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与波兰：“国仇家恨”何时了？

  去年12月以来，波兰和欧盟之间的紧张关系持续发酵。欧盟认为波兰的司法改革和对媒体施加压力的措施有悖于欧盟的民主法治与自由价值，波兰则声称欧盟不应过多干涉成员国的内政。双方多次互相指责，欧盟甚至威胁要对波兰启动《欧洲联盟条约》第7条的程序。而这一条款一旦启动，就意味着波兰可能会成为首个因为拒绝遵守欧盟的共同价值而被开除出欧盟的国家。

但是，由于近年来一向在欧盟内部与波兰共进退的“老铁”匈牙利的存在，欧盟想要征求其他欧盟国家一致同意进而真正将波兰开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加之波兰最近也做出了一定的妥协姿态。因此对欧盟来说，此事基本不会演变为英国脱欧级别的危机。

不过如果我们将此次波欧冲突与英国脱欧加以对比，就会发现一个不太容易理解的问题：与自身经济政治外交实力强大，且有民意作为后盾的英国相比，波兰不仅是欧盟中的后进国家，经济发展水平和国际环境都不如英国，需要欧盟在防务和经济上的支持。且并没有民意调查表明波兰民众对欧盟的观感有较大恶化。那么，为什么看起来更加“有求于欧盟”的波兰政府宁愿波欧关系如此恶化还要一意孤行地对欧强硬呢？实际上，本次波欧冲突不仅是波兰国内政治斗争的延续，也是中东欧“新欧洲”国家与欧盟之间诸多结构性矛盾的一次集中爆发。

国内党争祸及欧盟

如果说英国脱欧更多地是在民意裹挟下执政党“玩脱”的结果，那么波兰和欧盟的冲突则明显带有更重的国内政党斗争的色彩。在带有前统一工人党血脉的波兰民主左翼联盟在2005年的大选中一败涂地之后，波兰政坛的斗争就逐渐演化为了现执政党，保守右翼的法律与公正党（PiS）和现在波兰最大的反对党，属于温和右翼的公民纲领党（PO）的对决。两党政见不尽相同，经常爆发冲突。而现任欧洲理事会主席唐纳德·图斯克正是公民纲领党的创立者和现任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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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任欧洲理事会主席，2007-2014年任波兰总理的唐纳德·图斯克。他在位期间民望颇高，是1990年至今唯一获得连任的波兰总理。但却与现在的执政党龃龉不断。

在图斯克任总理期间，时任波兰总统的法律与公正党人莱赫·卡钦斯基就与图斯克针锋相对，甚至为了谁代表波兰去布鲁塞尔出席欧盟峰会这样无伤大雅的问题吵作一团，最终两人各不相让，以至于卡钦斯基在图斯克参加会议时强闯会场，导致会议一度中断，让波兰在欧盟各国面前出了洋相。甚至就连2010年那场导致卡钦斯基总统不幸身亡的空难，据信也与卡氏认为图斯克在当年与俄罗斯联合举行的纪念卡廷森林事件70周年活动中未能坚持要求俄罗斯道歉，想要自己去卡廷举行纪念活动有关。在2014年12月图斯克就任欧洲理事会主席和2015年法律与公正党同时在议会和总统选举中获胜之后，该党不仅没有出于国家利益和国家形象的考虑与图斯克握手言和，反而使得冲突愈演愈烈。以至于造成了当去年三月图斯克谋求连任时，唯一的反对票竟然来自其祖国波兰的尴尬局面。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的波兰人身份并没能让波欧关系获得应有的和谐，反而成为了其政治对手不顾国家形象，公然领导波兰与欧盟唱对台戏，将国内政党斗争和政治积怨进一步延烧和发泄到国际舞台上的理由之一。作为波兰执政党最大实权人物和已故总统之兄的雅罗斯拉夫·卡钦斯基这样公报私仇，违背民主政治的基本准则，将政党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的做法确实是让人不敢恭维。

目前波兰执政党的实权人物雅罗斯拉夫·卡钦斯基。卡钦斯基兄弟从2007年起就与图斯克摩擦不断。

固有矛盾撕裂波欧

  当然，如果将这次波欧冲突爆发的原因全部归结于波兰的政党斗争和卡钦斯基的假公济私也是很不妥当的。作为与德法为首的“老欧洲”历史际遇大相径庭的“新欧洲”的一员，波兰有着与西欧国家不同的历史文化与政治传统，经济发展水平和在欧盟中的地位也大不相同。这些不同之处使得波兰很自然地会对欧盟的一些政策产生不同意见，并根据自身情况提出自己的诉求。然而这些诉求却很难得到把持欧盟领导权的西欧国家的较好回应，反之，欧盟的一些要求也不能得到波兰的很好执行，从而使得波兰与欧盟之间积累起了许多问题。

具体而言，在经济上，波兰目前在欧盟内部属于基础较薄弱，增长相对较快，位于产业链下游地位的情况。与其相反的是，西欧各国则经济基础好，增长乏力而在欧盟内部的产业链中处于优势地位。这就使得原材料和劳动力成本相对较低的波兰事实上处于受到西欧剥削而非与西欧共同进步的地位。此外，在欧盟内部，尤其是作为欧盟领头羊的德法两国，所谓“应将欧洲分为愿意更加紧密地联合的欧洲和其他国家”的“双速欧洲”论调也一贯很有市场。这一论调不乏西欧“先富”的发达国家不愿带动其他发展水平尚有差距的欧盟国家“后富”的“甩锅”意味。面对这样的种种不利情况，波兰对欧盟的经济政策存在不满也就不足为奇了。火上浇油的是，欧盟在最近的预算分配中还计划在未来几年中进一步削减分配给波兰的农业补贴，对波兰来说相当重要的农产品出口行业将面临成本上升，利润减少的情况。这一冲突点无疑使得此次冲突更加复杂化。

而从政治和防务角度而言，欧盟一方面在政治上对波兰指手画脚，不仅强迫社会开放程度远不如西欧且大部分人口虔信天主教的波兰接纳一定数额的难民，另一方面则难以在波兰相对关心的对俄关系问题上为波兰提供强大的安全保障。这些方面的不稳定因素自2015年以来长期存在，与经济上的不平等和波欧领导人之间的不良关系相互作用，使得波兰与欧盟之间的矛盾日渐积累，最终因为欧盟对波兰司法改革的指责而爆发。或许波兰所进行的改革确实对波兰的代议制民主制度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并影响了波兰和欧盟的关系，但波欧关系紧张的根源可能并不只在于波兰。

2003-04年，欧盟的东扩使得包括波兰在内的10个东欧国家加入欧盟，欧盟的成员国在一年内增加了三分之二。那时的欧盟春风得意，雨果“欧罗巴合众国”的理想似乎触手可及。然而在不过十几年后的今天，当初欧盟东扩中最重要的成员之一波兰与欧盟的关系却降至冰点，欧盟也在一体化陷入困境，难民潮冲击安全的多事之秋里举步维艰。虽然如文章开头所言，这次波欧关系的波动造成波兰脱欧的可能性相当小，但此事对欧盟的内部团结和欧盟引以为豪的价值观造成的负面影响却是难以避免的。同样，波兰也难以从冲突中获得太多好处。本次波欧冲突的结局更可能是两败俱伤。而从长期来看，如果欧盟拒绝在不平等的经济关系上做出改变，心胸狭窄的波兰政客们继续为了个人恩怨从中作梗，且继续对欧盟采取对抗性的态度，那么即使双方最终能够度过此次危机，波兰与欧盟关系的未来也很难称得上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