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记忆 | 外交官心目中的老师是这样的(上)

人物简介 /profile   

周晓沛,曾任中国驻俄罗斯使馆公使,驻乌克兰、波兰、哈萨克斯坦特命全权大使。现任外交部外交政策咨询委员会委员,中俄友好、和平与发展委员会老朋友理事会主席。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话可能说得有点儿过重,但本人一辈子的亲身受益体验,深感老师就是老师,永远都是学生的恩人和楷模。

令人敬畏的小学先生

我出生在浙江乐清大荆镇一个农村鞋匠家庭。父母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也盼望儿子能进城念书出人头地。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作家,最爱听镇上说书人讲《水浒传》《封神演义》,也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不过,无论升学过程还是成长道路,都并非一帆风顺,这恰恰磨练、激励了自己。回过头来看,倘若没有老师一路上的辛勤栽培、教育和扶持,恐怕谁都很难真正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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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荆古镇

解放初期,农村学校的条件很差,校舍就是旧庙宇,桌椅板凳都是临时拼凑的。1952年,我进大荆小学读书,先在娘娘庙,后来搬到关帝庙、城隍庙,几年间一共换了五个地方。教书的先生(那时兴这种叫法),倒是乡下颇有名望的秀才,对学生的要求相当严厉。

记得我们的算术先生姓张,总是穿着一件打补丁的灰色长衫,上课时发现谁开小差,马上走到面前敲两下桌子,大伙儿一下子也都老实了;对违反纪律的,则要打板子并罚站墙角,我也曾领教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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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潭畔新村

班上考试时,我几乎每次都第一个交卷,先生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就这样开导说:“不要老想抢先去交卷子,答完题后仔细检查一遍再交也不算晚。” 从此我改了这个毛病,后来还领悟到这里讲的是凡事不要逞能冒头的道理。当张先生抽着烟斗、风度翩翩地走在大街上时,村民们无不高山仰止,一片肃穆。

2006年退休后回老家探亲,我想去看望同村的张先生。我大哥说,他抽烟太多,前两年得肺癌走了。我心里一阵悲凉,50多年前张先生那令人敬畏的形象又浮现在脑海中。

老师鼓励为母校争光

1958年考初中,我得了全区第一名。但因家庭出身问题,未能进入公立的大荆中学,而被分配读民办,这使我幼小的心灵受到打击。在开学典礼上,叶校长强调民办中学是“大跃进”中的新事物,实行半工半读,自力更生,完全可以办好。班主任张荷莲老师兼教化学,但我不太喜欢化学,她让我从语文课代表改任化学课代表,并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在课堂上班主任要求很严,平时像慈母般体贴,对来自贫困山区的孩子总是嘘寒问暖。有一次全校文艺汇演,她亲自给我们化妆,一个个画了红脸蛋儿,男生都高兴坏了。学校就在海边,为了改善我们的伙食,周末老师带着下海逮魚捉蟹,然后就是大会餐,各种海鲜应有尽有,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

记得民中的同学大多要求上进,学习十分刻苦。老师也鼓励我们,争取在全县统考竞赛中能有好成绩,为学校争光。随着教学逐步规范,上课时间增加了,每天也都要上晚自习。教室里没有电灯,我们每人都准备了一盏小煤油灯,经常学习到深夜。

读完初二后,根据上级通知,民中停办。我们年级共有四个班,只有一个班合并到大荆中学的名额,老师们也都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去向。最后离别那天,全校师生集中在操场上,校长表情凝重,含泪宣读有关整顿民办中学的通知,并宣布合到大荆中学的名单。这一次很侥幸,我有机会继续上学,但看到许多同学不得不辍学,心里十分难过。

1960年,在大荆中学只读了一年书,对我来说却至关重要。因为这里师资条件好,教学专一严谨,我是一年当作两年用,不仅补全了初中该学的知识,而且为下一步升学打下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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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是大荆中学60周年校庆,蒋坚禄校长邀请我回故乡参加庆典活动,并为母校题词。我的字不好,但出于感恩之情,欣然提笔写了几句,表达对母校的怀念及期待,希望年轻校友青出于蓝,更有追求,更有梦想,为母校争光,为家乡争光,为祖国争光。我还给母校图书馆寄去了一本签名回忆录《大使札记:外交官是怎样练成的》。

决定一生命运的一改

1961年考高中还算幸运,我以“备取生”名义进入雁荡中学。该校位于层峦叠嶂、风景秀丽的世界地质公园雁荡山之中。雁荡史称“东南第一山”,有“寰中绝胜”美誉,可谓钟灵毓秀之地,宜于攻书习文。

由于对备取二字理解有误,还闹了笑话。开学时我没敢去学校,而一直在家里着急地等候通知递补。过了一个星期,学校捎口信来问,为什么不去报到?我赶紧跑到学校去,老师没有责怪,而是笑着说:“备取与正取一样,不存在什么候补的问题。”后来搞清楚了,我们几位备取的学习都不错,也只是家庭出身差一点,才有所区别。

为了抹去“矮人一等”的阴影,我决心在学习上力争更出色。每天晚自习结束熄灯后,我就拿出初中时用过的小油灯,再多学一个小时。我脑子并不聪明,无非是笨鸟先飞。至今留下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我曾因违反校规而挨批。

那是刚开学不久,因天热我穿着小背心和短裤,踏着一双木板拖鞋“呱哒呱哒”地去教室上晚自习。结果被素以严格管理闻名的教导主任干祥球老师发现,他让立即脱下拖鞋,并进行了训诫。我检查认错后,光着脚丫跑回寝室换上布鞋。在返回的走廊上又碰见老师,他见我很紧张,就说没事了,只要改正就好。从此,我懂得了要注意处处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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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1964年雁荡中学毕业师生集体合影

1964年高考,我竟“蒙上”了北大。当时,不知天高地厚,贸然填写了复旦大学、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南京大学和杭州大学“五大志愿”。填完志愿后,我感到心满意足,又觉得没把握,特地去请教语文老师。朱天寿老师杭州大学中文系毕业,教学有方,为人朴实,深受学生爱戴。正是他勉励我考文科,并对作文进行个别辅导。

朱老师看了我的志愿表后说:“嗯,这五所大学都很好。不过,北大是全国最高学府,应该排在复旦前面。”我当即改了过来,北大成了第一志愿,三个专业的顺序是中文系、俄罗斯语言文学系和国际政治系。有人曾问过我,为什么选择这几个专业?那是凭感觉随意挑的,其中对国际政治压根儿没什么概念,后来却成了我的终生职业。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改可决定了我今后一生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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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中第二排右5-8为郑圣道、郑逊华、章近汉和朱天寿老师。

时隔42年之后返回雁荡母校参加同学会,我与朱老师重逢,又提起当年填写高考志愿这段经过。老师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但我一直记在心中,并特意将万里迢迢从国外带回的一个水晶玻璃花瓶送给恩师。同学会聊天时,我曾询问郑逊华校长有关当年备取生的含意。他解释说,那年按规定只招收一个班,而考生很多,相当于十取一,学校想了个变通办法,以备取生名义多招了5名。

在我印象中,他德高望重、温文儒雅,据说在“运动”中为了保护免受批斗,几个学生曾专门带他一起到外地四处“串联”。郑校长现住杭州,每次我们班同学会都有请必到。数学老师郑圣道谈到一个爱好令人动情,就是他退休后继续关注学生的动向,包括电视、报刊上的相关报道和文章,他都要设法收集剪报,在家里书架上存了一大摞。至于语文老师,迄今仍是我的写作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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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外交回忆录《中苏中俄关系亲历记》完稿后,我给朱老师打电话,请求像当年修改作文那样斧正润色。他二话没说,就接受了我这个学生交给的任务,并谦逊地表示他不懂外交,这也是一次学习机会。每修改完一部分稿件寄回后,他都要打长途电话与我进行交流沟通,并叮嘱改动之处仅供参考。

蚂蚁啃骨头精神

进了北大俄语系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的实际成绩还未达到学校录取分数线。据告,当年周恩来总理指示,要求北大、清华等重点高校适当降低点门槛儿,多招收一些工农子弟。开学上俄语课时,老师让每个同学都朗读一段课文,进行摸底测试。我发觉自己的俄语水平与其他同学相比有很大差距,心里非常着急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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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2006年作者和语文、俄语老师合影留念

下课后,老师安慰我说不要紧,她教过许多南方学生,什么样的口音都能纠正过来。她还指出:“农村孩子学习条件差,目前成绩可能比不上城里的学生,但天资不见得差,只要刻苦努力,完全可以赶上。”老师的一席话,使我恍然大悟。每当回忆起这一情景,总是心潮澎湃,激励自己好好读书,不负厚望。这正是我人生道路上的一个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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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陈君华、万宁老师

这位老师兼班主任叫陈君华,是著名民主人士柳亚子先生的外孙女。她爱逗笑,能关心人,和蔼可亲。按老师的要求,我买了一面小镜子,经常一大早跑到俄文楼附近的未名湖畔,趁着周围没人,照书上的口型对着镜子大喊大叫。在老师的精心指导下,我终于把32个俄文字母的发音一个个地正了过来。

开学典礼时,俄语系主任曹靖华教授给新生做报告。他强调:“学外语,要有蚂蚁啃骨头的精神,锲而不舍,持之以恒,才能学好、学扎实。”这几句话太深刻了,一下子印到脑子里,成了我的座右铭。记得在第二学年开课不久,我在六院的走廊里碰见曹老。当时我正在背单词,他眯着眼睛,用俄语问:“小伙子,学得怎么样?”我用俄文回答:“很吃力。”然后,用中文补充了一句:“但我有蚂蚁啃骨头的精神。”曹老满意地笑了,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北大不愧为最高学府,其学习风气之浓重,学术氛围之深厚,思潮流派之活跃,就是不同一般。然而,平平静静地学习不到两年,随着全国政治气候的变化,校园内掀起阵阵狂风恶浪。在那“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日子里,我这个全靠国家助学金生活、一心想报答党和人民恩情的寒门学子,内心充满矛盾和彷徨。

在这儿不能不交代一下,我违心地写过大字报,批判曹靖华主任鼓吹“白专道路”、推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尽管也指出他还是做了一些好事,例如翻译了《铁流》等革命文学名著,他写的散文集《花》也不能说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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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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