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罗翔的“爱具体的人,而非爱抽象的人”?
1.在这个说啥都要抬杠的社会,这句话被各路人马正向转载。然而“具体的人”可比“抽象的人”门槛高多了,大部分人无法做到的高大上话语,值得我们没有质疑地转载吗?
2.请各位网友赐教,论证此话合理与否。
首先分享一个被点爆的回复吧@Lcarusd
这句话并非出自罗翔,而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原文是: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要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
不止陀氏,汉娜·阿伦特也说:我这一生中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民族、任何一个集体——不爱德意志、不爱法兰西、不爱美利坚,不爱工人阶级,不爱这一切。我只爱我的朋友,我所知道、所信仰的唯一一种爱,就是爱人。
还有不著名的乌克兰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爱全人类容易,爱一个人很难。
这三句话其实都指向同一个观念:爱具体的人,而非抽象的人。
但抽象的人并不存在,他只是头脑的一种幻觉。当你说爱父母、爱恋人、爱远方不曾相识的陌生人的时候。这些人都是抽象的,这些爱仅存在于头脑中。爱是需要代价的,西方人才会说,爱是给予。而对于抽象之人的爱,只需要付出很小的代价,便能收获道德上很大的优越感。
回到具体的生活中,面对具体的人,具体的事,他们冷漠、贪婪、暴力,我们嗔怒、暴躁、不耐烦。爱抽象的人是如此容易,爱具体的人又是如此困难。自始至终,人们爱的都是头脑中的幻觉,却很少睁眼看见具体的人。
其实从爱抽象的人到爱具体的人,最大的障碍就是:理解。
2020年夏天有这样一则新闻:一高考学生得分 300 多分,却谎称得分 700 多分考入清华,并伪造录取通知书,其父在村中摆下筵席,最终事情败露。当时网络上,只有一个声音,就是对这个学生的指责。
不妨换一个视角,暂时放下对这个学生的指责,问一句: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呢?也许是爱慕虚荣,也许是不想让父亲伤心,也许是害怕恐惧。弄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人们便很难横加指责。
理解并不是 is 式的评判,而是 why。如果面对具体的人,都能暂时放下评判,转而多问自己一句 why,其实爱具体的人也就没那么困难。
不过还要区分,理解并不是认同,这是两个概念。你可以理解这个学生的撒谎行为,并不意味着你认同撒谎行为。
高赞答案已经说了,此话并不是罗翔所说,而是陀思妥所讲。罗翔本人而非常喜欢读经典哲学、文学名著,而陀思妥的小说中又充满着大量的道德、伦理等元素,所以引用他的话倒也没问题。
但在这里,我不谈那些理论上的东西了,就说点最直接跟“爱”相关的东西——择偶吧。
最近这些年,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晚婚的人越来越多,也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去相亲。但我身边的一些朋友去相亲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问题。
比如,你问他们“你的择偶条件是什么”。
他们就会列出一堆:身高不低于XX、学历985硕士以上、年收入30万以上等等。
当然了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也不评论列这个条件的对与错。但在很多时候,我其实并不理解的是,这些抽象的条件真的能帮助人找到心目中满意的对象么?
如果从概率的方面上讲,“身高不低于XX”、“学历985”这些标签,每增加一个标签,适合的人群就会再缩小一圈,到最后可能整个几千万人的北京、上海,能符合他要求的人也就那么几百个,他能认识的估计连十个八个都不到。
而从现实中的层面来说,你也会发现很多条件是难以理解的。比如“身高不低于XX”这条,一个人的性格、待人接物的能力、对待感情的态度等等,与身高真的有直接的关系吗?185的人就能比175的人更懂得照顾人?而“学历985研究生”这种,也是很让人迷惑——一方面,在我看来,专业有时候会比学历更能决定共同话语,一个985美术学院的学生,与一个普通一本美术生的共同话语和精神交往的深度,可能要比同校的工科研究生要多得多;另一方面,很多人之所以不是985研究生,并不是他们没这个水平,而是或者因为工作不错没必要考,或者有自己其他的人生选择,拿一个研究生学历当筛人的标准,则无疑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在什么情况下,拿学历、身高筛人是合理的?只有在企业招聘,招1个人来了几十个应聘者的时候,卡一卡第一学历、职业经历这些,能够迅速减少工作量,并且在概率上也不太会错失掉合适的人。但普通人都到了相亲的程度了,哪有那么多人排着队让你选?真有那么多人,你也不至于单身倒现在。
现实中真实的交往是什么样呢?我身边大多数人谈恋爱(非相亲),其实往往并不是先预设几个标签,然后从符合标签的人中选择,而是在工作、学习、生活等场景中,见到了一个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人。然后,双方多聊几句,加了个联系方式,之后再慢慢交往,最后发展成男女朋友,再结婚生子,走完剩下的人生。
在他们恋爱的开始,他们喜欢的是那个在现实中见到的活生生的人,他可能比自己理想中对象矮了5cm,也有可能家庭背景不如自己预期的那样好,但正是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具体的人,才让感情不至于成为单纯玩条件匹配的配对游戏。而如果把自己对感情的期待,抽象地寄托于“年薪不低于50万的身高185的清华博士”这种抽象的人之上,那么也就注定了寻找到那个抽象的人,会比普通人在生活中发现具体的人,要难得多得多。
将此推而广之,在生活中我们也能发现很多类似的有意思的地方。比如,按照正常情况,亲戚肯定要比朋友的关系亲密,可多年不走动的亲戚,还真就不如隔三差五出来喝酒吹逼的朋友让你能感到亲切。甚至,对某些家庭关系不好的人来说,从亲密的朋友那里得到的关爱,甚至还要超过父母。这其实就是爱具体的朋友,而不是那些虚拟的“亲戚”——尽管在抽象层面,“亲戚”应该与你更亲一些。
所以,“爱父母”、“孝顺”这其实就一种对“抽象的人”的。你和你父母的关系好,你很爱他们,这当然没问题。但也同样有很多父母关系紧张的人,觉得“父母皆祸害”,认为“孝顺”就是一种傻子行为。对此,互相的理解是必不可少的。
只不过可惜的是,大多数人对“具体”与“抽象”的体验就止步于此。在互联网等地方,大多数人还是会靠着一个个的标签去认识人——比如,我说我有个朋友,她是个女同性恋,毕业于耶鲁大学,热衷于环保和公益活动,先后在某NGO机构以及BBC工作,你会如何评价这个人呢?你可能看到这几个字就给她贴上了“白左”之类的标签。可她的性格如何,她有什么样的想法,她如何看待环保,她从BBC离职到底是因为与部门理念不合还是个人情感还是其他原因,这些你都完全不知道。她有可能是个典型意义上的白左,但也有可能是个很普通的想真正做点事的环保主义者,但因为觉得NGO和BBC不干人事而离开。但大多数人并不会去想这些,只会因为几个抽象的标签,就给她下一个定义。
而对于政治家或者某些群体来说,通过把人抽象出来的方式,让其他人对一个群体或爱或恨,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是屡试不爽的招数。
当然,这不是说一个人不应该丢掉“抽象”的能力。抽象的能力是逻辑思维的基础,也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但“爱”这个行为并不是完全讲逻辑的,并且也是要具体到人身上的。正如在物理课本的“光滑平面”、“小滑块”等抽象概念,只是为了教授知识而抽象出来的理想环境一样,那些东西并没有错,讲课和学习就该那么去学。可等你去设计大桥、大楼的时候,是没有那些“光滑平面”的,这时候你再拿着那些东西去用,就肯定要出问题了。
如果用知乎er更熟悉的话说,“抽象的人”是一个理学问题,“具体的人”是一个工学问题。没有理学的基础去直接干工程,费心费力不说还不一定能把活干好,但脑子里只有那些理想状态下的数学和力学公式,而不去看现实中的地形地貌、气候、土质水质、用户需求等等,也难以建设出真正符合需求的工程。
世界需要理解,人需要爱,这两者需要的是不同的能力。一个人,可以在用“阶级”来理解人的同时,又可以超越“阶级”去爱其他人,这或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完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