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际知名度上,游民星空被隔壁化工厂薄纱了?
老外为什么要打卡一个石家庄化工厂?
我一度以为,在石家庄这一亩三分地上,游民星空作为一个在游戏圈多少有些声量的媒体,不说是顶流吧,怎么也得是第一梯队,知名度应该仅次于正宗安徽牛肉板面的那种。
然而,这种自满如今却被一个化工厂打脸了。
上个月,一家名为东华金龙的石家庄化工厂在Tik Tok上爆火,他们的企业宣传片斩获了百万播放以后,不同国家、肤色、语种的老外在评论区赞美它,强调对东华金龙和他家主推产品甘氨酸的爱,请求它赶快出文化衫、马克杯之类的周边噶自己的韭菜。
还有许多二创作者将它的视频P成各种“明星代言”的广告帮它义务宣传,或者在镜头前一遍遍重复着它的名号“动画禁荣(洋人口音的东华金龙)”,然后一本正经地尬吹它生产的工业级甘氨酸如何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很明显,这群东华金龙的国外信徒大概率只是在玩梗而不是真的吃过这家工厂的甘氨酸,毕竟这玩意主要用来做药品、调味剂和饲料,并不是直接给人吃的。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天降流量,厂方自己也很懵逼——这群老外什么时候疯的,对我们一个普普通通的企业宣传片这么着迷?
虽然老外们在这件事上的脑回路不太好理解,但一言以蔽之,就是歪果仁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金坷垃。
如果你专门去找东华金龙在外网上发布的短视频来看,大概率会很失望,因为它们在内容上就是那套相当古板和公式化的企业宣传,介绍产品线和取得过的成就,再搭配上一些公司历史之类的内容。并且这些视频的制作水平实在说不上多么精良,文案是中文直接机翻过来的,配音还是AI,以一个中国人的视角来看,甚至它在粗糙这个维度上也很平庸,都没有粗制滥造带来的反差和喜剧效果。
而在老外看来,这些视频言之有物内容翔实,没有一句空话废话,和Tik Tok上众多装疯卖傻博眼球的视频一比简直如同出水芙蓉般清新脱俗,尤其它的Logo还是条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中国大龙,唯独有一点——老外们完全不需要这些视频里的商品,甚至那些在快乐教育之下成长起来的外国人很多压根就不知道甘氨酸是什么,而东华金龙看起来非常认真地想要把它推销出去。
如果你仍然不太理解外国人为什么觉得这好笑,可以对比当年金坷垃广告里三个外国佬满口洋人口音尬吹金坷垃吸收两米以下氮磷钾,东华金龙的AI配音和机翻文案虽然在观感上没有金坷垃那么夸张,但给老外带来的异质感和反差感是大体类似的。
与金坷垃类似,起初那些叫好东华金龙的评论和二创可能有一部分也是在起哄或者反串,但随着“东华金龙”和“甘氨酸”等关键词被不断复读,Tik Tok的推荐算法将它送上了神坛,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了玩梗热潮,那些并非目标受众的外国网民真的在玩梗的过程中对这家公司产生了多余的情感,成为了它的粉丝。
在这波风潮之下,一个ID为Hasani Arnold的Tik Tok博主实地探访了这家化工厂,厂方领导热情地请他吃了顿火锅,并且得到了国外网友们朝思暮想的东华金龙官方周边——一个带有公司Logo的保温杯和一本企业宣传册,在正统性上秒杀了亚马逊商城的那些层出不穷的山寨品。
东华金龙的热度发酵到现在,它已经进入了国外老牌媒体的视野,《华盛顿邮报》和《纽约客》闻着流量的味道报道了这个莫名其妙火起来的新梗,而东华金龙也发了一个“我们登上华盛顿邮报了!”的猫Meme短视频来庆祝,想来这个梗还会在外网上继续火上一阵。
虽然这可能是石家庄孕育的第一个国际热梗,但在国内互联网上,石家庄出品的梗其实不胜枚举,只是其中许多并没有盖着“石家庄”的水印。
实事求是地说,游民星空虽是在圈里多少有些知名度的老牌游戏媒体,可是在华北大地这片整活的热土上,其实连本地热搜都没上过。
虽然本地人聊起石家庄三句话不离“河北省省会”这个名号,但其他地方的朋友眼中,大家可能对这里的梗更加熟悉,比如石家庄特产——正宗安徽牛肉板面。
石家庄,听起来仿佛是个村庄的名字,用来代表一座城市本身就充满了反差感,“多少非洲将军毕业于石家庄”的段子的笑点就源自于此。
顺带辟个谣,这些段子其实是真的
另外一些梗虽然热度很高,但与石家庄绑定得并不密切,比如“劈瓜狂人”刘华强的人物原型是当年石家庄的黑老大张宝林,这部名为《征服》的电视剧也大量取景于石家庄;去年年末一夜火遍朋友圈的“闻神”闻会军,也是石家庄利安驾校的一名教练,只不过在这些顶流的故事里,石家庄往往只是一个背景板。
作为一个在石家庄长大的人,我很怕外地朋友问我“石家庄有什么?”。这倒并非是因为石家庄比其他城市少些什么,吃有板面、缸炉烧饼、金凤扒鸡;玩有正定古城、秦皇古道、西柏坡、赵州桥。但在面对这个问题时,我总是大脑空空,如果对方打游戏,我就会用一句“石家庄有游民星空”搪塞过去转移话题。
坦白地说,石家庄没有什么历史文化底蕴,周边那些名胜古迹大多与这里扯不上什么关系,它是个近代靠火车拉出来的城市,非要说就是有铁路。因此在今天,它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大家南来北往途中经过的一站。石家庄很少成为旅人们的目的地,人们往往只是北上去首都的时候路过这里而已。
说到这里,你应该就不难理解本地人为什么要把“省会”“国际庄”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了,这既是石家庄人的自嘲,也是某种纸糊的自尊。
兜兜转转一大圈,如果有什么梗能够让石家庄为人所知,那么还是躲不开万青乐队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而它所倾诉的是一个相当有时代感的主题——工厂。
傍晚6点下班
换掉药厂的衣裳
妻子在熬粥
我去喝几瓶啤酒
……
要说石家庄还有些许文化的话,那么工厂是这片土地上难以绕过的母题,它曾经是石家庄的名片,也是几代人难以磨灭的记忆,比如我的父辈。
三四十年前,石家庄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城市,轻重工业一应俱全,它就像黑暗中的烛火一样吸引着周边县城、村镇的年轻人,其中就包括我的父母。
我父母都是农民家庭,出身于两个相距一百多公里的村子,一个在逼仄的山沟里,一个在宽广的平原上,吸引他们来到这里的,除了阶级跃升的美好愿望之外,还有当年石家庄在全国名列前茅的纺织业。
在纺织业鼎盛的时期,石家庄一度开设了八个棉纺厂,年产量仅次于上海和天津,在这种繁荣之下,我的父母分别以本科和大专的学历汇入了进入纺织厂的人潮。
此时这个决策无疑是相当正确的,因为我父母当年靠着进厂在石家庄这个“大城市”站稳了脚跟,不仅结婚生子,还在单位的安排下分到了一套房子——在工厂里打拼了十多年后,他们终于住进了一套不用与邻居抢厕所的房子。
纺织厂生活区有点像部队大院,也是个基础设施相对独立和完善的社区,棉纺厂直属的幼儿园、小学、医院、俱乐部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逢年过节工会有时还组织放电影或者文艺汇演,不过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小时候每周父亲都带我去蹭厂里的那个大澡堂子。并且由于周边的邻居不是同厂工友就是退休职工,形成了一个很人情味的熟人社会,在年纪很小但父母不得不去上班的那几年,我经常不同的街坊家里让人家照看或者蹭饭吃。
再后来,石家庄的巅峰期过了,大下岗波及到了纺织业,父母所在的工厂开始裁员并逐步搬离市中心,他们的工友有些去做生意,有些去超市做了售货员,大部分邻居、工友随着下岗、拆迁等原因各奔东西,只有熟悉的几个朋友每年还会带家人一起聚一聚。
直到现在,石家庄街头仍然不时能看到棉纺厂下岗工人开的“棉五炸串”“棉三炸鸡”,这些店可以说是某种带有石家庄特色的“老兵烧烤”。
至于我们家,母亲凭着当年成绩好学历高早早就跳槽去做了小学老师,而我父亲则由于工作突出“幸运地”留在了厂里。
从这以后,我发现工厂离石家庄人越来越远,父亲跟着不断改组的纺织厂来回奔波,工作地点从市中心搬到了正定,又从正定搬到了东开发区。此时我才明白,虽然父亲没有在大下岗中被淘汰,但他所工作的纺织业已经成为了被淘汰的落后产能,当年留在工厂的幸运成为了一锅温水,把他变成了只怎么也跳不出去的青蛙。
其实父亲将近四十岁的时候也挣扎过,考过两年的环境评价工程师,据说只要考下来这个证,哪怕光是挂个名不上班也能有钱拿,可惜父亲的精力已经不能支撑他在下班以后像学生时期那样挑灯苦读了,结果自然也是不了了之。
后来父亲教育我的时候常说:“我干了一辈子纺织,只会干这个,你以后可别像我一样。”
如今父亲早已过了能向命运抗争的年纪,还是每天坐着将近一个小时的班车或地铁,去开发区的工厂里伺候他那几台纺纱机,就这么一天天地等退休。或许是为了弥补没考上环评师的遗憾,他前几年考了个没什么含金量的营养师证,看着菜谱和短视频学研究做菜去了。
在这个如今已经没了什么特点的城市,这只是一个寻常人在那个历史时期经历的那个平常故事,它已经在那句“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的歌里被重复了无数次,甚至有人会说石家庄很摇滚。
但石家庄人大多不懂摇滚,大概也不希望自己过得这么摇滚。
来源:游民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