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成功举办。

那是张艺谋的巅峰时刻。

但开幕式上的一个环节，却让他无比后悔——

林妙可的《歌唱祖国》。

彩排时林妙可唱得不够好，技术团队里的人认为不要用原声：

让林妙可假唱。

张艺谋虽不想这样，但这可是奥运会开幕式啊，向全世界展现中国新形象的时刻，真的要留下这点瑕疵吗？

他也吃不准了。

于是，张艺谋去问国际转播团队，得到答复是：假唱也不是啥大事。

他们说

外国人认为这就是一个情境表演

你们没问题

他没想到，为了不出现瑕疵，反而留下了另一个“瑕疵”——

这个决定在日后被媒体大肆批评。

时隔14年，今年冬奥开幕式又是张艺谋导演，又安排了歌唱节目，又面临可能出现瑕疵的情况：

让几十个山村小学的孩子，用希腊语唱奥林匹克会歌。

但这次他的要求很明确：不管音准，要的是他们淳朴真诚的感情。

都知道这样的国际盛事不能出错。

但，如果所有选项都有出错的风险，作为担责人，你会选那个？

归根到底：

#两次奥运，张艺谋到底承受了什么？#

时间回到2004年。

雅典奥运会闭幕式有8分钟的时间，让下一届奥运会举办国展示自己的文化特色。

这段“北京8分钟”的导演就是张艺谋。

节目出来后，恶评如潮。

这8分钟演了什么？

中国符号大杂烩：京剧、武术、茉莉花“老三样”。

被骂无特色、无新意。

因为这差评的8分钟，张艺谋甚至不想去竞标北京奥运会开幕式。

也因为这8分钟，尽管张艺谋竞标开幕式的方案评分最高，好几个领导直说：

“张艺谋不行。”

张艺谋变了张emo，但他最后还是接下了这个担子。

教训在前，他不敢怠慢。

筹备开幕式的张艺谋像个最卑微的打工人，时时刻刻都在忙。

在创意会上总是劈里啪啦一顿输出，阐述自己的想法；搞大项目的同时还兼顾电影、话剧的小项目。日常996，经常007。

到了后期阶段，甚至连几万块的东西都要他亲自和人家谈。

承接制作的供应商担心货款给不到位，就是不肯垫钱先制作。对接的人只好把张艺谋找来，让他亲自保证，钱肯定会给。

跑不了你的，奥运会能跑吗？

一个全国乃至全球都在盯着的重大项目，不止所有压力都压在张艺谋肩上，巨量的细枝末节也都得他亲自过一遍。

简直是把人脑当成计算机来用。

到最后，一向精力十足、任劳任怨的张艺谋“cpu”也过载了，忍不住抱怨：

人家外国导演到了制作阶段，都在喝咖啡呢

我就不是，我得盯着所有的活

所有的辛苦就为了一个目的——

办一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开幕式。

创意是一切的源头。

可创意不是一种想有就能有的东西。

为了提高产出好创意的概率，张艺谋和团队一共开了2千多次讨论会，不断头脑风暴。经常是这个创意今天看着很好，明天就推翻重来。

正是这种精益求精的“变态”要求，收成还不错。

在美国，他们确定了火药表演、指南针表演。并用四大发明的结构来贯穿整个开幕式，体现中国传统文化。

其中有个绝佳的点子：

用火药在地上绘出毕加索的名画《格尔尼卡》，一把点燃，然后再把火药痕迹擦掉，荧屏变成鲜花。

寓意：火药带给人类世界的不仅有好处，也有战争，我们应该反思，珍惜和平。

可惜，这个创意最后因种种原因而夭折了。

五环的展示是历届奥运会的重点。

创意团队想了很多点子，最后由编导在撕黑板膜时激发灵感，完成了从地面揭起五环的创意。

从生活里的小事想到的创意不仅这个。

张艺谋在吃苹果时，看到苹果皮想到的火炬塔雏形和点火方式。

卷起来，从下往上，这么来点火炬。

可以说，张艺谋整个生活都投入到创作里去了。

一切敲定，张艺谋团队向领导汇报。

没想到方案被否决了：不能用四大发明来概括中国文化。

团队傻眼了，懵了。

但张艺谋没过多纠结，不通过，那就改。

也因为这样，进一步逼出了以画卷来讲述中国历史的独特形式。

2008年，8月8日。

五千年的中华文化随着这幅画卷缓缓打开，在全世界面前，中国展现它的新面貌，震撼世人。

张艺谋殚精竭虑，做成了一个无比宏大的开幕式。

他有可以复制的成功经验。

但到了2022年再办冬奥时——

张艺谋变了。

一个细节：

他把广场舞加进了开幕式的热场演出。

张艺谋到民间选老百姓喜欢的广场舞团队，让他们在开幕式上跳。

这个决定如果放在2008年，无异于天方夜谭。

广场舞，奥运会，两者怎么看怎么违和。还有可能像那个成为他噩梦的8分钟那样，被大众骂符号拼凑。

但这个决定反映了张艺谋最真实的想法：

让老百姓参与并热爱奥林匹克舞台。

不管你觉得广场舞怎么土，和奥运会怎么不搭。

但，开幕式的意义是什么？

是展现我们的面貌。

广场舞就是中国很大一部分人的休闲活动，有什么不好意思展现的？

也许在2008年，张艺谋还会考虑“这在老外看来是不是太土”，去参考国际转播团队的意见。

可到了2022年。

与其迎合外国人的看法，倒不如反过来让他们考虑：

要不要加入进来一起跳？

从理念到节目，冬奥开幕式和08年夏奥都是不同的。

夏奥开幕式宏大、深沉，煌煌五千年的文化底蕴为根骨。

动辄千人的表演。

2008人击缶而歌，吼声震天，奏出中国最强音；

三千儒家子弟诵读《论语》，“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声音响彻鸟巢，昂扬开放的姿态恰如彼时的中国；

2008人围成一个圆，齐舞太极拳，动静相宜，展现中国和谐自然，天人一体的思想。

谁看了08年奥运开幕式，不赞一句“壮哉，泱泱中华”！

而冬奥开幕式则不一样。

它展现的是中国的另一面。

张艺谋在筹办08奥运会开幕式时说：

基本上国人的期待、领导的习惯，大家的欣赏习惯和所有文艺表演的主流方向。

都是强势的、张扬的、宏扬的、伟大的方向……这也是国人期待值的方向。

他那时就想搞一个不一样的，要浪漫。

但，08奥运毕竟是第一次向全世界展示新中国，开幕式风格还是以宏大为主。

冬奥开幕式，张艺谋的理念彻底转变：

简约、浪漫。

是时候让全世界认识全新的中国了。

一个自信、浪漫，具体到细节的中国。

于是，有二十四节气中国风式倒计时；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壮美；有一“鸽”不能少的和平祈愿。

而张艺谋的状态也是如此，没08年那么愁苦，多了一份自信和从容。

不再当保姆一样事事跟进把自己累死，对手底下的创作团队提各种挑战极限的要求。

一个节目，不拿出十几二十套方案不算完；

团队克服了技术难题，他对他们说：

你不用跟我解释原理，你能克服算你有本事

有人说张艺谋从来不会夸奖他们：

他只要不批评你就是认可你

背地里下过的功夫，让他充满底气。

他向国际奥组委汇报火炬点火方案，第一个就是现在大家看到的。

一片片雪花代表各个不同的国家，然后组成一个大雪花，代表世界大同。

另一个方案更加节能环保。

让一个运动员点燃底下的火，火光蔓延成一个雪花的造型，火光熄灭以后就转成一个光，光打到奥运塔，再打到延庆、张家口。

以光代火，一个全新的低碳、环保的点火方案。

最后国际奥委会更倾向于第一个方案，张艺谋笑着说：

你们很有眼光，真的很有眼光

果然看中的是最好的

他从一个卑微打工乙方，变得像一个霸道的甲方爸爸。

这变化是怎么产生的？

两部纪录片里，张艺谋状态是很不同的。

08年，他既想别开生面，又得照顾传统，千斤重担压在身。

如果砸了会是什么情况

我就再没想过，那就肯定是人生最低点了

就是你永远地给我们丢了一次人

为此，他在筹备期间难得一笑，甚至求神拜佛：

把高仓健送他的刀放在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希望保佑自己一切顺利。

视觉特效艺术主任马文看他实在太苦了，就在家办了个聚会。

全部人要么化妆，要么戴着张艺谋表情包面具。

那晚，他才久违地笑了一次。

到了冬奥纪录片《盛会》里，张艺谋虽然还是殚精竭虑。

但他更笃定了。

最明显的是，他把自己最早就笃信却不敢用的东西，重新搬出来大胆用。

08年，他就说过中国人很浪漫：

说起中国，总觉得不乏历史深厚。但总觉得中国人是严肃的，总觉得我们身上需要浪漫情怀。实际上浪漫情怀是中国传统中的最重要的部分。

那时，他没完全实现。

2022年，他首先确定的理念就是要简约、浪漫。

真的简约浪漫起来。

他放弃了人海战术；把广场舞搬上奥运舞台；让山区小朋友唱起奥林匹克会歌。

昨晚的闭幕式上。

08年的梦幻五环重现，从地面揭起，缓缓上升，和空中的雪花火炬交会，实现跨时代重逢。

缅怀环节的《折柳寄情》，80名舞者缓缓走入场内，引出地屏上的柳枝，微风起，柳絮飞。

随后365个人，捧着放光的柳枝走入场内。

折柳，既表现中国人独特的送别形式，又体现出哀而不伤的浪漫情怀。

这简约浪漫的闭幕式，立马霸占昨晚的热搜榜。

谁说中国人不浪漫？

2022年，北京成为第一个双奥之城。

张艺谋也成功导演了两次风格截然不同的开幕式。

乍一看，变的是风格。

但这场盛会里，真正改变的究竟是什么？

昨晚闭幕会结束后，张艺谋说：

作为亲历者，这十几年走过来，我自己和国家都发生了许多变化。我们可以用简约的方式呈现开闭幕式，让全世界和我们在一起。所以我认为这次冬奥会开闭幕式跟2008年最大的不同，就是文化自信，我们放下了包袱，完全放松自己才可以浪漫。

今天我们都经常说，文化自信。

到底什么是文化自信？

一种彻底相信自己的信仰，而衍生的底气和风度。

回到开头的问题：

在两次奥运中，张艺谋到底承受了什么？

在自信和他人肯定之间的游离取舍。

这种个体的感受，恰恰折射了中国之于世界的感受。

到底是为了让别人肯定而有所遮掩，还是散发一种真正自知的强大？

张艺谋的变化，其实正是中国和中国人的变化。

2022年，无需装模作样，也不用区分你我。

我们为每一个在赛场上拼搏的运动员鼓掌；

我们为每一次赛场上的互相扶持感动；

我们更希望体育带来的是互相理解，在比赛中感受全人类共通的人性高光时刻。

张艺谋用他的坚信，呈现了中国人的自信——

我们打开家门，欢迎世界各地的人来做客，用真诚对待每一位客人。

自信会换来信任。

真心会换来真心。

最终，世界大同，天下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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