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一个城市碳排放还多的比特币,终于挖塌了?
6月20日凌晨,四川虚拟货币“矿场”集体断电,随后这个话题登上了热搜。
集体断电事件并不是没交电费或者遭遇袭击,而是在断电前的两天,四川发布了一则《四川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四川省能源局关于清理关停虚拟货币“挖矿”项目的通知》。
文件的主要事项包括:
①根据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打击比特币挖矿行为”的要求,相关部门需在6月25日前对四川省内“挖矿”项目进行拉网式排查;
②6月20日前清理和关停26个四川省内的疑似“挖矿”项目;
③禁止发电企业向虚拟货币“挖矿”项目供电。
靠一水电站而建的矿场厂房 图源网络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份通知跟自己的生活根本没什么关系,虚拟货币和“挖矿”更是不甚了了。
但实际上,所谓虚拟货币的“挖矿”背后,不仅是电的问题,也是生态的问题。
以比特币为代表的虚拟货币是互联网和计算机的产物,具有去中心化、匿名、数量有限和可跨平台挖掘等特征,并能够与现实货币挂钩。截至今天,比特币兑美元的行情是1比特币=35280.2美元。
当然,如果仅有很高的行情,却没有入行和奖励的机制,比特币还不至于如此红火。
图源网络
维护比特币系统的基本运转需要消耗大量的芯片算力来进行对账,这些对账不是义务劳动,在对账的过程中,比特币系统会按工作量的大小比例给予参与对账者一定报酬(工作量证明,Proof Of Work(简称POW))。
这就好像现实生活中的工人在挖掘金矿付出劳动,获得收益一样,因此才有“挖矿”一说。
芯片计算需要电力。在“挖矿”的成本当中,矿机成本、人工和电费,电费是一个操作空间较大的领域。
在我国,水电资源充沛的地区毫不意外地吸引了一大批全副武装的“矿场”。
四川大渡河大岗山水电站 图源网络
一方面,拿此次通知的四川为例,四川有数量众多的小水电,2020年全省单站装机容量小于5万千瓦的水电站(即小水电)就有5025座;而仅阿坝州岷江流域,就有400多个水电站(2008年数据)。
水利发电的成本大约在几分钱左右,从前,大多数中小型水电的收益来自于将电力卖给国家电网,赚取“入网价”和成本之间的差价。
自从比特币“矿场”开始兴盛之后,不少水电开始转向私人承包的道路,将电力提供给“挖矿”项目,这样水电站可以收取一部分的电费,消耗无法储存的富余电力,而“矿主”也得以节省电费,保证机器的运转——
用“挖矿”消耗丰水期多余的电力,这似乎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四川的阿坝州、甘孜州的水电消纳产业示范园区内,就有数量可观的“矿场”。
四川阿坝州的一比特币矿场 图源网络
但是为了在电费上榨取更多的利润空间,有人开始打起了废旧水电,甚至是新建小水电的主意,原本已被各级水电水坝捆绑的河流,似乎被扼得更紧了。
另一个问题是,水电需要水能“靠天吃饭”,极其耗费电力的“挖矿”却必须不间断运行。
当四川、云南的雨季过去,以水电为主的电站就会进入枯水期。这时为了减少电费带来的成本,很多“矿场”都会选择搬迁至内蒙、新疆、青海等地区,这些地方的化石能源储量大,可以利用火电继续“挖矿”工程。
云南某山区的比特币矿场 图源网络
发表在《Nature Sustainability》上的一篇研究显示,2016年1月至2018年6月,创造价值1美元的比特币的平均能耗分别为17兆焦耳,这个数字甚至比开采1美元的金(5兆焦耳)、铂金(7兆焦耳)等贵金属所需的能源成本还高。
到2021年5月17日,全球比特币“挖矿”的年耗电量大约为134.89太瓦时(1太瓦时=10亿度电),已经超过了瑞典和乌克兰的年耗电量。
据学者Jiang等(2021)对我国比特币的碳排放量的模型预测表明:以目前的“挖矿”状况至2024年,我国比特币矿场将产生1.3050亿吨碳排放,这个数值可以排到我国城市碳排放量的前10。
因而消耗能源极高的“挖矿“不只是导致小水电的复苏,还会产生大量的碳排放问题。
碳排放量存在透支的危险 图源网络
水电是清洁能源吗?是。
那么水电是最清洁的能源吗?绝对不是。
关于碳排放问题,为了减少碳排放,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修建水电站,因为水能是可循环的。但在这背后,我们在谈碳排放的时候,常常是注意到了水电的“减排”,而忽略了水电建设和运营过程中对“增汇”(碳汇)造成的影响。
比如森林是碳元素重要的汇集地,具有大量的碳汇,然而水电站的修建势必会损害一部分的森林,甚至是淹没林地,一旦被淹没,森林所具有的碳汇就会大批量丧失,;而淹在水下的植被和土壤还会缓慢释放甲烷等其它温室气体……
这与碳中和“增汇”所提倡的造林、避免毁林和森林退化的路径是背道而驰的。
水电站附近滑坡的老树 图源网络
此外,水电面临的生态问题也应当引起重视,对于水中生物来说,电站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压缩了鱼类的生存空间,而电站下泄的底层水会比其它水域温度低,影响鱼类的活动和繁殖。
中科院水生所的监测数据显示:长江中的“四大家鱼”鱼苗出生量,已经由上世纪50年代的300多亿尾降到了如今的不足1亿尾。
而即便是引水式的水电站,也会存在过度抽取水资源的问题,如长江流域的一级支流大宁河在2016年,就出现了因引水式水电站导致的断流,河道的水量减少,河床露出,不仅水生动物无法生存,当地渔民也没了生计。
水电站对周边陆生动物的影响更加显而易见,比如云南的绿孔雀一案,像澜沧江河谷地和它的一些支流,还有红河、怒江水电站一建,绿孔雀最后的栖息地也只能跟着完蛋。
红外相机拍到的绿孔雀 图源顾伯健
再如前段时间北上受到关注的亚洲象,同为亚洲象的“勐海象群”的故事,正是因为2007年起澜沧江修建景洪水电站导致了河水水位上升,迁徙通道被淹没,使得它们再也无法进入北部更宽广的山林,变成了在西岸游荡的隔离象群。
有人可能问,阻隔象群之类的应该是大水电吧,我就在河上找个口子修个一两台发电机组的小水电不可以吗?
事实上,小水电比起大水电,更大的问题在于监管难度。
在“靠天吃饭”这个问题上,小水电是比大水电更加窘迫的,因为部分大水电具备着对水量的年调度或者多年调度能力,对丰水期的依赖更小,如有必要,还能承担补充用水、调蓄洪峰的功能。
渠县境内的一处小水电站 图源网络
相对的,小水电并不具备这种调度能力,再加上有不少小水电都处于孤网运行状态,电力不接入国家电网,对“西电东送”等战略起不到支持作用。即便部分小水电能够将电力送至国网,现在更多的小水电还是仅仅停留在拦截河流水源这一步而已。
另外重要的是,“挖矿”所获得的比特币,并不会为国家产生税收。
在“挖矿”对税收几乎无贡献、对提振当地经济和增加就业效果有限的情况下,去擅自“复活”甚至新建一些专供该项目的小水电,岂有此理?
川西一山里的比特币矿场,成排的排风扇是其标志 图源网络
为了管控“挖矿”以及其带来的能源消耗,5月21日,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在第五十一次会议上要求打击比特币挖矿和交易行为,坚决防范个体风险向社会领域传递。
此后,“挖矿大省”内蒙、新疆、青海、云南、四川相关部门都先后发布了坚决打击和惩戒虚拟货币“挖矿”行为的通知或行动。
无独有偶,目前国家对小水电的建设和开发的态度也十分谨慎而严厉。
根据数据,截至2020年底,整个长江流域内3500多座位于自然保护区核心区或缓冲区、严重破坏生态环境的电站已被责令退出,2万多座电站完成整改。
“矿场”内的矿机 图源网络
四川省也在2016年出台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和规范水电建设管理的意见》中明确指出:“‘十三五’期间,除具有航运等综合利用为主、兼顾发电的项目外,其余小型(单站装机容量5万千瓦以下)水电项目全面停止核准建设……已建成的中小型水电站不再扩容。”
据四川省水利厅统计,2020年四川现有5025座小水电站中,有4774座水电站存在问题,其中1091座水电站将被清退,3683座则需要整改。
被废弃的水电站 图源网络
我们很欣慰地看到,金融是经济的命脉,能源也是发展的根本,我们的国家在高度重视着它们。
而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我们也看到了我国对于节能减排,2030年“碳达峰”、2060年“碳中和”的决心——
大家要知道,同样是碳排放大国的美国,已经在2007年实现了碳达峰,而他们留给自己实现碳中和的时间是50年——我们则是30年。
这是需要强大的勇气和决心的一件事。
生态修复也是如此,用大猫的一句话说:“正是因为知道它难,我们才就要去做。”
希望命途多舛的中国河流,依然能奔涌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