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快快

来源/拾文化

被一位老炮儿纠缠

会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

最近，著名演员赵立新，在微博上大放厥词，称日本侵略者为何不敢用火烧故宫，抢走文物。

这一事件迅速发酵。先是中国反邪教转发并驳斥其说法，接着共青团、紫光阁等官方媒体也纷纷转发。

赵立新是祸从口出，该打该骂。

然有时候说错了话，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后果也很严重。

上个世纪，有一位女性，被当年的老炮儿鲁迅一连七八篇文章猛烈炮轰。

包括这些文章：《寡妇主义》、《忽然想到（七至九）》、《“碰壁”之后》、《并非闲话》、《我的“籍”与“系”》、《补白》、《答KS君》、《咬文嚼字（三）》、《女校长的男女的梦》。

从批评性格、行事方式，再到私生活攻击，堪称招惹了当年的方舟子。

这位中国第一任女大校长，只得“灰溜溜”成为他人口中的反动派，最后悲剧性地命丧黄泉。

01

1925年5月20日，杨荫榆一个人坐在校外的办公室里。这场驱“羊”运动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展了5个月。

她现在就是那只被人驱赶出大学的“羊”。

5月9日，在国耻纪念日校内讲演会上，被公开驱逐的杨荫榆，决定行使自己校长的权力。于是，她宣布开除自治会中的学生：刘和珍、许广平等6人。

刘和珍

之前她已经被五次的驱除宣言痛斥为“败类”“寡廉鲜耻”，可以说是几乎丢尽了所有的脸面。

没想到这一步反击，还是走错了。

学生也反应迅速，她们将校长办公室与寝室贴上封条，在校门口张贴开除校长等布告，值班把守，不准杨荫榆进校。

杨荫榆坐在狭小的办公桌前，思来想后，决定寻求社会舆论的帮助。

她现在正孤立无援。曾经任命她为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校长的教育部部长章士钊，此时自身难保。学校里又都是虎视眈眈，定要将她拉下位置的学生。

北师大合影

《晨报》刊登了她的一篇公开宣言，名为《教育之前途棘矣！》（副题《杨荫榆之宣言》）。

她在宣言里痛斥学生封锁校门的极端行为，表达自己出掌女师大时所抱有“牺牲一切”的决心以及对女师大未来的憧憬。

学笈重洋，教鞭十稔

杨荫榆这样形容自己的过往。

不到18岁就激烈反抗包办婚姻，以优秀的成绩公费日本留学，后又去哥伦比亚大学学习教育学。学成归来，成为中国的第一任女校长。

她没想到自己呕心沥血的一番哭诉，却遇到了鲁迅。

 02

一周后，鲁迅在《京报》发表了一篇《对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宣言》，声援学生。

鲁迅本不是这场倒“羊”运动的参与者，然而这一场运动中，有他以后的夫人许广平的身影。

另一方面，鲁迅长期站在进步学生一边，他厌恶杨荫榆的家长做派。

于情于理，他大剌剌地与杨荫榆正面对抗。

鲁迅一家

对上鲁迅，杨荫榆又怎么有反抗的能力。鲁迅的一支笔，写死一个人是绰绰有余。

鲁迅的三步，极为精准地刺中了杨荫榆的软肋。

第一步，笼络对方的敌人。

鲁迅此篇宣言，有7位女师大的教员的共同联名。其中包括他的弟弟周作人、作家钱玄同等社会名流。

这些人既是与女师大学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不是这次学潮中的风暴中心。他们的观点自然被视作客观且有影响力的。

据周作人回忆，正是杨荫榆开除学生的举动，让他逐渐反感这位女校长。

周作人

宣言结尾写道：

况六人俱为自治会职员，倘非长才，众人何由公举。不满于校长者倘非公意，则开除之后，全校何至哗然。所罚果当其罪，则本系之两主任何至事前并不与闻，继遂相率引退。可知公论尚在人心，曲直早经显见，偏私谬戾之举，究非空言曲说所能掩饰也。

意思就是，开除学生、教授辞职、都是你的锅，背好。

社会名流，又是女师大教员这样表态，社会上对于杨荫榆的态度可想而知。

第二步，私生活、言行挑刺。抓住漏洞不放手。

杨荫榆曾说：

须知学校犹家庭，为尊长者断无不爱家属之理，为幼稚者亦当体贴尊长之心。

6月，鲁迅在《语丝》上再次刊登文章《“碰壁”之后》，针对这句话，讽刺杨荫榆是家里的婆婆，迫害无辜的“童养媳”学生们。他嘲笑：

这是她的家庭，怎么肯放手呢？

文不成，杨荫榆选择武力解决。

得到章士钊的许可，8月1日，杨荫榆率领保安警察四十余人、侦缉队稽查等十余人进入校园。

章士钊

杨荫榆要求巡警迫令学生出校，同时切断校内外联络、停水、断电，以迫使学生即早迁入补习科。

据当时的教育部长章士钊的描述，当时一帮学生拿着木棍、砖头石块，一边叫骂一边追逐着杨荫榆。

当时李四光也在现场，他侧面证实章士钊的说法：

那时杨先生彷佛拿出全副的精神，一面吩咐巡警，无论如何不能动手，一面硬跑出门外。

李四光一家

杨荫榆太过耿直，她辩解说是要保护自己的人身自由。

殊不知此时此举，就是践踏女权、破坏公平，立刻将她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鲁迅自然不能放过，他在《京报副刊》发文《女校长的男女的梦》，嘲讽杨荫榆此举，说话很是难听：

我真不解何以一定是男生来帮女生。因为同类么？那么，请男巡警来帮的，莫非是女巡警？给女校长代笔的，莫非是男校长么？

近似人身攻击了。

第三步，痛打落水狗。

1925年8月，杨荫榆辞职，离开北京。

鲁迅却仍旧不愿放过她。12月，他又在《妇女周刊》上刊登一文《寡妇主义》。

鲁迅不知从何处得知杨荫榆曾结过婚，讽刺41岁还没结婚的杨荫榆是“拟寡妇”。

至于因为不得已而过着独身生活者，则无论男女，精神上常不免发生变化，有着执拗猜疑阴险的性质者居多。

以他人的私事攻击，鲁迅这一步做得实在太糟糕。

一个大丈夫，如此评述一个独身的女子。且此事与学潮无任何关系，这样做实在难看。

这样的事情还不止一次。

他在同月的刊登在《莽原》半月刊上的文章《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又一次cue了杨荫榆：

从这一点看起来，生长在可为中国模范的名城里的杨荫榆女士和陈西滢先生，真是洪福齐天。

鲁迅始终认为，应该要痛打杨荫榆陈西滢这样，逆行倒施的哈叭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的文章篇篇打她七寸，而杨荫榆没有反驳的机会。

《语丝》杂志

03

导致这场无可收拾的冲突的。或许就是侄女杨绛在《回忆我的姑母》中说的：

她多年在国外埋头苦读，没看见国内的革命潮流；她不能理解当前的时势，她也没看清自己所处的地位。

杨荫榆所希望的女师大，是为全国女学培养师资的，故“学风品性”尤其要紧。

她曾说：

窃念好教育为国民之母，

本校则是国民之母之母。

放到现在看，杨荫榆希望能让学生远离当时的政治风潮，也算是变相地保护学生。

杨荫榆（一排左二）

虽然在国外接受过最为先进的教育，但杨荫榆骨子里还是较为保守的。尤其是对于当时国内风起云涌的学潮，杨荫榆不能理解也不愿意理解。

当时留学美国的同学中间，有一位叫做徐志摩。他在日记中记载了杨荫榆的一点小故事：

他的主见是温和保守派。他极不愿意叫旧道德让路，不赞成欧化中国，主张局部的变通。

可见当时杨荫榆的主义。

她禁止学生随意出外留宿，禁止自由结婚，禁止学生参加政治活动。她希望能在一个好学风中培养一群好学生。

然而当时的女学生又有谁愿意听这样的陈词滥调？加之杨荫榆的高压治学方针，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曾为杨荫榆说话的《现代评论》

后来的开除学生、刊登宣言、召集巡警。在杨荫榆看来是无奈之举，她不愿向学生低头。

她自视为“秉性刚直，不善阿附”之人，以至于“有时处理事务，自问过于认真，容有不见谅于人者”。

这种性格，将矛盾愈加扩大。

加之学生的情绪激烈，接二连三地反抗。他们各界人士纷纷下场，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场倒“羊”运动愈演愈烈，最后竟成了整个社会关注的焦点。

女师大学生风潮可以说是当时学生运动的一个缩影，教员被欠薪、学生运动风潮、大学与教育部之间的巨大冲突，在新式风潮与旧式规矩之间，大学教育左右摇摆着。

胡适曾在1934年，为《大公报》写了《教育破产的救济方法还是教育》。他认为全国都对教育冷了心，称：

从此以后，我们真不能怪国人瞧不起教育界了。

而杨荫榆本想在女师大大展拳脚，谁知最后被学生与文人们钉上十字架。

 04

杨荫榆“幸运”地成为了那个被鲁迅骂的最多的人。

她回到苏州后，没有冷却自己做教育的信念，还是做了老本行——老师。

1936年，她在苏州创办二乐女子学术研究社，推崇的仍旧是她的那套教育理念。然而战争爆发，研究社难以为继。

然而，杨荫榆已然不是当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先进女性了。

侄女杨绛写道：

我现在回头看，才了解我当时看到的是一个伤残的心灵。她好像不知道人世间有同情，有原谅，只觉得人人都盯着责备她，人人都嫌弃她，而她又老是那么“开盖”。 

1937年日本侵略中国，战争爆发。53岁的杨荫榆留在苏州。

据杨绛回忆，杨荫榆因为不满日本人的所作所为，多次跑去见日本军官，责备他纵容部下奸淫掳掠。军官被杨荫榆的不卑不亢震慑，勒令部下退还财物。

街坊上的妇女怕日本兵挨户找“花姑娘”，都躲到杨荫榆家里去。

1938年1月1日，对杨荫榆早已怀恨在心的两个日本兵，故意将杨荫榆骗到桥上。

一个兵就向她开一枪，另一个就把她抛入河里。他们发现三姑母还在游泳，就连发几枪，见河水泛红，才扬长而去。

一代先进女性，最后只落得一身骂名与一副简陋的棺材。

可悲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