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西医之桥

风云之声的陈经老师一向是我比较喜欢的公众号博主。最近，他提出了一个观点是中医和深度学习结合起来（千年深度学习，中医一枝独秀 | 陈经）。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因为这个方向可能是一条死路。中医学术界追踪时代热点的能力非常强，可能已经有人尝试过深度学习技术，结果如何至今未见公开报道。事实上，从理论上分析就可以判断深度学习无法在中医上取得成功，这是一个逻辑上的不可实现。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写篇文章，避免一些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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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一下现代人对中医的理解过程

从文章看，陈经老师并不是一个人花费很长时间思考中医的人，可能仅仅关注过中医科学性的争吵，也就是方舟子的那些质疑。没有独立思考过中医的哲学，包括认识论、方法论，只是这一次疫情，被中医的一群数据所震撼，才开始深度关注。陈老师作为计算机专业的人，从熟悉深度学习的技术特点出发分析中医，得出可以用深度学习技术来解决中医存在的某种问题的结论，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个认识是错误的。

康德说过，他不担心被证明有错误，却担心被误解。而中医常面临的境遇便是，在被误解的情况下贴上错误的标签。中医可以说是一个独立于西方的“文明”。中医与所有西方科学的学科，不具备相同的知识基础，也不是同一种学习方法。比如高中生考入大学，除了中医，任何一门学科都在中小学教育中都与铺垫。物理化学学专业的基本概念在高中时期物理化学课上都已经讲过，免疫、医学、生物、基因等等概念也在生理卫生和生物学课上讲过。只有中医，在中小学完全没有人讲解。大学时学习中医，以前的知识基本毫无用处，也就是古文阅读练习有点用。

科技史就和区块链一样，任何一个科学家所做的成就、所有使用的知识点可以找到它的脉络，从概念的起源一直到今天顶尖、最新的报告，在整体上，科学是按照逻辑在前进的。

但是中医并不是这样，不知道中医是如何起源的。中医需要死记硬背一些经络、脏腑、药性等概念，这些概念、定义都来自一本黄帝内经，居然还他么的在人体上找不到。二千年来的中医流派，相互之间看上去很像一种并行关系，并不具备一种内在逻辑递进性。中医内容的结果和科学的分科制、分工制完全不同，只有很长时间的思考之后，才能品味出中医的韵味和节奏。用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来说明就是：中医和西医并不是在同样的逻辑空间内，或者说中医和西医不是一门同样的语言。问题是中医在自己的逻辑空间内封闭了两千年，外界的科技基本上用不了。

因此，陈经老师认为：“对于中医理论中明显错误的，要大胆基于科学原则驳斥否定。中医要发展，需要坦然接受现代科学的纠正，逻辑清楚明显错误的，必须抛弃，否则就是反科学了。”这一个观点错误就非常明显。好比学语文，出现汉语的语法错误，能够使用“英文语法”来驳斥否定吗？

中医的这个特点，作为一个纯种的西医骨科医生，深受其害，我上的是西医大学，同学都是纯的西医，没有一个搞中医或者喜欢中医的人，工作单位当中也没有一个中医，有几个懂点中医的都是中药系毕业的药师。研究中医，纯粹靠自学，根本不知道这个学科的框架是什么。曾经向一个年轻有为的中医请教，把问题问完之后，他居然跟我说我的理论水平已经很高了，给他很大的启发，只要我背熟练那几个中药方，肯定会成为好的中医。我一开始以为他逗我玩，他却说中医里面最难阴阳五行辩证内容已经非常熟练，他平时都用不到这些。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讲啥，我之昏昏使他人昭昭，真是很搞笑。我这时才发现，我进入的是中医里面最冷门的中医哲学基础这个领域，一般中医压根用不到。即使不思考中医的哲学基础，一个人如果不经历一个痛苦的思考过程，就掌握不了中医语言的用法，就会似懂非懂，就会“阴阳五行等等，这些理论听上去很象胡扯”。

中医真不是现代科学理性思维的所能直接套用的东西。总之，想讨论中医或者做点与中医有关的事情，都必须走过一段思考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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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不是安慰剂，不与西医争高低

陈经老师说：在中国这个崇拜科学的国情里，中医的旺盛生命力基础，必然是“疗效”。如果没有疗效，再怎么吹也忽悠不了人。“中国古人对药材进行了疯狂的混搭运动，建了无数种药方模型。”

中医疗效是建立在对中医理论的深刻认识基础上的。不是混搭，经过多少年的瞎猜乱碰搞出来的。二千多年以前的张仲景的方子被称为“经方”。按照陈老师的观点，“中医从经验来”但是在比二千多年以前还以前的时代，连纸张都没有的时代，黄帝内经横空出世一般的存在了，如果“一代代接力调参”，至少有点文献上的蛛丝马迹吧，可是后世找不到发现经络的记录，而且后世还无法超越经络学说。

因此，对我个人来说，中医基础理论来历成迷。宁可相信天外飞仙、世外高人，也不相信“历史长、人口多、有传承，实践机会很多，一代代接力调参”。

中医理论并非难懂，只是这么多年以来，社会上关于中医的讨论都被带到沟里去了。一般人上不了大陆。现在中医药大学的分数比较低，距离清华北大的分数差一大截，即使这些半学渣，依旧出现了很优秀的中医医生。反而有些才智高人，却成为知名中医黑，比如方舟子、高晓松等人。这种情况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如果不从另外一个语言的角度来学习中医，就学不进中医，越聪明的人越容易成为反对者。二是，中医理论非常高明，只要转换思想，学渣也能成为好中医。

我有一个“中西医吵架群”，经常在群里主动挑起中西医话题，让双方大吵一架。我的职责是煽风点火挑拨离间，让双方的吵架内容深刻一点激烈一些，多多碰撞出火花；为此经常以裁判自居，乱判某一方为低智商，以加大吵架的烈度。

陈老师这一次提到了日本的小柴胡汤事件。而吵架群里多次爆发“龙胆泻肝丸”“马兜铃酸”“关木通”的药物毒性思考。这一次的争吵是在中医粉之间进行，理工科中医粉的胡搅蛮缠成功的气跑了一个知名中医，只要围观过这一次争吵就会发现，中医的询证，无法按照现在的实验设计来做。具体内容就不谈了，希望读者去吵架群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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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学习在医疗中的作用

现在西医在医疗智能包括深度学习的方面也尝试过很多，最典型的就是ibm和安德森医院搞的沃森机器人。在2016年吧，IBM在北京搞一个例行的合作商展览，一个同学就拉着我去了，让我去做一个狗头军师吧。当时医疗智能也是作为一个重点在推出，我就在展台前详细的问他们做什么，他们给我讲了一个小时，我的判断就是他们做的是一个大号的百度。比如，现在某个人想看病，上网找知识，找医院，找医生，经过一番辛苦的能力，选择了一个医院的医生，然后线下去找医生看病。IBM做的就是把这些辛苦的努力全部交给机器完成，从语言识别，到模块化提问，到一个初步的诊断方向，治疗的初步建议，最后直接帮他把医生约好，这个病人直接在规定的时间去看病就可以了。显然，这一套东西听起来很美，但是在百度+莆田系人工服务面前，肯定是吃败仗的。原因很简单，劣币驱逐良币啊。当然，那时候深度学习还不热。

这条路死了之后，智能医疗的创业者还不死心，因为深度学习技术大热，于是就有人想用，方向就是肿瘤的切片或者x光照片。现在已经有几个创业企业做出了一些工作，有一些公司，可能包括沃森机器人的业务是机器人读病理切片，读完之后给出病理诊断、推荐化疗药物等等。在这一次肺炎疫情中，人工智能公司也开发出肺炎的ct片来评估病情的业务。在这个方向上，深度学习是可行的。道理很简单，证据非常客观。这也是西医的优势。

但是中医的数据几乎没有客观的数据。第一，中医的脉诊，到现在应该用什么样的传感器、测量什么的数据仍旧在探索中。连测量的方式还在探索，数据的分析还要等很久。第二脸色，这个在不同的光线下，色彩差是机器解决不了的。第三个中医的舌诊，舌诊的照片是客观的，可以通过数据来分析，但是舌诊和中医药方之间的关系没有被确定。也即是说，几万个舌苔照片中，找到两个一致性特别高的舌苔，但是这两个人可能不是同一个“证”，也没有同样的药方。第四个是声音，声音的声波确实是独特的，但是中医并没有声波和疾病的严格的理论。第五是症状。如果一个没有经验的中医都不知道从哪去问，问诊范围非常大。

总之，中医的信息采集数据，没有一个是可以客观的量化标准，也没有判断正确与否的标准。深度学习再牛逼，也无米可以下锅。

即使勉强的量化一些数据，下一步面临的问题就是中医的标准答案是什么。在西医，每一个切片背后都有一个标准的病理名词，比如什么细胞、什么样的病变。这是西医病理学科的特点，但是中医并没有对一个疾病做出一个标准诊断。比如八纲辨证，阴阳虚实表里寒热，那一个中医会在一个病人的诊断是把这个“证”的名称写全哪。所以说，中医理论并没有为深度学习构建好一个基础。

即使是针对这一次的肺炎进行深度学习来做循证，我感觉难度也是非常大。虽然我个人相信在这一次疫情中，中医是有效的，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依旧存在很多问题。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我看到很多说中医有效的消息，追溯新闻来源，大多数是在国家中医药局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列席的几乎都是中医的专家，而真正的西医专家很少出席会议。我相信中医有效，一方面是通过理论推测的，另一方面是通过一些一线的基层医生写的文章。可以感觉到，相比肺炎之前，武汉的医生对中医的认识提高了，更加认可了，但是并没有根本的改变。如果中医和西医不精诚合作，深度学习这种基于现代科学的思想，必然无法找到合适角度来分析中医的数据。

总之，中医和深度学习，当前的结合可能性非常低。如果走创业路线，投资人很可能会血本无归，而优秀的算法工程师也没有必要浪费几年的青春。如果走可以路线，虽然盲目的投钱是必须的，但是一批专家+博士硕士，必然不会甘于失败，必然会发出一些论文争取下一步的自己。现在中医的学派特别多，形形色色中医培训班、针灸大师班多如牛毛，行业非常混乱，没有标准也就无法清理整治。再加一个深度学习的中医流派，造成更多的口水，还不如不费力气和金钱。

深度学习的算法，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出现，在今天之所以获得成功，是有赖于整个社会发展的大环境。这两年深度学习的大干快上，能做出来的都差不多，做不出来的可能就是做不出来了。

这个世界最大的麻烦在于傻瓜与狂热分子对自我总是如此确定，而智者的内心却总充满疑惑。中医黑傲慢的打压，或者中医粉狂热的支持，对中医的发展而言，都是非常不好的。同样，看到问题，出于疑虑，不敢发声也是不好的。因此，笔者就坚定一次：不要向深度学习和中医的方向投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