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的前世今生(二十五)上甘岭战役第二阶段
1952年10月23日夜,在美军对坑道一筹莫展时,45师组织了一个连协同坑道里的一个连(实际兵力只有一个排左右)发起反击,试图夺回597.9高地的1、3号阵地,因为表面攻击连队连长没有组织战场侦察,陷入美军的预设伏击圈,在美军密如暴雨般的枪弹下,全连伤亡过半。表面阵地的攻击失败更加深了坑道的压力,至10月24日凌晨,坚守坑道的1个连只剩下5人。
这次失利的原因主要是因为美军占领了阵地已经好几天,不仅熟悉了地形,构筑了工事,而且利用45师的一些工事、坑道,大大增加了志愿军反击的困难。
10月23日,上甘岭这个两个高地的争夺已经成为各方的聚焦之处,中央军委指示志司,该地爆发的战斗已经上升到战役规模,应予以重视。
而此时上甘岭前线的情况却是日趋恶化,自23日起,坑道部队平均每天有1个班的伤亡。为了补充兵员,15军军长秦基伟一直抽调军部、师部机关人员向坑道增援补充,1个连、1个排甚至1个班的不断派出,军、师两级机关几乎连勤杂人员都用光了。
我个人认为这是秦基伟用兵的第二个失误。他的这种添油战术对于前线兵力的增加十分有限,而且这种非建制部队到了前线,统一指挥问题、步炮协同问题、不同连队的协同问题都是很棘手的,导致了很多不应有的伤亡。
而且仗打到这会儿,美军在其他方向的进攻已经很弱了,完全可以抽调兵力补充两高地方向,但秦基伟并没有这么做。
举个小例子。
10月24日晚,秦基伟派出他的警卫连96人,在由连长、指导员带领下前往597.9高地一号坑道。指导员王虏是秦基伟太行山时期的警卫员,跟随秦基伟长达五六年,多次在战场上冒死掩护过秦基伟。结果该连队在通过上甘岭山脚下的炮火封锁区时,遭受到巨大伤亡,只有24人到达一号坑道,牺牲的人中就包括王虏。
所以说,对于这种非一线部队而言,在对战场地形不熟悉、不同部队掩护生疏的状况下上战场,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不仅是志愿军,美军也很惨。
10月25日,范弗利特飞抵美第9军军部,亲自指挥在上甘岭方向的战斗。此时主攻的美第7师在12天内投入全师9个步兵营中的8个,伤亡2000余人(美军自己统计,志愿军统计为自己伤亡4000,杀伤敌军8000,含南朝鲜军队)。
范弗利特分析战局后,认为此地的战斗模式非常像硫磺岛战役,双方逐个阵地、坑道争夺,远程火力效果不佳,拼的是有生力量的杀伤,不宜再将美军放在这里消耗了。所以,他下令美第7师撤下休整,主攻部队改为南朝鲜第2师,同时调南朝鲜第6师作为总预备队并负责主攻部队的右翼。
这个命令的意思就是,美国人的命要更值钱,拼人命的仗就交给南朝鲜人吧。命令一出,立刻激起了南朝鲜军上下的激烈议论。但是议论归议论,该打还得打。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换上南朝鲜军队后,却意外打破了上甘岭坑道战场的僵局。
南朝鲜第2师替换美军后,以其东方人独特的思维角度,开始了坑道攻坚战新的阶段。
对向下方倾斜的坑道,他们用迫击炮吊射,但是发射的不是炮弹,而是毒气弹和硫磺弹;对于难以炮击的洞口,他们以巨石为基础,再垒上碎石、泥土,堵得严丝合缝;对于周边没有巨石的洞口,他们铁丝网缠绕成网堵塞;在地面寻找坑道通气管,顺着通气管凿眼装药爆破。
只一天,志愿军坑道被炸塌了近30米,4个洞口被彻底堵塞、破坏,坑道内的4连、8连伤亡合计50余人。更严重的是,坑道部分塌陷,破坏了通讯系统,部分战士被堵在截断的坑道内,无法与后方联系,后方也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无粮无水,可谓绝地。
南朝鲜军队忙活,美军也没闲着。
虽然陆军撤下去了,但是美军的空军却加大了出动力度。由于已经占领了表面阵地,坑道里又炸不着,所以他们开始炸坑道的补给线。
这个打法相当歹毒,因为坑道里最怕的不是没粮食、没弹药,甚至不是毒气弹,而是缺水。
朝鲜本来就不是干旱地区,在表面阵地时,下雨、溪流都是水源,实在不行渴了抓把树叶子吃也有点水分。但是在坑道里,这些通通没有。而在运输途中,不管是用水壶还是用水桶,只要是一炸就毁。
从22日到28日,整整7个昼夜,坑道里没接到后方补给的任何物资,当然也包括水。
28日夜,在阵亡了22个运输员后,运输连指导员宋德兴和两个火线运输员才冲过了炮火封锁,将三袋萝卜和一些物资送进了一号坑道。
但是萝卜这东西,烧心,越吃越渴,所以坑道部队建议送苹果。15军连夜向志司申请,志司短时间从当地筹集了3万斤苹果,运往15军时炸没了一批,15军往前线运输时炸没了一批,运输车辆全部被炸毁后,15军不得不以单兵背着布袋往坑道里运输,最后分到每个坑道,通常只有一个。
这就是教科书中《一个苹果》所讲述的故事。
就是这么个环境,从21日至29日,坑道部队夜间主动出击达158次,其中仅9次失利,其余均获成功,累计歼敌2000余人,大量消耗了敌军,并极大破坏了敌军阵地的稳固。
仗打到这会儿,可以总结一下了。
其实呢,上甘岭并不是多么重要的地方。对于中朝军队整个战线而言,五圣山才是关键点,一旦这里失守,整个战线都震动。而上甘岭,只是五圣山南麓的两个小山头,海拔高度不足五圣山主峰的一半儿。守住这里,能保住3.7平方公里的土地,能为五圣山防线提供一个前出阵地,如此而已。而即使丢了这里,其后方还要五圣山主峰至高突岘这道高大屏障,别说2个师,就是两个军的美军也拿不下。
而美军之所以要攻击这里,就是感觉这里的位置不那么重要,且位置突出,比较好打,中国军队应该不会死守。
早在10月22日,也就是美军攻占表面阵地那会儿,15军的上司第三兵团司令王近山就告诉秦基伟,守不住可以退回五圣山,但是秦基伟的牛脾气上来,就是不退。
美军这边儿也急眼了,各种新闻报道都开始关注此事,1个师的美军和两个师的南朝鲜军队,加上十几个炮兵营和几百架飞机的空中火力,攻击2个小山头久攻不克,连国会的老爷们都开始那这场战争说事儿了。
美军上心,咱这边儿高层自然也关注,中央军委指示志司,随时准备将“战斗”扩大为“战役”规模。
所以,上甘岭这两个山头已经不仅仅是土地或战线的问题,而是面子问题。不管是中国还是美国,道理都差不多,自认为是强者的一方,人可以死,弹药可以消耗,但是国家、军队的面子是万万不能丢的。
为了缓解上甘岭方向的压力,15军第44师对当面之敌发动了一系列的攻击,从战术上积极配合五圣山战场。44师主要的攻击目标是南朝鲜军队防守的391高地,44师用了2天的时间占领并巩固了391高地,使得美军攻击部队右翼暴露。将战线前推十公里,大大改善了在平康谷地的防御态势。
南朝鲜军也没闲着,在597.9高地表面阵地日夜不停抢修工事,共修筑了70多个永备火力点,部署了14门无后坐力炮和65挺重机枪,构成了完整的火力配系。在一般情况下最多容纳两个连的高地上部署了整整四个连,还在高地南侧的反斜面部署了两个连,作为浅纵深的反击力量。
宏观态势做完了,15军开始筹划反攻。
10月30日12:00,15军以133门大口径火炮和30门120毫米重迫击炮,向597.9高地实施猛烈的炮火准备。
这场炮击是这场惨烈战役中为数不多的技巧战之一。
炮是这么打的。
先是集中火力轰了4个小时,将之前南朝鲜军队辛苦修建的表面阵地工事轰了个粉碎。然后停下,南朝鲜军队以为志愿军要攻击了,于是从地下工事中走出,修工事的修工事,扛弹药的扛弹药。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志愿军冲锋。因为夜幕降临,害怕志愿军在阵地前沿潜伏前进,所以他们都神经高度紧张,在各种阵地、暗堡里守着。
上次炮击过去1.5个小时后,又是一轮炮击,于是阵地里的大兵们就苦了,他们开始悄悄地继续向地下工事转移,途中自然免不了被炸死一批。可是更苦的是前沿暗堡里的大兵们,他们要回去,只能走地面,可是外面天塌地陷的,出去就是找死啊,只能藏在暗堡里,祈祷炮弹不要落在他们头上。
这一轮打了十几分钟后过,炮击又停了,南朝鲜军队以为,这次总算是折腾完了,中国军队要攻击了。可是等了好久,既没有冲锋号声也没有打炮,于是他们开始琢磨,突然有人一拍大腿,不好,中国人正在向阵地潜伏,快出去准备作战。于是他们纷纷钻出地下工事,又开始到阵地里高度戒备。
就在这时,又是一轮炮击。。。
如此反复,又持续了4个小时。
志愿军很明显没过瘾,在发起总攻前,当夜22:00,15军火箭炮团24门火箭炮进入阵地对敌纵深炮兵阵地和二梯队集结地区实施面积压制,几乎完全摧毁了敌纵深炮火。这么几次真假延伸射击,高地守军的伤亡已经过半。美军、南朝鲜军队在上甘岭伤亡的70%是被志愿军炮火杀伤,这就是炮兵在战役中发挥的巨大作用。
这次反击15军共动用11个连,发起11波攻击,至10月31日凌晨,597.9高地主峰及几个要点阵地均已掌握在15军手中,敌守备之南朝鲜第31团4个连,整建制覆没。
10月31日,在范弗利特的严令下,南朝鲜第32团与编入美军的埃塞俄比亚营发动反击,试图夺回夜间失去的阵地。
战斗持续了9个半小时,15军防守部队创下了上甘岭战役中日均最高弹药消耗量:投掷出近3万枚手榴弹和手雷,260根爆破筒,发射30多万发子弹,21000多发炮弹。
但是伤亡仍然十分惨重,部分连队只剩下个位数的战士,这还是已经补充了大量新兵的情况下。为了补充有生力量,当天,王近山调12军31师归15军指挥。从1952年11月1日起,12军的部队开始参战,第12军下属的31师91团接防597.9高地。
如果细心看过我之前文章的朋友们会发现,这个番号我之前是提到过的,当时我用了“传奇”二字来形容。没错,这就是第五次战役中突入敌后150公里、被截断归路、大胆向敌后穿插、安然返回、半道还顺手抓了百余名南朝鲜俘虏的那个91团,那会儿的团长是李长林。
此战过后,原31师师长赵兰田(之前也介绍过)因功升至60军副政委,原91团团长李长林因功升至31师副师长代理师长指挥,而接替他91团团长职位的是李长生。
事实证明,优秀的团队总会培养优秀的人才,李长生也不是一般的团长。
他接任91团团长后,正好赶上持续近一年的地面冷战期。虽然无仗可打,李长生也没闲着,针对当时山地阵地防御战,他组织全团演练“小兵群”战法,即以排、班为单位防守山地阵地,对手榴弹落点、班组火力配合都进行了充分练习。
任何实事求是的努力都不会白费的,上甘岭战斗的特点与他们日常的演练内容完全契合。
李长生来到597.9高地后,发现这里地形极其狭窄,最多容许两个连的兵力展开,而防守这里的志愿军竟然堆积了11个连,这种局面是敌军重炮和空中炸弹的最爱。
所以,他创造性地发明了车轮战,即一个连一个连投入战斗,每个连不管伤亡如何,一律只打一天,就撤到坑道里休整,连长则留下来,作为后一个连长的军事顾问,如此类推往复。这样,每支部队都是以逸待劳,守完一天休息几天,士兵作战的积极性也很高。他的这种打法,让他在这个阵地整整守了25天,而在此之前,没有一支部队能够坚守表面阵地超过5天。
可见打仗这种东西,除了拼勇敢和毅力,还是讲技巧的。
在当天防守1号阵地的过程中,阵地上仅剩下朱有光和王万成两人,在他两整修工事时,敌人又蜂拥而上,先是负伤的朱有光一跃而起,冲入敌群拉响爆破筒。爆炸的硝烟还未散去,剩余的敌人又缓步上前,王万成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根爆破筒扑向他们。随着两团硝烟的散去,剩下了一地敌人的尸体。
这一幕上一辈人应该很熟悉,因为电影演过。是的,电影《英雄儿女》中主人公王成的事迹,就部分取材于王万成和朱有光。
按照轮战法守了4天后,李长生发现,南朝鲜军队每天的攻击很有规律,都是8:00开始,夜幕一来就停。这种情况就表明,他们的建制应该是固定的。既然建制固定,那么其宿营地、集结地都是固定的,要是能够找到这个地方,在他们集结时给他们来一轮喀秋莎齐射,那就是画美不看了。
于是,他派出侦察分队连夜前去侦察,找到了这个集结地,在597.9高地南侧的一片树林里。李长生随即将南朝鲜军队的攻击规律和营地位置发给了军部。
11月5日4:30,火箭炮团24门火箭炮就按照侦察兵所报告的方位进行了齐射。南朝鲜军队的攻击部队遭到了沉重打击,伤亡惨重,只得重新组织兵力,这天的进攻直到中午12:00才开始,15:00即结束,攻击强度明显减弱。
我个人认为,李长生的这一系列举措,是597.9高地战局的转折点。
这里我就不主观分析了,因为敌人的记录是最有说服力的。据美国方面的资料,是这样记叙的:
10月30日,中国军队以3个营的兵力把598高地(597.9高地制高点)从韩军的手里夺了过去;11月3日,中国军队经过一场激战后又占领了珍妮·罗素山(597.9高地的另一支支脉)。此后,中国军队对韩军穷追猛打,韩军死伤人数剧增;11月5日,因为伤亡持续,范弗利特下令停止对“三角山”(整个597.9高地阵地的统称)的进攻;攻占狙击岭(537.7高地)的战斗持续到11月8日,这是韩军部队是“摊牌”以来第14次部分占领高地。
通过以上记叙可以发现,正是李长生的轮战政策和对有生力量的杀伤,使得美军放弃了对597.9高地的攻击企图,将进攻重心转向537.7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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