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木马君

　　前段时间我在一篇文章里谈到“竞争压力以及玻璃心”的问题，有位瓜友在留言区里说，

　　在某些以高福利著称的国家里，经常听到人因为压力大而病休。我觉得是这里毫无压力的环境导致这里的人太脆弱了。华人在内卷环境中长大，抗压能力一流。

　　这位瓜友的观点，其实也是我在德国生活这些年的迷思之一。

　　如果你在这里生活，有亲近观察生活里的德国人的机会，你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这种直观印象：

　　他们为什么那么“脆弱”？一点儿打击都受不得，简直弱爆了。

　　但是同时，留言区里又有更多的人反对这种说法，比如一位瓜友打了一个很好的比喻：

　　这就好比来自水源污浊地方的人嘲笑泉水清澈地方的人：他们太脆弱了，喝泉水还能拉肚子，我们喝污水都不拉肚子。

　　这不能论证喝污水比喝泉水好，第一个地方的人也不是活该要一辈子喝污水。

　　这位瓜友的比喻很有意思，也引起了很多瓜友的共鸣。

　　用喝污水来比喻残酷激烈的成长和工作环境，条件不够完善，甚至比较艰苦，但是同时也意外获得了一些抵抗力。

　　而生活在欧洲高福利国家的人，就好像是喝纯净水长大的，细心呵护，健康长大，但是他们在某些艰苦高压环境下，又会显得有点脆弱。

　　这是一个充满了辩论性的话题，在德国生活的这些年，特别是开始养娃的这几年，我也常常思考这个问题。

　　没有内卷，自由长大的歪果仁们，为什么“脆弱”了？

　　关于歪果仁到底是否更脆弱，这恐怕也要引起一番辩论。

　　大部分时候，远远地看去，歪果仁大多把自己打理得精神抖擞，谈吐得体，举止礼貌。他们有宽广的知识面，也有不错的社交能力。

　　这不就是广大育儿博主心中快乐育儿的范本吗？

　　这样一个健康快乐长大的孩子，必须是内心充盈，开朗乐观，怎么可能会脆弱？！

　　但是，

　　远观和近看，感受是不一样的。

　　写育儿文章和自己亲自养娃也是两码事儿。

　　如果只是从普通同事的角度来看，你大约很难看到歪果仁脆弱的一面，毕竟一个成年人不会随意在外人面前崩溃，

　　但是在一个小家庭里，失去了强撑的体面，往往更能看到真实的情绪。

　　我身边有不少中德跨文化家庭，在这样的家庭里，华人朋友常常不约而同地吐槽歪果仁的那一半，他们抗压能力弱，情绪敏感，受不得打击，扛不了压力。

　　从我对很多身边亲近的德国人朋友的观察来看，歪果仁好像真的更“脆弱”一些。

　　这种“脆弱”准确地说，表现为在情绪和自尊心上更敏感，不耐打击，扛不住精神压力，容易产生情绪和精神问题。

　　在德国，因为精神压力和焦虑而休长期病假的人非常常见，叫做“Burn-out”，指因为工作压力和焦虑情绪，而精神崩溃甚至引发身体健康问题，失去工作能力，而不得不休病假。

　　你如果和德国人朋友交谈，他们也常常提到的一个词，Stress（焦虑，压力），工作有压力，生活有压力，带孩子出门玩有压力，街上人太多也有压力。

　　他们好似光是应付一日三餐春秋四季就已经耗尽了洪荒之力。

　　我站在中德文化的交界处两边观望，不由得心里缓慢地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国内996的朋友们，好似活得生龙活虎，充满干劲，而德国不加班不内卷年假30天的德国人，却说自己压力很大，不堪重负，这是为什么呢？

　　再举个例子，众所周知，歪果仁说话比较委婉，

　　比如你歪果老板明明觉得你的方案烂的像坨shi，但是他开口点评时只会克制地说：辛苦了，方案总体还行，但还有不少改进的空间。。。

　　像亚洲老板那样直接发飙把下属骂得狗血淋头的场面，是万万不会出现的。

　　不仅歪果仁老板不敢任性发飙，学校老师也不敢严厉批评学生，一点温和婉转的批评就已经是承受极限了。

　　大家的小心灵都被保护得很好，敏感脆嫩得很，谁敢上猛药？

　　包括木马爸爸在内的很多歪果仁，从小到大都笃信“自己是最棒的“”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我的意见是最有价值的“，”我可以按照我的想法做喜欢的事“。

　　等到了社会上后，突然发现你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你不是宇宙中心，别人也不必呵护着你，可能还会否定你批评你，你有时还要做不那么带劲儿的无聊工作。

　　这样的心理落差让他们感到郁愤，他们不知如何自处。

　　在我看来，在悉心呵护下长大的歪果仁，他们的心就像婴儿柔嫩的手掌，出门在社会的荆棘丛里走一趟，到处都是血口子。

　　而和我同龄的这一辈同胞，一路在风雨里长大，心里就像是长满了老茧的手掌，包裹的很严实，一般的荆棘根本拉不出口子来。

　　当然，我们已经人到中年，讨论自己的性格形成也只是事后诸葛亮，回天无力了。

　　但是这件事对于养孩子的人来说，就非常值得思考了。我这几年忍不住反复思考这个问题，也是想探索心里的答案：

　　你想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你希望他抗压能力一流？还是想要小心呵护他敏感的心，不让他受一丁点儿伤害？

　　曾经有一个我挺喜欢的公号，恰巧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了这个问题。

　　公号的创办者之一，也开办了教育事业，成立了理念先进的民办学校，真是一件很伟大的事。

　　有一次有家长问她，我们的孩子在这所学校里被保护的很好，但他们以后走到社会上，会不会不适应？会不会太脆弱？

　　当时这位创办者大概是这么回复的：

　　孩子要变得强壮是靠爱和教育，而不是因为伤害。试想一下，有人每天在孩子手臂上用小刀子划，你觉得这种方式能让他变强大吗？

　　凭良心说，她的回答很精彩，很有说服力。

　　用“小刀子划手臂”来比喻现实环境里对孩子的打击和挑战，哪个家长能忍受别人“用小刀在你孩子手臂上划”？！

　　但是我读完这篇文章，却并不全然赞同她的观点。

　　“小刀子划手臂”是一个非常有导向性的比喻，任何家长都不能容忍这种伤害。

　　但是如果你用“打疫苗“来比喻这种打击和伤害，是不是接受度就高了很多？

　　打针也会痛，也会流血，孩子会哭，但是如果打针的目的是为了产生抗体，提高抵抗力，变得更强壮，那绝大部分家长都能理解它的必要性。

　　这样来看，这件事争议的焦点在于：

　　哪些压力是良性的？哪些“小伤害“和”小打击“是可以锻炼心灵的？

　　而哪些伤害和打击是恶性的，是一定要避免的？

　　当然，我也不是第一个开始思考这件事的人。

　　美国的两位作家就专门写了一本书，探讨这个问题，叫做《娇惯的心灵》（大陆书名：钢铁是怎么没有炼成的？）

　　书里提到，进入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美国青少年患抑郁症和焦虑症的比例大幅激增，自杀率呈现急剧上升的趋势。

　　心理焦虑，已经成为大学生寻求心理治疗的首要问题。

　　曾经，20世纪90年代的美国校园是包容多元的，不同的政治观点和立场都能被容纳其间。

　　而到了2013年前后，情况变了，学生们变得更为敏感了。

　　在哈佛等不少顶尖法学院里，老师已无法对“强奸”这项罪名进行讲授，因为课程资料可能触发有些学生的创痛和情绪问题。

　　而“西方文学与哲学经典”这门课，收入了荷马、但丁等文学大家的作品，探讨了一些残酷的人生问题。

　　但2015年，4名哥伦比亚大学学生联名写文章，要求将许多经典文本从课程材料中删去，因为它们“充斥着以压迫为主题的历史”，讨论这些文本时，情绪会受到极大挑战，它们应被去除。

　　这本书的作者之一是社会心理学博士，书中观点认为，

　　现代的年轻人逐渐产生了“娇惯的心灵“，与其为孩子铺好路，不如让孩子学会如何走好路。

　　有些善意的保护可能会适得其反，过度保护和过度教育，反而会让我们的孩子成为“脆弱的一代”。

　　围观中德教育的这些年，看了身边很多歪果仁的喜怒哀乐，我开始越来越相信，成长路上光靠绝对的爱和保护，这是不够的。

　　我们既要保护孩子免于伤害，但又不想他成为在无菌室里长大的孩子，我们的免疫系统需要经历一些“小感冒“和”小病菌“，然后才会形成自己的抵抗力。

　　而到底哪些是“小感冒“，哪些是”致命毒“，这就需要我们做家长的小心拿捏，用智慧来分辨两者的区别。

　　我希望他，

　　既能保有自信和童真，但又不能完全地未经世事，我希望他心灵强韧壮大，但又不要蒙上厚厚的茧，变得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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