仅仅要替父报仇，还重整乾坤，他要把变态的叔父彻底打下地狱，又计划挽救丹麦、整顿乾坤，还关心形而上学和舞台艺术。

　　有多少次他失去了手刃仇人的机会，有多少次他看着仇人在自己眼前把酒言欢却无动于衷。也许有人认为他是为了大局着想，忍辱负重慎重行事，但这又何尝不是他优柔寡断害怕刺杀失败的掩饰？

　　王子产生了自杀的念头之后，当他看着悬崖下的海面问自己要不要跳、看着手里的刀问自己要不要刺的时候，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要怎么办。要不要自杀？如是而已。哈姆雷特误杀藏在帘幕之后的波洛涅斯；将自己的爱人奥菲利亚逼至自尽；使得母亲误饮毒酒而死；他最后尽管仍然手刃了仇人，为自己的父王母亲报了仇，但如果不是当时他亲眼看着自己所信任和所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惨死，而且自己身中剧毒，仅剩这次机会报仇的情况下，他仍然无法鼓起勇气举起手中的剑手刃敌人。在同归于尽之后，还将丹麦传给了世仇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一次次的优柔寡断，一次次的放弃，让他赔上了多少无辜人的生命，赔上了自己和别人的一生。在看到母亲被迫嫁给叔父时，他发出了“脆弱啊，你的名字叫女人！”的感叹，其实，他自己本身又何尝不脆弱呢？若他是英雄，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受辱而无力反抗，就不会被世俗干扰而痛失自己的爱人。

　　哈姆雷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复仇者。我想如果要选举“复仇者联盟”的话，我肯定不会选哈姆雷特，我会投武松一票。武松是一个完美的复仇者，他原本是奉公守法，携着人证物证通过合法途迳上告的。怎奈何“县吏都是与西门庆有首尾的，官人自不必说”，告状无用，于是自己动手，先请来四邻作证，灵台前审淫妇，酒楼干死奸夫，干完活就去自首，整个过程周密而冷静。难怪书中的小管营见到武松神力后直接吓尿，惊呼“真天神也”！金圣叹认为武松是绝伦超群：“具有鲁达之阔，林冲之毒，杨志之正，柴进之良，阮七之快，李逵之真，吴用之捷，花荣之雅，卢俊义之大，石秀之警者也。断曰第一人，不亦宜乎？”有意思的是，《哈姆雷特》中的灵魂拷问：“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痛苦，通过斗争把他们清扫，这两种行为，究竟哪一种更高贵？”对中国人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从上到下对武松完全认同：（受贿的）县官念武松是个义气烈汉，又想他上京去了这一遭，一心要周全他；于是将招状从新做过，写一道申解公文，将这一干人犯解本管东平府申请发落。东平府陈府尹哀怜武松是个仗义的烈汉，时常差人看觑他。把这招稿卷宗都改得轻了，最后仅仅以斗杀西门庆奸夫人命论罪，脊仗四十，刺配二千里外。官方态度如此宽容，民间更不待言。“那上户之家都资助武松银两；也有送酒食钱米与武松的。武松管下的土兵大半相送酒肉不迭。节级牢子都不要他一文钱，倒把酒食与他吃。”

　　哈姆雷特并不是为了复仇而复仇。莎士比亚借哈姆雷特之口说人性是堕落的，社会是黑暗的，人类是无可救药的，《哈姆雷特》意不在写一出复仇的戏码本身。剧中，哈姆雷特一直在思考人性，却终其一生都找不到拯救人性的答案，因此最终草草了事了他的复仇计划。他不行动，是因为他找不到拯救人性的道路。如果说连基本的正义都无法保障，还谈什么拯救人性？

　　哈姆雷特不是一个英雄，我理解他，但不佩服他。如果说犹疑是哈姆雷特致命的弱点，不如说思考才是他的“原罪”。他太想得知真相与答案，苦苦追问，苦苦求索，反而永久坠入了米诺斯的迷宫。于是他们想要逃出迷宫，重获自由，便以粘连鸟羽，渴望做伊卡洛斯式的沉思者。他们接近了真相，似乎答案已经近在咫尺，于是不断的思考、诘问，想要靠近究极的太阳，结果陷入了思维怪圈，无法完成真正灵魂的出走。阳光融化羽翼，沉思者如流星般坠海而亡。哈姆雷特为何迟迟不启动自己的复仇计划？对于这部英国名著最大的谜，中国古人有一句话说得好：秀才造反，三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