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飞对话宋方金:“史上最热暑期档”,成功原因何在?
■ 本期轮值毒叔 ■
■谭飞&宋方金■
谭飞:我跟方金最近也看了一些暑期档电影,我很惊讶,因为我曾经有一度以为电影已经是边缘化,没人看了,特别是年轻人。结果这次暑期档,有好几部电影我还推荐我儿子看了,我儿子还特喜欢,感觉电影又回到了人们心中。你觉得现在电影是不是口红经济时代一个特别平价的、有社交属性的精神产品?
宋方金:我觉得咱们老是讲口红经济,实际上的案例就是1929年美国经济大萧条迎来了好莱坞电影的一个黄金时代的发展。那么我觉得今天和当时的美国经济大萧条所带来的电影的繁荣不是一回事了。因为咱们今天有短视频,有各种各样的社交媒体,我们在生活中有很多碎片化的可以消磨时间的东西,那么很多人就对电影唱衰。我一直觉得电影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会被所谓的流媒体和短视频,或者说所谓经济的低迷或者高涨而消弭。我觉得电影现在在今天变成了一个非常远古的“洞穴需求”,因为我们最早的时候其实在洞穴、篝火边,大家讲故事,那个时候篝火把人的影子印在墙上,其实就是电影,就是影像。那么我觉得为什么咱们今天有的时候还是愿意开车或者约上几个朋友去电影院看电影呢,因为在电影院看电影带来的那种感动是不一样的。不是说你在家里躺在床上拿着一个手机,或者说打开电视看电影就能够得到的一种享受。所以我的看法就是,只要有一定号召力的电影在电影院上映,观众就会回到影院。那么这一次暑期档呢,包括今年的春节档,恰恰就给我带来了这样一种感受。你看宝强导演的《八角笼中》和思诚导演的《消失的她》,他们是向现实要故事,现实和人的这种强大的互动,使这些电影产生了非常好的票房、口碑,甚至是在社交媒体上形成了一定的热度。
谭飞:形成了情绪价值导向,让大家都想去看。
宋方金:对,那么这一次的《长安三万里》和《封神第一部》,它们是向历史要故事。
谭飞:中华传统文化。
宋方金:打通了中国人对于传统文化、古典文化的这样一种民族情绪,这样一种对于本土的神话谱系和自己的历史谱系的追求。实际上我觉得这一次的暑期档内,还缺少一种春节档的故事,就是像郭帆导演的《流浪地球》这种向未来要故事的作品。那么对于电影来说,向现实要故事、向历史要故事、向未来要故事,你要的这个故事只要具有强大的共鸣、能穿透观众,观众就一定会到影院里来捧场。所以有的时候吧,实际上我觉得中国的观众是世界上最好的观众,他真是像看自家孩子一样,甚至一部作品能拍得差不多,观众就愿意来看。其实咱们这个暑期档,有一部电影值得观察,就是《超能一家人》。《超能一家人》严格意义上讲是我说的向未来要故事,它属于有点软科幻,但你看口碑拉胯了,因为中国的老百姓和中国的观众很喜欢沈腾,沈腾是个国民级的演员。
谭飞:含腾量是个指标。
宋方金:那么这部电影含腾量这么高,向未来要了故事,老百姓为什么不买账?从这里边你就能看出来,老百姓买单买的是什么,最终买的是故事。并不是说有沈腾我就一定来,你有沈腾来,你还得有一个故事。所以说就等于在暑期档整个的这样的一个很热的市场背后,你能看出《八角笼中》这种对于命运和阶层的这样一种热血的改变,观众一种强烈的需求。你能通过《消失的她》看到大家对于现实生活中发生的这样一些事情,女性主义的或者说家庭婚姻的反思。那你看《长安三万里》,就是老百姓一点一点的口碑相传。所以我觉得在整个暑期档热映的背后,尤其是像《碟中谍7:致命清算(上)》这样一个二十几年的IP,都没有办法跟我们中国这些向现实要故事的这样的电影来比。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老百姓对于故事的需求是刚需,而且观众特别需要这样有共鸣的东西。
谭飞:实际上到现在,他们还是希望在篝火边讲个故事,那故事是特别牛的,一直能传颂的,口口相传能传播出去,还是“嗨”那个故事。
宋方金:还是“嗨”那个故事,虽然说当这个故事很牛的时候呢,他会“嗨”演员,他会觉得这个演员演得真好。
谭飞:朱一龙不错。
宋方金:但更因为你找到了一个好故事,好故事是个保护罩,它是会保护演员的。所以说咱们以前老说“人保戏”“戏保人”,其实“人保戏”这个说法是不成立的,所有的成功的戏都是“戏保人”,没有“人保戏”这一说。有一种情况是比如有一个喜剧演员,他到现场没有剧本,他能把这个场子弄得很热,这不叫戏,这就叫一个演出。真正的戏是有人物关系,有开始、发展、高潮,通过这样一定长度的情节的变化,对我们的人生和生活进行某种模仿和启示,那么这种情况下你想让演员“人保戏”是保不了的。
谭飞:对,所以《超能一家人》就是一个例子,有了沈腾,但故事没做好,依然口碑不理想。
宋方金:沈腾保不了《超能一家人》。
谭飞:这就是观众真实的一个声音。所以其实今年暑期档,我们观察7月可能整体的票房会比2018年史上的纪录最高还高,相当于历史上票房最高的一次暑假档。当然刚才方金也说了,其实最主要的就是人类对电影永远存在的刚需,即使它好像成了一种轻奢品,它也还是刚需。再加上现在有人说天气太热也是个因素,我到电影院吹两小时空调,还看了点好作品,还能跟朋友聊天,吹吹感受什么的,他觉得是一件特别好的事儿,所以好作品的层出不穷,可能还是暑期档最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宋方金:对,这次我觉得《长安三万里》就是一部很有意思的作品。
谭飞:而且原来大家都不知道这个片子,可能在选择的时候会忽略掉。
宋方金:而且其实从我看到的关于主创的访谈来看,他们也都不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热度。
谭飞:因为中国动画片史上没有这样的片子。
宋方金:没有,而且其实之前原来有拍李白的电影作品,都不是很成功,那么这部电影突然激发了大家对于传统文化、中国古典诗词的热爱,我觉得其实我对这部电影也是看走了眼的,我原来觉得这是一部10亿以内体量的电影,我没有想到最终会有这样的效果。
谭飞:因为它其实还是有短板,片长太长了,不好排片,三个多小时。
宋方金:另外追光的动画作品之前没有超过10亿票房的。
谭飞:它就是“高冷”。
宋方金:我觉得它其实有点偏精英主义,有点文艺腔的东西,那么这一次呢一下子打通了。
谭飞:破圈了。
宋方金:而且票房能到16亿+,这是让我觉得很欣喜的一个现象。
谭飞:其实我觉得电影创作者听到这个片子卖得好都很高兴。
宋方金:因为虽然说李白是非常伟大的诗人,但在我们的历史上可是还有很多不次于李白的、同等的这样的一种文化的标杆式人物,比如苏轼、杜甫,我们有很多这样的人物。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看到《长安三万里》的成功,其实我们在历史中还有大量的这样的人物可以开发。
谭飞:而且它有一个衍生效应,我最近都老接到一些微信说谭老师我是某某景区的,我们那儿某个大诗人来过,你认不认识追光的人,把他介绍过来写个剧本,我就劝他,我说您知道吗?人家写这个是出于本心,想写好的东西,而不是为了帮某个景区宣传,如果出发点真的就是宣传,可能还弄不好这个东西。
宋方金:他就弄不好了,有的时候电影的初心很重要,我相信他们做《长安三万里》一开始的初心一定就是被李白的诗词、被高适和李白这样一种人物关系的互动给感动了。所以罗伯特·麦基说过,当你内心真正涌动着一种对于人物的情感的时候,你的情感一定会传递到观众那里。当你充满了心机,想要达到某种目的的时候,你就什么也达不到,所以我觉得可能《长安三万里》的成功,对于电影人是个很大的启发。
谭飞:而且我觉得这部片子冯唐应该去看一下,他不是给现代中年人弄了一个“油腻标准”吗,我觉得李白按现在标准就是一个中年油腻男,求仙、落魄,还天天放达,天天在这炫耀自己的才华,但是那个年代的李白的才情过了上千年大家依然很仰慕,我觉得可能中年油腻男的划分标准,每一个时代真不一样,我们还是要尊重才华。
宋方金:另外刚才谭老师谈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一点,李白从他的人生和事业上来说是失败的,但李白这一生又是一个成功者,他很好地做了自己。也就是说,好电影都是讲成功与失败是比肩而立的,比如说咱们说《老人与海》为什么伟大?这个老人去打鱼,打回来一堆鱼骨头,那么你说他成功了吗?他失败了,因为你去打鱼,你打回鱼了才叫成功了,但你觉得说失败了,他又没有失败,他战胜了风浪,他回来后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狮子,那么也就是说在《老人与海》的这个关系上,老人既是失败的又是成功的。那么对于李白来说,这一生既是失败的又是成功的,所以说我觉得观众看到《长安三万里》,看到这种三千里河山,这种东西是李白的生命才能达到的那种宽度。所以说我们今天其实人人都想做李白,李荣浩有首歌,里面歌词是“如果能重来,我要做李白”,意思就是说人生不能重来,你成不了李白,但是呢成不了李白,我们通过李白这个故事可以知道我们能够成为自己,你成为自己,你这一生也是很成功的。所以我觉得它这里边是超越了一种现实的功利观,它达到了一种在中国传统文化上的一种“道”,就是自我成就。
谭飞:对,而且我觉得现在的年轻孩子,包括中小学生去看《长安三万里》是特别好的,因为现在说实话,应试教育还是对孩子形成了很大压力,我觉得这种成败观对他们的人生的价值观确立是有良好影响的。没必要那么内卷,我可能热爱一个东西,我有才华,也是一种成功。
宋方金:所以就等于是你在看故事的时候,还能有一个文学普及,所以说我觉得这部电影选择暑期档上映很妙,如果它选择春节档,可能就没有那么长的发酵。
谭飞:它可能斗不过某些片子。
宋方金:对,那么它搁在暑期档,有一个发酵的时间,所以我觉得有的时候电影选择档期也是一门艺术,但这一点谭老师是更有发言权了。
谭飞:好,我们这期就谈到这儿,谢谢方金。
宋方金:好,谢谢谭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