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真的和李治伦乱么

 虽然汉唐是封建王朝中较为强盛的朝代,一向是国人心中所向往的盛世,然而也有句话叫做“脏唐臭汉”,汉唐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上层统治者的风流韵事 。汉唐的统治者也确实存在较多的淫乱行为,汉王朝还好,只是诸侯王有“禽兽行”,玩“德国骨科”;唐王朝则是备受瞩目的皇室屡次出现乱伦的丑闻,如唐太宗纳弟媳杨妃,高宗纳庶母武则天,玄宗纳儿媳杨玉环,因此到了充满道学气息的宋代,就对李唐皇室“闺门无礼”的行为颇为不屑。朱熹在《朱子语类》里曾言“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闺门失礼之事,不以为异”;李唐出身关陇军事贵族集团,和鲜卑勋贵多有联姻,因此李唐皇室的确渐染胡风,这或许使得李唐皇室风气较为开放。不过有些问题并非用简单的“唐源流出于夷狄”就能解释,从表面上,高宗纳武则天难免有乱伦的嫌疑,不过笔者认为唐高宗纳父亲唐太宗嫔妃为皇后这件事情,其实并未牵扯到“乱伦”。

500

 唐高宗在永徽六年(655年)颁布《立武昭仪为皇后诏》正式册立武则天为皇后,对于这一重大政治事件,陈寅恪先生曾言“此诏之发布在吾国中古史上为一转折点,盖西魏宇文泰所创立之系统至此而改易,宇文氏当日之狭隘局面已不适应唐代大帝国之情势,太宗以不世出之英杰,犹不免牵制于传统之范,而有所忌,武则以关陇集团外之山东寒族,一旦攫取政权,久居洛阳,转移全国重心于山东,重进士词科,拔取人材,遂破坏南北朝之贵族阶级,运输东南之赋,以充实国防之力量诸端,皆吾国社会经济史上重大之措施,而开后数百年以至千年后之世局者也”,陈寅恪先生利用地域集团论揭示了唐高宗立武后的深远影响,认为是关陇军事贵族集团没落、寒门阶层兴起的标志。对于诏书中极为关键的“配元生成”一句,也就是高宗把武昭仪比作汉代的王政君,陈先生认为是“欲盖弥彰、事极可笑”,高宗立武后压力重重,在如此关键的诏书中用王政君的典故肯定不是无的放矢,笔者以为高宗另有深意,因此王政君的典故绝不可简单地视作是高宗欲盖弥彰。

诏书原文为“武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宫壶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

这道诏书虽不无溢美之词,然而其信息含量却是很大的。首先,诏书开头赞美武氏门第高贵,我们知道,唐代仍带有士族政治的色彩,崇尚门第之风在唐代仍然流行,并州文水武氏家族真正发迹在是在隋末天下大乱之时,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通过贩卖木材攀附李唐政权而实现的,武德三年,武士彟已经担任三品的工部尚书,跻身李唐政权核心,更是李唐的开国功臣,太原元从,武氏家族可以算得上是当朝勋贵。魏晋南北朝以来形成的士族阶层,经过不断地分化,有高门大族和寒门小姓的区别,武士彟父曾经担任过隋朝东都洛阳丞,祖父官至北周永昌王咨议参军,可见,武氏家族非高门大族,也非是一般的平民之家,算是地方小姓。然而随着武士彟的发达,武氏家族的联姻对象也开始跨越州郡和全国性的高门大族联姻,武则天的母亲杨氏即出自弘农杨氏家族、隋朝观王杨雄一支,杨雄在隋文帝开皇年间炙手可热的四大权贵之一。杨雄弟弟杨达曾经担任尚书、纳言,杨氏就是杨达的女儿。在门第观念如此浓厚的初唐,并州武氏家族能攀附上弘农杨氏无疑是令人瞩目的。武士彟和杨氏的婚姻是唐高祖李渊亲自主持的,由此可见,武士彟在武德年间极其受宠。因此高宗诏书中的“武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极有可能是针对武则天的母族而言的,高宗原配王皇后出自太原王氏,是北周功臣王思政的曾孙,那么以此对比,高宗想要向众人传达的信息就是:武则天的出身也是“非常显赫”的。

500

    而高宗废王立武又牵扯到极为复杂的政治斗争,武才人的出身无疑是个显著的把柄,使得拥王派以此为理由反对立武则天为后,不过在门阀观念浓重的唐初,大臣反对立武则天更多的是因为武出身低微,王皇后出自关陇军事贵族集团,其曾祖是北周功臣,且高祖女同安长公主是王皇后的从祖母,王皇后的上位与同安公主有很大的关系。与之相比,虽然武则天父贵为当朝勋贵,然而还是难等大雅之堂。出身无疑是武则天的最大阻力。

   接着说武则天因为才行入选后宫,颇为有趣的是宋人所修《新唐书》和资治通鉴则是记载武则天因为美貌而入选后宫,《新唐书则天则天皇后纪》:后年十四,太宗闻其有色,选为才人。《新唐书则天则天皇后传》:太宗闻士彟女美,召为才人,方十四。《资治通鉴》卷一九五:故荆州都督武士彟女,年十四,上闻其美,召入后宫,为才人。宋人欧阳修等人无一例外认为武则天以美色进入宫中,位以色登固然带了一些轻浮,但宋人原意不在于指摘太宗好色,而是凸显武则天为祸水之意味。事实上更为原始的《旧唐书》与此记载却不同,《旧唐书武则天纪》“初,则天年十四时,太宗闻其美容止,召入宫,立为才人”,“美容止”与“美色”给人的印象却是天壤之别,“美容止”是史书中常见描写后妃的用词,起码在词性上算是褒义词,“美色”则给人以红颜祸水的联想。《唐会要》则记载“太宗闻武士彟女有才貌。召入宫。以为才人”,因“才貌”入宫也合情合理。可见在武则天入宫原因上,宋人是多做狡狯,不免有误人视听之嫌。

    诏书随后说武则天在后宫有美好的名声,这大体是可信的,毕竟武则天确实很有手段,处理宫中复杂的人际交往关系于她而言并非难事。接着是高宗回忆自己为太子的时候,受到父亲的宠爱,常在父亲身边侍奉,朝夕不离。太宗英明神武,故高宗身为太子也是战战兢兢,谨慎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因此高宗于“嫔嫱之间,未尝迕目”,所以太宗非常欣赏李治的谦恭,因此把武则天赐给了李治,最后一句,高宗用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典故,“事同政君”,这个典故到底所指何事?根据《汉书元后传》记载,王政君在五凤年间以良家子的身份入选后庭,一年后,太子因(汉元帝)所宠爱的司马良娣因病去世,而一直闷闷不乐,太子因此对后宫娣妾发怒,东宫女子罕有得幸。宣帝听说这件事后,就想开导儿子,想让皇后挑选几个漂亮的女子送往东宫服侍太子,王皇后挑选了五个宫女,王政君也在其中,皇后好心打听太子的心意,太子拗不过去,随意指了一个女子,说“此中一人可”。史书记载当时“政君坐近太子,又独衣绛缘诸于,长御即以为是”,因此王政君得幸于太子,且给太子生了儿子,也就是后来的成帝。明显此处,高宗用王政君的典故事意有所指,无疑是向天下宣示,武昭仪也是如王政君一般由先帝赐予,若果真是先帝赐予,为何武昭仪在先帝去世后出家感业寺为尼?李世民会把自己的嫔妃才人赐给太子李治么?   


​事实上,皇帝将才人赐给太子并不算新鲜事。西晋时期,因为太子妃贾南风好妒,晋武帝司马炎曾将才人谢玖赐予太子司马衷(也就是后来的晋惠帝);另外,根据《旧唐书》记载“代宗时,后以良家选入宫,为才人。顺宗在藩,帝以才人幼,故赐之,为王孺人,是生宪宗,”可见唐代宗也曾将王才人赐给孙子李诵。对此学者认为是李唐有少数民族血统,少数民族历来有子娶父妾的风俗,因此祖父赐给孙辈妃嫔不足为怪。但笔者却不太赞同,李唐只是母系有少数民族血统,况且少数民族的子娶父妾也是发生在父亲死后,而不是生前,李唐皇室不恪守礼法是一回事,但代宗将已经宠幸过的嫔妃赐给孙辈又是一回事,而且由“帝以才人幼,故赐之”一句看,王才人虽然名义上是后宫嫔妃,可并未得到代宗的宠幸,因此代宗将才人赐给李诵并无乱伦之嫌疑。我们在这里不禁要问,才人究竟是什么性质的名号?

事实上,才人最初只是宫中女官,并非是皇帝的妃嫔。汉元帝的傅昭仪曾经是上官太后的才人。根据《宋书后妃传》记载“(世祖司马炎)又置昭仪、昭容、昭华,以代修华、修仪、修容。又置中才人、充衣,以为散位”,直到晋武帝时期,才人才正式成为后宫嫔妃的名号,不过是以充散位。西晋惠帝贾皇后乳母墓志曾经出土,墓志显示乳母徐夫人也曾经先后得封“中才人”、“美人”、“良人”的封号,而徐夫人得封之时,年已六十,我们显然不可能认为乳母徐氏受过晋武帝的宠幸。北魏孝文帝曾经“置女职,以典内事”,其中就有“中才人”。著名的女政治家上官婉儿墓志出土后,我们发现十三岁的上官婉儿也曾先是高宗李治的才人,后为中宗李显的才人,难道这也是李唐皇室乱伦一脉相承的证据?事实上在高宗以后的神龙年间,仍然有八品亡官人被赠以“才人。”不过正如有的学者所说“婉儿的才人经历颇为短暂,得到后宫嫔妃名号的女子未必与高宗有实际密切的关系,上官婉儿在后宫的真实身份,应该是武则天的女官。”   

 由此可见,才人虽然名义上是后宫嫔妃的称号,但才人称号被赠予女官、外命妇的事也屡见不鲜。因此在理论上,父辈将才人赐给晚辈,并不能说明什么。那么太宗何时有可能将武才人侍从李治呢?

   贞观晚年太宗疾病缠身,尤其是征伐高句丽之后, “时太宗患痈,太子亲吮之,扶辇步从数日”,身为太子的李治亲自为父亲吮痈。根据《资治通鉴》记载“上疾未全平,欲专保养,庚午,诏军国机务并委皇太子处决。于是太子间日听政于东宫,既罢,则入侍药膳,不离左右。上命太子暂出游观,太子辞不愿出;上乃置别院于寝殿侧,使太子居之。褚遂良请遣太子旬日一还东宫,与师傅讲道义;从之,”贞观二十年,由于身体的原因,太宗就已经让太子处理军国大事,而太子也是隔日方回东宫处理政事,然后再侍奉医药,并不长时间离开太宗,太宗甚至后来在自己的寝殿旁边设置别院让太子居住,太子则每十天一回东宫与褚遂良等人讨论功课。

500

从贞观二十年到贞观二十三年,太子李治长时间侍奉太宗医药,待在东宫的时间极其有限,出于对太子的关怀,加之太子远离东宫,诸事多有不便,太宗选择稳重有才干的宫人服侍太子也在情理之中,以此来照顾太子的日常起居,因此,武才人极有可能在此时与太子相识并和太子暗生情愫,《唐会要》记载“时上在东宫,因入侍,悦之”,可见此次入侍应该是高宗和武才人产生情愫的重要原因,不过高宗为太子,一直谦恭谨慎,当不至于和武才人有所逾越。随后随着太宗服食丹药,病情不断恶化,太子更是“昼夜不离侧,或累日不食,发有变白者”,可见太子之仁孝。贞观二十三年,随着太宗的去世,武才人不得不以嫔妃身份例入感业寺为尼,太宗虽然让其服侍太子,但并未名正言顺赐给太子,这或许是高宗诏书之原意。

两汉至隋唐,才人虽名为嫔妃位号,理论上说才人应该都是被皇帝宠幸过的女子,而实际情况却并非都是如此。因此,笔者以为,高宗和武则天或许并没有乱伦的嫌疑,“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这也可能是对历史真实的描述。

站务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