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 · 荐 | 重温《铁西区》,向劳动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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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栗子饼干

编辑 | XIN

“咱们工人要为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这是黄宏1999年春晚小品《打气儿》里的台词。从1998年到2002年,中国一共有6924万国有单位职工下岗失业。这部小品却被评为当年“我最喜爱的春晚优秀节目”小品类二等奖。1997年有首歌也很火,是刘欢唱的。其中一句歌词是:“大不了从头再来,我知道你没那么坚强。”

1999年,当年的国企在岗职工已经跌至八千万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院冯兰瑞说“九五”期间,失业率可达到21.4%。一个惊人的数字。在国企改革的浪潮下,首当其冲的便是曾被誉为共和国长子的东北地区。其实,改革之前的国有企业早已负债累累。同年,泰铢贬值,如洪水决堤般的亚洲金融危机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同样是1999年。王兵拿着兜里仅有的几千块钱,在中央新闻记录电影制片厂里面租了一台松下EZ1。只身一人来到了辽宁省铁西区,由此展开了长达三年的拍摄。他所要记录的是一个巨大机器的轰然崩塌,或许这崩塌并没有那么惊心动魄,更像是被风化了一般逐渐毁坏,最后噗地四散。3000个小时的素材,剪成了三部片子。其中第一部名为《工厂》其英文提名是Rust,是铁锈的意思,片长24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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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大烟囱,曾经是铁西区的标志。在影片中,摄像机曾对着这个颇具象征性的建筑凝视了不下120秒钟。摄像机就架在距离烟囱极近的,两座厂房间极狭窄的过道之间,它透过房檐之间狭窄的视野,加上镜头的畸变,烟囱被不断的拉长,拉长,顶上喷吐的热的气体加上翻涌生出的白色的水蒸汽直通苍穹,与天色融在一起。这铁西区灰白的穹顶,不是青天,也不是来自于神话,竟是人造的。

东北,辽宁,沈阳,铁西区。不需要太多思考,便很容易找到铁西区在计划经济时期的地位。这个诞生于日本侵华时期的工业重镇在新中国成立之后承接了苏联156投资计划的大部分项目。37家大型工业单位咋全场不过十公里的北二路聚集,这里创造过350个中国工业第一,被称为“东方鲁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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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见证了这个庞大乌托邦的残骸。

开头便是铁路,三分钟长到极致的固定镜头是属于列车机车的视角。前方,铁路没有尽头。这种蜿蜒的延伸,有些像张爱玲《封锁》当中对现实世界永恒苍凉的感慨,然而它却不是属于个体生命的忧愁,而是属于整个共同体的充满着现实感的失落。这一长镜头极其强烈的形式感并不是个人才华的产物,相反,它来源于最直接的,对现实事无巨细的摹写。它穿过居住区,上面有些窗子已经破碎;穿过货场,左边是高大的煤山,右边是散落放置的电缆;穿过车站,迎面的另一辆蒸汽机车喷吐着黑色的气体;穿过厂区,只能看见两侧厂房的墙壁。镜头的行进之中却鲜少看见工人的身影。最后,它停在了一个厂区大门的前面,铁路还在继续延伸,而门却被关上了。它不得不停下来。

虽然导演王兵否定自己曾带有追求“美”的目的来拍摄铁西区,然而影片对工厂的展现在实际上造成了一种废墟美学。正如第一步标题“锈带”所暗示的,废墟的美学用残破来表达完整。而导演王兵恰恰是在这片废墟之上进行着某种拼图式的工作,试图拼凑出在废墟之前的总体,在对总体性的怀旧中找寻工厂的意义。

铁西区已经很少开工了,镜头穿梭于有些阴暗的工厂之中,有时大的光亮不过是昏暗的灯光,以及煤与铁造就的星火。那时候,许多厂子已经没有完整的生产环节了。然而,王兵却力图通过剪辑来“复活”这座工厂的整个工艺流程。在影片的拍摄中,工厂是主角,工厂本身式唯一值得被展现的事物。拼接是实现废墟审美的必然环节之一,工厂有其固有的生命节律,但是在这昨日重现式的剪辑当中,庞然大物们的工作多多少少还是透露出一些衰败的色彩。其中有一些机器停止动作的镜头,工人吊儿郎当的拎着锤头逛着,偶尔敲打一下某个部件又转身离去。

在废墟中拼凑出的“总体”暗含着衰败,这为影片附上一种无可奈何的情感色彩。在怀旧中,王兵一直想问的是:

“为社么我们会造这么大的工厂?”

“为什么它会成为一个时代的理想?”

“为什么整个国家,在那个时期,牺牲一切其他东西为它服务。”

“为什么我们想创造一个世界,但最终这个世界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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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兵的叙事中,可见的是工厂,是它属于过去的生命和属于未来的毁灭;可见的也是工人们,是他们属于工厂时代的生活和工厂结束之后的人生。在影片中,作者拍摄的场地只有两个,一是工人上工的时间,在工厂内部;二是工人下工后,在休息室。与工厂的叙述方式不同,在拍摄工人的时候,作者并没有采取跟拍工人完整生活的方式,而只是在休息环境的一角,安静地观察和记录。

在纯粹的观察当中,王兵取消了自己的存在,他至始至终没有出现在镜头里,也没有向工人们提出任何一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之下,在这种完全融入的全知视角之下,当一位工人突然面向镜头,说“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场面是十分动人的。有一幕,一位车间工人躺在休息室的椅子上谈他的人生故事,从小学开始,到上山下乡,讲他人生一路走来的心酸和感悟,讲着讲着,一个人走进休息室,告诉他,“工厂停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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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东北口音充斥在休息室里面,镜头前是白天或者晚上。工人们坐在长条形状的桌前。偶尔用搪瓷杯喝上一口水,弹着烟头,唠嗑,或是沉默。赌博,洗澡,骂人,打架,看黄片,吃饭。最后的日子,这里没有工人剧场,活动中心。一盏昏暗的灯照亮着一切。工人们说“现在的情况就是捂着锅盖子,锅盖打开前,啥也看不见”。工人们仍然随口互相开着黄色的玩笑,嬉闹声经常响起。然而,突然的嬉闹之后紧接着是突然的沉默。嘴角突然掉下来,眼睛也呆住了。这是无聊的表情,也是漠然的表情,无聊和漠然之下,是没有情感,也没有想法和打算。

“最后一批铁西人已经没有了父辈为国争光的热情,他们自称为臭工银儿。”工厂里面红色的标语“牢固树立安全第一的思想”,被粉笔肆意涂鸦成“死路一条”。从很早开始,工人们开始游手好闲,巨大的生产机器也失去了创造财富的目的。工厂也好,工人也罢,不可逆转的三角债早已经为他们的命运规定好了结局。只有巨大的机器,巨大的厂房,和见证时代的标语能给予人们一点历史的震撼,震撼随即变成为一声叹息。

影片的最后,有一天,工人们被召集起来帮忙清理破旧厂房地面结成的冰块,工人们拿到到一笔不知数额的钱。从此,他们有的从工人变成了打工者,无业游民或者尝试纵身商海。最后,又是熟悉的长镜头,火车依然沿着铁轨前进着,不知道下一站是何方,镜头两旁,是拆了一半的厂房,一小堆一小堆的破砖块,以及打碎的满地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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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或许是“铁西区”的结局:

1999年,一份对多地下岗职工的调查显示,“(下岗工人)80-90%进入了社会职业声望较低的传统零售、服务业,以及过去是以农民工为主体的苦脏累岗位或临时就业岗位。”

2003年,《中国改革》刊载了一篇调查报告。李培林对东北抚顺、本溪等四座城市下岗职工进行调查,其中42.6%的人认为当前社会很不公平,37.7%的人认为当前社会太不公平。他们的主要困难除了家中吃饭,依次是:子女教育费太贵,有病看不起,养老没着落,以及住房、冬天取暖、穿衣等问题……

“我们想创造一个世界,但最终这个世界崩溃了。”

本文由娱志The Review原创出品

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学生娱评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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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5-01
社会 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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