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这场灾难，我会拥有自己的家庭、孩子，过着普通人平凡平静的生活。”

在含冤入狱近15年后，张志超给法院的亲笔信里这么写道。

2006年3月，临沂中院认定张志超强奸罪成立，判处无期徒刑；

2020年1月，山东高院改判张志超无罪，当庭释放；

2020年6月，张志超向山东临沂中院申请788.9余万元国家赔偿。

一般人很难想象，张志超的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01 

这是一起2005年的案子。

2005年年初，在山东省临沂市临沭县的某中学里，一个叫张婷的女孩子失踪了。

张婷是高一刚入学的女孩，长得很漂亮。公安部门对这件事情格外重视，盘问了学校的各位男性学生和工作人员、走遍临沂各个地方都没有找到张婷的下落。

直到2月11日，张婷的尸体在学校一间被锁上数月的废弃卫生间里找到。女孩下身赤裸，受过性侵害，身上伤口颇多。

（图源于：央视新闻）

废弃的卫生间附近就是男生寝室，当时那间男寝里还有两个学生。据他们说，案发时曾经听见过宿舍外面女孩子的尖叫和抗争声。

于是2月12日凌晨一点，警察从张志超家将人带走。

（图源于：三联生活周刊）

那时候张志超还不满16岁，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一个上高三的姐姐。他的母亲马玉萍在家里做纸巾加工的生意，一大包能赚十几元；父亲下岗后刚做完脑垂体瘤手术，一家的经济压力都在母亲身上。

张志超是学校的班长，成绩却排在中游。母亲和他聊过张婷失踪的事情，当时儿子告诉她，自己“连认都不认识这个不同班的女生”。

然而这一带走，张志超就没有回来。因为有目击者称，他在厕所附近见过张志超和另一名男生。

2006年3月，张志超以强奸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另一名男生王广超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从此，母亲过上了一边打工一边探望儿子的生活。

直到六年后，张志超才向自己哭诉：奸杀女生的事情和他无关，他认罪是因为遭到了刑讯逼供。母亲听后大惊，从此开始漫漫申诉路。

这起案子的疑点颇多。

根据代理律师李逊说，作为强奸案，现场并没有提取到张志超的精液；唯一的物证上没有提取到受害者的DNA；班上同学也能作证，案发当天张志超不仅跑了操还上了早读，根本没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图源于：新京报）

张志超在开庭前被提审了13次，李逊律师说，“没有哪次不被打的”。

另一位共同判刑的王广超和他类似，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刑讯逼供，再加上有人给他暗示他关于“包庇罪”的相关资料，他承认自己当时给“张志超放风”。

刑讯逼供，并选择对控方有利的证据。就这样，16岁的张志超懵懵懂懂就交代了自己犯罪的事实，律师并没有为他辩护，判决后，张志超也再没有上诉。

案件很明晰，但翻案很难。

这些年里，张志超母亲屡次提起上诉，然而每次都被驳回，理由是没有证据证实“他的口供确实是刑讯逼供所得。”

兜兜转转几年，经过中国政法大学校长的研判，又历时六次延期后，检方出示了一组新的证据：当时张婷身上的体液100%来自她本人的遗传物质。

这就说明，张志超无罪。

2020年1月，张志超当庭释放，一家人终于团聚。

（图源于：红星新闻）

然而，张志超的父亲因为此事瘫痪、郁郁而终；爷爷听完判决后17天去世，奶奶跟着去世；后来提出诉讼被驳回，姥姥经受不住打击也在13天后去世。

一场未成年人的错拘错捕错判，最终酿成了一家人的悲剧。

02 

真相已经大白，但是张志超的生活没有恢复原状。

父亲去世，妈妈满头白发，张志超这段时间住在姐姐那里，开始慢慢和社会融入。

15年的牢狱生活使他身患多种慢性病，颈椎腰椎腰椎都多多少少有问题，头发斑秃，肺部钙化灶，整个人又瘦又老，完全不像30岁青年人的模样。

他在学习使用电脑，还在学习如何上网课，但是眼睛不能适应电子屏幕，常常会痛到流水。

（图源于：封面视频）

冤案错案可以申请赔偿，根据2020年5月18日最高人民法院发出的通知，涉及侵犯公民人身自由权的赔偿金标准为每日346.75元。

从2005年2月12日，到2020年1月13日总共5449天，张志超申请侵犯人身自由赔偿金1889440.75元。

除了这部分确定的赔偿款外，代理律师还申请了600万的精神补偿费。

从数字上看，这些年来，国家对冤假错案的精神抚恤金额逐渐增加。“张氏叔侄”案90万元，“呼格吉勒图案”100万元，“刘忠林案”197万元，“金哲宏案”200万元……

这是一场巨大的悲剧，被偷走的时光不会因为精神补偿款而倒流。

16岁的孩子面临无辜牢狱之灾，凭刑讯逼供拿到前后有出入的证词，不顾未成年人自身特点仓促判刑，使张世超不仅浪费15年青春，还失去了接受教育的机会。

不仅自己的名声被污蔑，家人也受到过不明不白的指摘、甚至愤然离世，结果令人扼腕叹息。

他15年冤屈的牢狱生活终于画上了句号，可是人生又有多少个十五年呢？

（图源于：封面视频）

还记得《肖申克的救赎》里自杀的老布吗？他彼时已经出狱，但是外面生活太新，他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和时代格格不入，最终走向绝路。

因冤年少入狱的张志超也是一样。2005年时他才16岁，还没有完整的世界观；15年后，世界的真实面貌对他来说仍然陌生。对张志超而言，这笔钱不仅是安慰，更是一笔保障：是他在狱中久拘、能融入正常社会的兜底降落伞，也是对家人奔波多年的赔偿。

也许这次的600万索赔和之前相比有所提高，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与此同时，当地相关媒体应该还原事实真相，还张志超一个清白：蒙冤受难这么多年，别人的有色眼镜不应该再成为他融入正常生活的藩篱。

不要过度关注，应该加倍关爱。

（图源于：红星新闻）

张志超回家了，但这桩15年前的学校奸杀案仍是一团迷雾，伤害女孩的刽子手还没有伏法。

你还在世上吗？你敢面对这样的眼睛吗？

 03 

张志超昭雪后，那个问题又出现了：迟到的正义还是不是正义？

美国大法官休尼特说过这么一句话：“Justice delayed is justice denied.”（迟来的正义非正义）

迟到15年我们尚可给当事人补偿，如果别的当事人早已离开人世，那所谓的正义“正”在哪里，又“义”在哪里？

（另一冤案当事人呼格吉勒图之墓）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何家弘说过，我国刑事司法中存在一些误区，有些属于认识与观念，有的属于策略与方法，这些都是导致冤案的重要原因。

就像张志超案中，他们明显地走入了其中的几条歧途：刑讯逼供，由供到证，片面取证。

如果当时没有刑讯逼供，那张志超也绝不会承认没有做过的事；

如果先在被害人身上寻找DNA证据，那从最初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如果能考虑清楚几个证人陈述的时间线，那自会发现这个案件的矛盾之处……

虽然我国《刑事诉讼法》早就明确规定“严禁刑讯逼供”，但是由于陈旧的思维习惯和不良的环境影响，再加上当时在本世纪初期、侦破能力和手段都还很低下，所以这种“特殊手段”往往成为“无计可施”后的一种方法。

说到底，还是受传统片面“正义观”的思想影响。

只是强调打击罪犯而对嫌疑人保护重视不够，那“伸张正义”的目的正当性，就会在实际操作中掩盖“刑讯逼供”的手段不正当。

而我们也都清楚，一旦有冤案发生，那损害的不仅是当事人的权益，还有公众对司法系统的信任。

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周强曾说过：“万分之一的错案就是百分之百的不公平。”

如果说当时是条件所限，那现在就应尽最大的可能，为冤屈平反，还无辜者清白。

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了《关于完善人民检察院司法责任制的若干意见》，规定检察官必须在司法一线办案，一旦发生冤假错案，就会开启问责机制。

这些年来检察机关付出了大量的努力，很多案件平反昭雪：黄家光案、于英生案、施伟案、李冰川案、温忠申案……

而其中纠偏与翻案的过程，也在一点点推动着我国法治进程：聂树斌案、赵作海案、白恩培案……

随着科技和办案方式的不断进步，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司法公正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我们必须守护。

希望正义不要迟到，更不要缺席。

作者：震惊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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