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国,竟生活着一群“云南穆斯林”?
【来源:泰国网,作者:岳汉】
导读:前两天,确切地说是2018年6月20日,泰国各大泰文和华文媒体,纷纷发布了一则“社会法制新闻”。新闻的内容,可以简单地概括为《中国女子冒充泰国籍,在泰违法注册低价团旅行社》。
老实说,这样的新闻,在泰国多如牛毛,已经无法在泰国网老编的心中激起任何的波动。
但是,仔细阅读这个案件当中的细节,却让人对涉案人的身份产生兴趣——因为所谓的“中国女子”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而是一名“秦霍人”。
问题来了:所谓“秦霍人”,是什么人?
这就真是,说来话长了——
2018年6月,泰国警方和旅游警察逮捕了一名叫做“侬乐”的女子。罪名是“伪造泰国公民身份”。
泰国警方透露,“侬乐”二十余年前从缅甸入境泰国,雇佣了一对泰国夫妇伪装成自己的父母,成功将自己录入了泰国的公民户籍管理系统,伪造了泰国国籍,并办理了泰国公民身份证。
从1995年开始,她利用虚假的泰国公民身份开设旅行社,操起了接待中国低价旅游团的业务。
2015年到2016年期间,中国游客来泰人数出现了100%以上的爆炸式增长,“侬乐”故伎重演,先后六次办理假泰国公民身份证,注册多家旅行社,并在带团过程中大量使用非法外籍汉语导游。
她被捕后,她所雇佣的“泰国父母”遭到警方通缉,而替她办理假身份的当地政府官员,则早已被捕入狱,被判处六年监禁。
新闻不足为奇,通过雇佣“泰国父母”,贿赂地方公务员以伪造泰国身份的套路,在泰华圈中人尽皆知。老汉自己都认识好几个这样的朋友,什么年龄段的都有。
但是在泰国媒体和警方的信息中,这名女子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中国籍女子”,而是从缅甸入境泰北地区的“秦霍人”。
可能很多中国朋友,乃至在泰生活的新华侨,都是第一次听说“秦霍人”这个名字。
简而言之,所谓“秦霍”,一般是指祖先发源于中国云南,从缅甸老挝入境泰国,并生活在泰北和金三角一带的云南人。
并且在很多时候,这一词汇特指“云南裔回族穆斯林”。
马帮与战乱:云南回族的百年南下之路
云南人南下泰国,由来已久。
但很多人却不知道,这当中除了汉人,也有不少回人。
实际上,云南裔回族人南下的历史,不比汉人晚。
回族穆斯林,最早于唐代迁入云南,有人说云南穆斯林是唐朝与阿拉伯帝国(黑衣大食)交战后的战俘,也有说法是唐军在进攻南诏国时招募的中亚穆斯林雇佣兵的后裔。但不管怎么说,反正是在云南扎下了根,发展到今天,云南全境已经有70万穆斯林。
明朝年间,云南穆斯林翻译家、航海家马欢在其《流涯胜览》一书中曾记载:在云南与泰国北部之间存在着一道“后门”。许多来自中国的回族商贾带来大量的麝香、金银及其它中国货物,从陆路以马帮驮运的方式进入清迈,与古暹罗进行贸易。
明清两代,回族马帮开始在泰缅两国定居,形成了最早的“泰缅穆斯林族群”,但是人数不多。
清朝末年同治、光绪年间,中国西北、西南各省爆发大规模穆斯林武装反叛,史称“同光回乱”。
杜文秀领导的云南回民反清武装,攻陷州府,席卷西南,最终在19世纪70年代被清军击败。
动乱平息之后,清军对回民展开报复性清洗,大量回族人逃亡缅泰,在佤邦建立了规模庞大的回民定居点。
民国以后,抗日战争和中国大陆的一系列政治运动,再次促使大量云南回族和汉族难民涌入金三角地区。最终,云南裔的汉族难民(也就是著名的“泰缅孤军”)和回族难民,定居到了今日泰国北部清迈、清莱等府的云南人难民村,
这批云南人,包括回族和汉族,都成为了失去国籍的难民,统一住在难民村中。
根据日本学者从1995年到2000年之间的田野调查,泰北36个云南人村落中,有超过20个是汉人村落,14个为回族村落,这14个回族村落中有11个是在1950年代后建立的,其中7个还是回族与汉族杂居的村庄。
在泰国社会,云南回族华人被当作一个不明确的“族群”,被笼统称为“霍(Ho)”或者是“秦霍(Chin-Ho)”。
直到今天,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仍然不具有合法的泰国身份,行动受到限制,不能自由迁徙,只能在他们居住“难民村”附近的狭小范围内活动。
但是,随着回族人口的增多和泰国经济的繁荣,许多云南裔回族人也开始大城市,甚至到泰国中部的曼谷生活定居。在清迈、清莱、夜丰颂等地,老汉经常见到会说中文的云南裔回族同胞,建立寺庙,开办餐馆,清迈城中甚至有一条“回民街”。回、汉、泰、印各族杂居通婚,日子过得和谐而富足。
我认识的云南回族裔
老汉刚到曼谷老报馆里工作的时候,同事里有潮汕华人,海南和广西的客家人,缅甸华人,泰北国民党孤军后裔,以及刚来没几年的大陆人。粗算下来,云南裔同胞占到一半,十个里面倒有八个姓杨。
这些同胞们的来历,我大约都有所耳闻,唯有一名姓杨的妹子,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话说那杨妹子,在泰缅边境出生,拿着“泰国难民签证”在曼谷工作,其人身材娇小,面貌清秀,肤色有点马来人与印度人的感觉,硕大的眼镜之下是一双迪丽热巴式的新疆大眼。光看外形,绝对和“华人”二字搭不上半点关系。
(差不多这种类型,大家自行脑补吧……)
说她是泰人吧,人家一开口,云南普通话标准到吓死你。
说她是华人吧,可人家的长相怎么看都像是天竺电影海报上抠下来的。
说她是穆斯林吧,可是人家衣着清凉,酒肉穿肠,香烟在手,作风豪放,一言不合念国骂,出门吃饭抢买单。言谈之时一股女侠的风采,眉眼之间一派摇滚的气质。
吃不吃猪肉不知道,反正酒量是比老汉强十倍。不要说从来没戴过头巾,两年多就从没见她穿过长度超过膝盖以下的裤子。
她,应该算是老汉我这辈子见到过的最奇特的“华人”和最奇特的“穆斯林”。当时真是纳了闷了,心想这等奇女子,究竟源起何方,是何民族,有何典故?
如今想起来,应该是一位正宗的“秦霍”无疑了。
天下穆斯林若都是这等作风,讲真,让我入教也OK。
无需强分彼此,有缘便是同胞
秦霍,也叫金霍。金,即是泰语中的中国;霍,意为陆路上的流转。
他们是不是我的同胞?
废话,中文说得这么溜,当然是。
但是他们能不能在现代汉语的语境中,被称为“中国人”?
这就似乎,不是很能确定。
中国,那个他们先祖发源的国度,从没有,也不可能会给他们中国的国籍。
泰国,这个他们生长于斯,安居于此的国家,某些时候也将他们视作不速而来,寄居边陲的“难民”。他们当中,有人有泰国身份证,有的有泰国“难民证”。而即便是“难民证”,工作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便——前提是,没有警察来和你较真。
如果她们来到中国,中国的外侨办会将她们当成泰国人;而当她们登上泰国的报纸,又会被泰国人写成“中国女子”。
她们,似乎是我们身边的“泰华”。但是另一方面,她们既不“泰”,也不“华”。
习惯了单一身份的我们,有时实在觉得,不知该如何定义她们的身份。
当然,或许这也是我们的瞎操心。也许人家心里,根本不把这当一回事
想想也对,其实,没什么好纠结的。
这人间,并非什么非此即彼的世界;这世界,充满无数混杂多元的色彩。在庞杂与混合的世界中生活久了,我们也渐渐学会了,在自豪于自己国族身份的同时,也超越这种国族身份的叙事。
他们是泰国人,也是云南人;是穆斯林,也是中华嗣。他们不需要一个明确的边界,不需要一个单选的认同,他们就是他们,没有标签,或者重叠的标签,他们照样自由而骄傲地生活在天地之间。旺季当个导游,淡季做个编辑,泰国人面前他们泰语无敌,中国人面前他们中文十级。四面来风,八面玲珑,自由切换,旱涝保底。
要不是他们在,泰国好些旅游业、服务业和中文传媒业,还真是有点玩不转。
羡慕还来不及,还有什么必要去分辨呢?
四海之内,五洲之远,多一个兄弟,多一条路。
无论是否忠于同一片旗帜,无论是否有着同一种外貌,无论是否用着同一本护照,说着同一种语言,只要历史曾经将我们的血脉交集于此,我们就是同胞,就是值得托付和信赖的挚友。
虽然有时,不免吃一些“同胞”的亏,受一些窝里的气。
但在整个泰国,我们这些老中,心里最喜欢,相处最自然的人,其实不还是你们这些远房的兄弟,同族的姊妹么。
亲爱的泰国云南裔回族与汉族同胞们,
共军也好,国军也罢,真主也行,佛主也行——总之,祝愿大家在这个国度,财源广进,平安吉祥。
一如既往地牛逼,并且继续牛逼下去。
愿我们和我们的后人,也能与你们一样,带着自己的语言和信仰,在这土地上落土生根,开枝散叶,直至飞花遍野,彩絮漫天。
(完)
编者注:
1.清迈的回族聚居区位于王和街,见最后一张图;
2.金霍或者是金火,均含有野蛮人的贬义。在清莱清迈等地的云南同胞记忆中,这个称呼充满了羞辱。多年来,生活在泰国的云南同胞积极向泰国政府申诉,泰政府已经修改,不再使用相关词汇。民众到泰国旅游,遇到同文同种的华人华侨,也少用类似词汇。
3.西双版纳傣泐称汉族为“霍”;
4.文中所称的“云南穆斯林”大量迁移更多的是赛典赤时期的移民后裔,他们属于是较为开放的教派,叫格底目;
5.关于这一族群,入门了解可以阅读云南大学姚继德老师撰有研究泰国云南回族的相关文章
《泰国北部的云南穆斯林——一份初步的田野报告》
《回族马帮与西南丝路网络——泰国北部云南穆斯林的个案研究》
6.在泰国,“华人”有两种不同的叫法:
一种称为“ชาวจีนโพ้นทะเล”,意为跨海而来的中国人,主要指从中国广州、福建、海南等地区,通过海路向泰国迁移的中国人,其中以潮州人、汕头人和客家人等居多,英语对应为“Overseas Chinese”;
另一种则称为“ฮ่อ”(即“Haw”),指“贺人”,是唐代中原人对生活在大理西洱河一带“白蛮”或“河蛮”。“河” 是傣泰语音译,“河蛮”的“河”在云南方言中发音为 “Ho”(活), 后来, 与之相近的西双版纳的傣泐人便沿用这个称呼来指大理西洱河一带的居民。
再后来,这个名称进一步被用来指大量移居到泰国边境地区(操汉语的云南汉人和回族)因其迁移的路线是山区边境地带的陆路,英语也有一个对应的词叫“Overland Chine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