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掖流浪狗咬死了兔狲,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一个洞穴的故事

这是中科院临泽站红外相机拍摄到的,一周内发生的故事。

讲故事时剧透是个很不好的行为,但我还是要将高潮放在最前面。

2024年1月31日16时36分,三只狗钻入一处洞穴,并杀死了一只兔狲。

直面这种血腥的场景总是叫人有些难受的,尤其是被杀害的生物还是你的保护对象时。

我们现在就从头看一下,发生了什么吧。

1月24日,狗们已经发现了这处洞穴,开始一点点刨大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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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中科院临泽站 

1月25日深夜到白昼,赤狐在洞穴附近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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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中科院临泽站

1月26日凌晨,一只兔狲出现在洞口。这本该是令人欣喜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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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中科院临泽站

1月27日与1月28日,赤狐和兔狲多次交替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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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中科院临泽站

1月28日,狗们又过来了,将坑刨得更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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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中科院临泽站 

1月29日,白天的狗们依然在继续刨坑,夜晚时赤狐和兔狲轮流光顾。

1月29日11点,一只兔狲出现在镜头前,这是这里本月倒数第二次见到兔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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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中科院临泽站 

1月31日1时35分,随后的3小时内,这几只狗反复进入洞穴。

于是终于到了, 1月31日16时36分,兔狲殒命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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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中科院临泽站 

几段视频前还是活生生的个体,转眼变作瘫软的尸体。

我之前从论文上知道,蒙古的兔狲有相当一部分死于流浪狗之口,但纸面数据哪比得上活生生的捕杀画面的冲击力?

2月3日,亚洲野猫与兔狲又开始光临这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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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中科院临泽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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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中科院临泽站 

如同恐怖电影最后留下的悬念与暗示,惨案,还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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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中科院临泽站 

狗对野生动物的影响有多大?在2017年的《生物保护》(Biological Conservation)期刊上发表的一篇短通讯表示,有188种受威胁的脊椎动物可能或已证实受到狗的伤害,其中30种极危,71种濒危,87种易危。另外还有11种脊椎动物的灭绝跟狗有关。狗伤害野生动物的方式,最常见的是捕食,然后依次是干扰、传染病、竞争和杂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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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流浪狗影响的物种类型;右:流浪狗对野生物种的影响方式 来源:Doherty T S et al. / Biological conservation, 2017

布里斯托大学(University of Bristol)在蒙古进行的一项研究显示。兔狲的死亡有35.2%是当地牧民的家犬造成的。研究地区的每个家庭都有 2-3 条狗,冬季狗的密度能达到28只每百平方公里。

在国内,流浪狗对野生动物又有多大的影响呢?2022年,同样发表在《生物保护》上的一篇论文,研究了秦岭的自然保护区里的狗。论文作者包括猫盟的老朋友王放老师率领的团队、史密森尼自然保护生物学研究所(Smithsonian Conservation Biology Institute)、北京大学的生命科学系,还有大熊猫国家公园陕西省管理局的工作人员。我们不妨来看看,流浪狗在自然保护区里能做什么。

野生动物遭受猎杀

王放老师他们在四个国家级保护区里安了71台红外相机,调查当地的八种动物(野猪、小麂、毛冠鹿、豹猫、猪獾、黄鼬、黄喉貂和红腹锦鸡)出现频率与狗的关系。

红外相机观测到最多的动物就是狗,共观察到265次,比豹猫出现次数的三倍还多。这些狗可能是流浪狗,也可能是保护区外村子养的狗。除黄喉貂外,其余七种动物都会回避狗。另一方面,野猪、小麂和红腹锦鸡的存在都会吸引狗,红腹锦鸡效果尤甚,暗示狗可能会捕食野生动物。在有狗的地方,小麂和红腹锦鸡会更偏向选择黄昏活动,而野猪会选择没有狗的次生林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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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猫在阿夏保护区拍到的黄喉貂,阿夏向东与秦岭相邻 ©宋大昭

值得注意的是野猪这样强壮的动物也害怕狗。狗的祖先是狼,保留了围攻猎杀大型动物的能力,它的影响不是像猫一样限于小动物。大连发生过多次梅花鹿被成群的流浪狗追赶、捕杀的事件,台湾也常出现流浪狗围攻小麂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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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人员还估算了狗在秦岭保护区的影响范围。秦岭有17个自然保护区,根据预测,平均每个保护区有近五分之一的地块被狗“入侵”,其中受影响最大的娘娘山保护区,“入侵”面积达到了52.0%。他们建议,在保护区周围10公里内,所有的狗都拴养,这是一个成本低又有效的保护方法。

另一个潜在的危险是,狗也可能反过来被捕食。秦岭的豹种群数量正在恢复,而豹很爱吃狗。我们猫盟在和顺收集的豹粪里,狗DNA出现的几率很高。在和顺的义兴镇,监控拍到过豹子隔着门企图抓狗。狗可能会吸引大型食肉动物来到居民区,加剧人兽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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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对门缝里的狗产生兴趣

提高传染病风险

流浪狗带来的传染病也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格外值得注意的是,举世瞩目的旗舰物种大熊猫,可能也面临着传染病的致命威胁。

2017年,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的燕霞等人,在四川栗子坪自然保护区周围的村子里,检查了当地的狗感染病原体的情况。

他们发现村子里有4.7%的狗呈犬瘟热病毒抗体阳性,12.8%狂犬病阳性,3.5%轮状病毒阳性,3.5%犬细小病毒阳性,接受调查的人家没有一户给狗打疫苗。研究人员还检查了33份狗粪便样本,其中67%有胃肠道寄生虫,检测出的寄生虫有两种已知能感染大熊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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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盟在白水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拍到的大熊猫耳朵,以及它在我们的相机上留下的“纪念” ©猫盟

值得注意的是,栗子坪自然保护区是最重要的大熊猫野化放归基地之一,这些疾病是很大的潜在威胁。

大熊猫对犬瘟热非常敏感,而且犬用的疫苗对它不适用。2014~2015年,陕西省珍稀野生动物抢救饲养中心有六只大熊猫感染犬瘟热,五只死亡。后来的基因分析发现,这些大熊猫感染的病毒,与狗的病毒有很高同源性,说明感染源很可能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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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的野生动物与研究工作人员出现在同一条路上,李晟老师的团队拍摄于陕西长青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寄生虫也相当可怕。西氏贝蛔虫Baylisascaris schroederi是圈养大熊猫最主要的死因之一,调查虽然没有发现西氏贝蛔虫,但发现了近缘的浣熊蛔虫B. procyonis。浣熊蛔虫没有感染大熊猫的记录,但它能感染的物种范围是相当广的,大熊猫可能也是在劫难逃。

顺便一提,其他许多濒危食肉动物也受到狗传染的疾病威胁,例如黑足鼬、非洲野犬、埃塞俄比亚胡狼、狮、虎。全面为家犬接种疫苗可以形成一个缓冲区,大大降低野生动物患病的风险。

流浪狗深入保护区

有人可能会提出另一个问题,大熊猫是出了名的“宅”,有的研究大熊猫一辈子的科学家,都不曾在野外碰上熊猫,我们家的狗能跑出多远,怎么能撞上大熊猫,还把病传染给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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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晟老师的团队遇到了野生的大熊猫,这种机会是非常罕见的

说实话,散养狗见过的世面,可能要超出不少野保工作者……

狼行千里吃肉,狗不仅继承了祖先的捕食能力,也继承了超大的移动范围。燕霞等人在栗子坪自然保护区的调查发现,保护区周围的狗64%都是散养,还没有算流浪狗。当地居民都表示,"我们家的狗没有进过保护区"(也许有的狗主人害怕受罚,没说实话),但研究人员发现的走得最远的狗,深入保护区达9.8公里。他们在大熊猫活动的核心区,也发现了狗的踪迹。

另外,村民一般不会定期喂狗,如果狗吃不饱,再让它们乱跑,无疑会加大狗捕杀野生动物的风险。开篇提到的,在蒙古进行的调查,也有相似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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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和顺附近的一个县里,流浪狗袭击羊圈里的羊,让豹子险些“背锅”,蓓蓓赶到现场安装了红外相机,拍下了狗咬羊的过程

另一项在佛坪自然保护区的研究显示,远程追踪相机(remote trail camera)拍到大熊猫和狗走过同一条小径,相隔仅几分钟。大熊猫会跟随竹子的生长状况垂直迁徙,冬季下降到海拔较低的地方,增加了和狗相遇的几率。特别值得注意的是,3~4月发情期的时候,大熊猫集中出现在低海拔山坡,同时狗也在发情,游荡的范围比平时更大,不仅增加了传染疾病的风险,还会影响大熊猫的繁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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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的豹和大熊猫,李晟老师的团队拍摄于陕西长青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最后,我还想从一个更加宏大的角度,带大家看一看家犬对野生动物的潜在影响力。

世界上有多少狗?根据2023年《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上发表的一篇论文,全球狗的生物量大概是两千万吨。世界上有多少陆地野生兽类?两千两百万吨。

我在猫盟的文章里不止一次讲过,当今世界是人类世。世界上有几千种哺乳动物,而生物量占据大头的,却是人类和寥寥几种家畜,正是“人类世”的集中体现。人类影响之大,对于生态环境已经是举足轻重,在这个特殊的时代,我们落下脚步更应该小心一点。

参考文献

[1] Weng Y, McShea W, Diao Y, et al. The incursion of free-ranging dogs into protected areas: A spatio-temporal analysis in a network of giant panda reserves[J]. Biological Conservation, 2022, 265: 109423.

[2] Jin Y, Zhang X, Ma Y, Qiao Y, Liu X, Zhao K, et al. Canine distemper viral infection threatens the giant panda population in China. Oncotarget. 2017;8(69):113910–9.

[3] Yan X, Owens J R, Wen Y, et al. Dogs and disease threats to giant pandas in China[J]. The Journal of Wildlife Management, 2020, 84(2): 268-276.

[4] Doherty T S, Dickman C R, Glen A S, et al. The global impacts of domestic dogs on threatened vertebrates[J]. Biological conservation, 2017, 210: 56-59.

[5] Greenspoon L, Krieger E, Sender R, et al. The global biomass of wild mammals[J].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2023, 120(10): e2204892120.

[6] Ross S. Providing an ecological basis for the conservation of the Pallas's cat (Otocolobus manul)[D]. University of Bristol, 2009.

参考文献

[1] Weng Y, McShea W, Diao Y, et al. The incursion of free-ranging dogs into protected areas: A spatio-temporal analysis in a network of giant panda reserves[J]. Biological Conservation, 2022, 265: 109423.

[2] Jin Y, Zhang X, Ma Y, Qiao Y, Liu X, Zhao K, et al. Canine distemper viral infection threatens the giant panda population in China. Oncotarget. 2017;8(69):113910–9.

[3] Yan X, Owens J R, Wen Y, et al. Dogs and disease threats to giant pandas in China[J]. The Journal of Wildlife Management, 2020, 84(2): 268-276.

[4] Doherty T S, Dickman C R, Glen A S, et al. The global impacts of domestic dogs on threatened vertebrates[J]. Biological conservation, 2017, 210: 56-59.

[5] Greenspoon L, Krieger E, Sender R, et al. The global biomass of wild mammals[J].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2023, 120(10): e2204892120.

[6] Ross S. Providing an ecological basis for the conservation of the Pallas's cat (Otocolobus manul)[D]. University of Bristol,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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