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分9.4？对肖战新片，我有不同意见
肉叔电影官方账号标题有些夸张了。
所谓的9.4分，取的是IMDb的分数（这个分数本身也夸张），本片在豆瓣的开分其实只有6.9。
但不要紧，那句“不同意见”是真的。
事缘于几天前我在看完《得闲谨制》后觉得没太大必要去写它，这只是一部在及格线上下徘徊的国产片，于是一直没动笔，但这几天里，我却看到了大量的电影评论，都在夸。
甚至有人觉得这是“年度十佳”。
这其实让我陷入了很长一阵的自我怀疑，到底是你们吹得太过分，还是我的电影品味太差？
于是便有了今天这篇犹豫了很久才发出来的文章。
事先声明，本篇不会谈及演员的表现，所有的褒贬也只是个人主观看法。
说的只是一个观点——
主创很努力，但有些用力过猛了。
甚至还用错了方向。
这让一部本该优秀的电影，变成了一篇优秀的“作文”。
01
《得闲谨制》的开场很有意思，算是给影片定了个调——
在北洋军歌《三国战将勇》的激昂宣传画面后，紧接着出现的，便是国军大溃逃。
天上有日本飞机轰炸。
地上，则是一支护送着20毫米防空机炮“苏罗通”的小队东逃西窜，被一枚炮弹炸剩两人。
这是一个荒诞的画面。
荒诞有二——
首先，这首《三国战将勇》是改编自日本明治时代的军歌《凯旋》，后被大量北洋军阀重新填词，加入了“三国”的旧时代元素用作新时代军人的军歌，本就是落伍的表现。
而如今，抗日时期居然被国民政府用来做宣传曲，更显荒诞。
其次，作为一支拥有防空机炮的小队，在敌人飞机到来时不是想着对空打击，而是逃跑，最终只有两人生还，这也是在讽刺国民政府的抗日。
意思是，逃跑路线不可取，你越躲，越容易遇到更大的伤害。
可以说，作为开篇，这是精雕细琢的一笔。
也预示了后面的剧情。
故事本身也不必赘述了，大致是说一个炮兵队（前面提到的小队重新整编）和一群逃难的百姓来到一个叫做“戈止镇”的世外桃源，他们以为在这里能够享受到止戈的生活，但三年之后，日本人偶然来到这个村子，开始了一场大屠杀。
于是在工匠莫得闲的带领下，躲避战争的村民和炮兵队便展开了一场反击战。
你可以看出，这部片整个立意其实是很好的。
它没有那么苦大仇深。
而是在用一种诙谐的方式呈现战争的残酷，否定逃避主义路线，并让观众感受到和平的珍贵。
比如炮兵队肖长官这个角色。
他这个队伍就像《我的团长我的团》里那个炮灰团，知道打不过日本人，于是只想着要逃，在戈止镇“休养生息”的几年里也不是要加强防护，训练士兵的战斗力，而是借着训练为名，“认真”地享受生活。
他倒不是贪生怕死的那类逃兵，在日本人进村后，他也试图反击。
可他的反击方式，就是胡乱打光自己的子弹。
用来证明，“我尽力了”。
可这样的自欺欺人真的能够让自己心安吗？
当然不。
表面上看，是因为肖长官在片中经历了几次变故（战友的牺牲和炮轰日军的成功），才最终留下来舍命与日军坦克作战，可实际上，不如说是莫得闲的指责让他终于不再蜷缩在壳子里，开始正面现实，认识到“向死”才是“生”的唯一途径。
就像战斗开始时，他曾脱下鞋子模拟自杀的动作。
等他真的奋不顾身去杀敌时，临近阵亡那一刻，他的愿望就是把鞋子穿上——
他找回了自己的尊严。
完成了“人物弧光”。
所以说，至少在我看来，《得闲谨制》的原意是打算做出一部笑中带泪的荒诞电影。
编剧为此在每个角色身上都做了大量的设计。
给予每个角色一定的尊重。
试图呈现小人物的真实。
对于当下“情绪为王”的做法来说，这样的做法显得很“笨”，但也很难得。
这值得夸奖。
可是啊，很多时候并不是说，只要你努力了，就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有时候越努力，越尴尬。
生活如此。
这部《得闲谨制》，同样如此。
02
大概是因为这是“正午阳光”第一部院线电影的缘故吧，你可以看到主创往这个故事里塞入了大量的东西，以便让这部片给人以“扎实”的印象。
它的精雕细琢确实超过了很多无脑商业片。
可实际的效果，却让人难以恭维。
比如象征——
片中有大量的象征意味，就像莫老太爷在战场上突然看到一只逃窜的猪，于是就去追。
为什么？
《说文解字》里说，“家，居也。从宀，豭省声。”
屋子里有猪，才是“家”。
所以对于莫老太爷这样一个家族被日本人杀害的老人来说，他的余生虽然疯疯癫癫，但寻找和保护的，一直是本该完整的那个“家”。
不止莫老太爷，连玄孙莫等闲也是如此。
他会写的第一个字是“死”。
什么意思？
其实也是在说，战争对于下一代的摧残，但一个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那么死亡便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印象，也是如此，他才能说出“我还要活到五岁那么久”的童言。
但问题是这样的象征过于密集而概念化了。
没有适当的剧情铺垫。
以至于观众在感性尚未被调动起来的时候，就不得不切换理性模式，收效甚微。
或者议题——
就像是莫得闲的妻子，夏橙这个角色。
她代表的是女性觉醒。
表现的方式就是独自上战场找儿子，或者在做菜的时候大唱“新女性”的歌曲。
有这么一个场景。
莫得闲喊儿子，儿子说，“爸爸在叫我”。
夏橙答，“没有，他都没有叫我。”
这暗含了对地位的不满。
但你发现没有？
这样的所谓女性意识情节与这个故事毫无关系，甚至于可以说是画蛇添足。
兰小龙本来就不擅长写女性。
于是你可以看到在夏橙这个角色身上，你能看到的只有外在的符号，而不是实际的行为。
人物产生了严重的割裂。
甚至影像技巧——
片中出现了大量的黑白画面，开头是《三国战将勇》，结尾是《恭喜》，中间还有炮兵队与村民建设戈止镇的其乐融融等等。
你可以看出导演试图用影像调动观众的情绪，制造出一种“电影感”来。
但，这根本不是电影感啊。
我觉得除了开头结尾是及格的之外，其他给人的感受，有点像很多年前手机app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叫做“电影大片”的滤镜，于是很多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把自己的视频套上这层滤镜给发出来。
它其实应该叫“游戏感”，而不是“电影感”，两者不是一个东西。
当然，你可以说这些都是“闲笔”，不重要。
但当这些数不胜数地充斥着整部电影的时候，势必会造成节奏上的失衡，会让人疑惑，是不是有这个必要，是不是合理？
这都是电影的失败之处。
而这其中，我最难以接受的则是“台词”——
没错，很多人都在夸的台词。
《得闲谨制》里有很多台词单拿出来的话，你会觉得写得确实好，确实精彩。
比如莫老太爷念了一句诗：“国破山河在，低头思故乡。”
莫得闲说，“错了。”
莫老太爷接着说，“早就错了，全都错了。”
或者肖长官与莫得闲的对话，肖长官问，“相濡以沫是什么意思？”
莫得闲说，“河干了，河里的鱼相互吐口水。”
肖长官：“它们互相讨厌吗？”
莫得闲：“它们是鱼啊，它们想活着！”
还有什么“我只是死了，你只是没死，谈不上活着”、“那就来打一场死人打的仗吧”、“像一个人那样死去，像一群人那样前赴后继”等等金句层出不穷。
可是呢，这样的台词越多，越让我出戏。
为什么？
我想稍微了解过电影的朋友都知道，一个好的台词非但要准确精炼地表达出角色想表述的意思，还要符合故事的情境，符合人物的身份。
否则就会变成创作者的强行说教。
而《得闲谨制》呢，你会发现很多时候，角色之间的对白既不符合故事的情境，也不符合人物的身份，纯粹是为金句而金句。
就像“相濡以沫”那段解释。
拜托，都生死关头了，还在这文邹邹地解释词语的含义？
这与当时的环境完全不兼容。
或者“死了”“活着”的讨论，这样的话是出自一群散兵游勇之口，你真的会觉得这些角色能说出这样的话？
特别的莫得闲这个角色。
他几乎承担了全片大部分金句的任务，可是啊，电影所交代的，他的身份是一个技工，而不是文豪，如此文艺腔的金句都给他，是不是与角色身份差异太大了些？
我知道说到这里有人会反驳——
王家卫的金句不是更多？
可你发现没有，王家卫的电影里，那些文邹邹的台词大多是通过旁白和字幕卡的形式呈现的，角色本身所直接说出来的很少很少，那些电影里的角色本来很多都是知识分子或者文艺青年，王家卫尚不敢将这样的台词直接交由对白说出，何况《得闲谨制》的故事里，基本上都是些文化水平没那么高的底层老百姓？
所以，你可以说，《得闲谨制》的创作者的确很努力。
但他们的努力，往往“过犹不及”。
03
说这么多，当然不是彻底否定正午阳光团队，也不是居高临下地觉得电影就是比电视剧高级。
正午阳光也有他们的优点——
就像影片的小人物视角，以一群炮灰和“死老百姓”为主角来看待这场战争。
这在国产电影的环境里，本身就很难得。
电视剧导演也有成功转型的——
就像曹保平，也是拍电视剧出身。
他从《光荣的愤怒》起就一门心思投入电影圈，如今也成为了数一数二的中坚力量。
但正午阳光团队，似乎至今还没搞清楚电影和电视剧的不同。
他们只看到了表面——
电影比电视剧时长更短，更紧凑，艺术呈现形式更复杂。
于是拼命地增加台词的信息量。
增加黑白影像。
以便在一部电影中，塞入更多更丰富的内容。
但实际上呢？
他们没有想过的是，当时长更短，画面更大时，叙事的逻辑其实就已经改变了。
电影的特点是什么？
我觉得是“沉浸”。
当你身处黑暗的影院环境，整个世界只有银幕一处光亮时，你整个人是前所未有集中的。
这带来的结果是，你既有进入故事的需求，也有画面信息量的需求。
此时的导演就像个指挥家，是引领观众的那个人。
于是你可以看到，对于电影来说，人物关系的交代往往是通过镜头展现的，导演意图的呈现也是通过镜头表达的，甚至于所谓的信息量，也往往是通过美术、道具，以及镜头的景深呈现的。
换言之，就是那句老话，“电影是视听的艺术”。
这是被验证了一百年的。
而《得闲谨制》，你会发现其“电影感”几乎为零。
人物关系通过对话交代。
人物前史通过对话交代。
故事推动（比如炮兵队的转变），在很大程度上也是通过对白来交代。
至少于我而言，看这样一部电影，和看一集电视剧没什么区别。
它当然意涵丰富。
但当这样的“丰富”脱离了电影的视听规律后，我所感受到的就是主创团队的用力过猛，这像极了上学时常看的那些“优秀作文选”，一句句的辞藻堆砌，一篇篇的正确三观，一个个看了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小故事，偏偏，缺少了真情实感的“人”，沦落为一部只有概念的电影。
就像莫得闲这个角色。
我能理解编剧最初设计这样一个一根筋的，似乎是有点傻的角色，是为了推动炮兵队的转变。
但由于给他设计了大量文艺腔十足的台词。
给了他过多的主动性。
导致了这个角色的身上被强加了大量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以致面目模糊。
所以怎么说呢？
在国产电影如此萧条的今天，正午阳光主动进军电影圈，这是好事，它也有可能给这个沉寂的市场换换血，找到一条新的道路。
但具体到电影质量，我们还是得实事求是，不能盲目夸赞。
它只是一部在及格线徘徊的电影。
而非佳作。
如果这样的电影都会被吹捧为“佳作”“惊喜”之类的。
对国产片，对正午阳光，都并非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