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瀚明一李及李

陈建国机长前几天发表了《全貌深度：日航相撞事故技术分析及错误解读》这篇文章，其中对当事飞机上的剩余油量表示了和我不太一样的看法。

陈机长主要提出了三个点：

1. A350 的最大着陆重量和空重之差不足以在装满 367 位旅客（每位旅客 72 公斤）的基础上装上这么多油；

2. 羽田机场具有加油设施，双侧油箱同时加油时可以满足过站时间要求。

3. 新年期间都是满客，不太可能首段就加满油。

我非常尊敬陈机长在飞行上的专业素养。但陈机长可能并没有管理过日本的航空公司，不熟悉很多日本航空业的细节。作为一位曾经在日本的航空公司工作，又以咨询顾问的身份服务日本的航空公司至今，熟知日本国内线运行的专业人士，笔者需要指出几个日本国内线的基础事实：

1. 日本人没有那么重。

我们先从日本人的体重开始。日本的统计局每数年会以抽样调查的形式统计一次日本人不同年龄段的身高、体重（https://www.e-stat.go.jp/dbview?sid=0003224177）。

2019 年的抽样调查显示，日本男性的平均体重是 62.7 千克（其中，26 到 59 岁的平均体重是 70 千克左右），女性的平均体重是 50.8 千克（其中 26 到 59 岁的平均体重是 55 千克左右）。

由于日本商务客以男性为主，因此平日的日本国内航线，男性旅客通常明显偏多（经验估计一般在 7:3 左右），加权平均数在 65.5 公斤，加上旅客托运、手提行李，确实有可能是 72 公斤的。

但是，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当时处于新年假期。新年假期出行的典型特征，是旅客中女性、儿童、婴儿的比例和平日相比明显增高了。单单是男女 1:1 的情况，加权平均数就会下降到 63 公斤；如果考虑到 1:1:1（夫妻+孩子 1 人）或者 1:1:2 的情况（小孩子按 35 公斤计算），加权平均数分别会下降到 53 公斤和 49 公斤。考虑到小孩子携带的手提、托运行李也较少，要留意这种重量的下降。

我们的估计是当时每位旅客的重量在 55 公斤左右，带行李 60 公斤左右。与陈机长的估算 72 千克对比，这里已经有 4 吨的余量。

2. 日本国内线飞机也没有那么重。

我们还需要考虑飞机的空重。陈机长说这架飞机的 OEW 在 145 吨。我们先来考究一下这个数字的来源。我 Google 了一下，发现可能是这个帖子（https://www.airliners.net/forum/viewtopic.php?t=1370539）。

但是，其实这个重量也偏高了。楼下就有人回复说其实有 135 吨左右的。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是，这是一架国内线的 A350，厨房、洗手间、头等舱和商务舱重量都被大幅度简化，使用通常为国际航班配置的 OEW 计算其空重显然会偏高。JAL 的这架飞机的座位图可以看到，洗手间总数只有 5 个，厨房只有 2 个，已经是很少的配置了。

可以和下面这架国泰航空的 A359（网民说它 135 吨）做比较。国泰的 A359 拥有更多的（3 个）厨房、更多（10 个）洗手间、面积更大、设施更多的平躺座椅，日航这一架飞机只会比它更轻。

这里就又有 10 吨左右的余量了，加起来已经有 15 吨。

3. 日本国内线新年期间并不是班班爆满的。

当天的飞行安排是羽田-那霸-羽田-千岁-羽田（出事）-千岁-羽田。日本的人口流动和中国一样，是地方（千岁、那霸等）向东京的人口流动。日本的新年相当于中国春节，期间的返乡潮也是反过来的。

当天 1 月 2 日已经是假期的尾声（日本政府通常从 12 月 29 号放到 1 月 3 日，很多民间企业为了在耶诞能够放假，会将 3 号的假期安排到 25/26 日，这样 3 号就要上班），从东京前往那霸、千岁的旅客不多，反过来从那霸、千岁回东京的旅客多。

这样的话，离开东京的航班，上座率不一定高。考虑到第一程就是东京—那霸，一旦从负载中减去高估的旅客登机重量，多出来的重量就可以加油了。

因此，这架飞机是完全可能 Tanker，带高量的油飞完整个航程的，不能否认具备这样的可能性——事实上，根据上座率情况调整油量，是每一个签派人员和签派算法的基本功。

我们接下来来分析为什么在新年假期期间，加满油尤其重要。

第一点是新年假期期间旅客的重量下降了，但是乘、降机时间增加了。例如，带小孩的旅客普遍移动速度更慢，就座的时间也更长；旅客携带的手提行李也更多，这些都需要时间处理。平常 15 分钟完成的乘、降机，新年假期可能会到 25 分钟。

第二点是日本的行业惯例要求航司「避免」在旅客在飞机上时加油。通常而言，旅客在机上时确实可以加油。国内的条款 CCAR 91.391 是这么规定的：

FAA 使用 NFPA 407 的规定：

但是，日本的行业管理规则是「但凡旅客在机上，就不加油」。Skymark、Starflyer 和 Peach 三家廉价航空公司曾经在和国土交通省的交流中试图挑战这一惯例（https://www.mlit.go.jp/common/000186062.pdf）（毕竟 Tankering 是真的油耗油），但是国土交通省的结论是「只要按照加油公司的规则就可以进行」，实际上回避了这一问题。

由于加油起火导致旅客伤亡的行为根据《日本国刑法》第两百一十一条（（業務上過失致死傷等）第二百十一条　業務上必要な注意を怠り、よって人を死傷させた者は、五年以下の懲役若しくは禁錮又は百万円以下の罰金に処する。重大な過失により人を死傷させた者も、同様とする。）属于可以对加油员等人处以最高五年的有期徒刑的过失犯罪，因此加油公司通常会「原则上禁止」。

新年假期期间，日本的民航主管机关国土交通省又会开展「年末安全总点检」（https://www.mlit.go.jp/sogoseisaku/koutu/sosei_safety_fr1_000004.html），严格执行各项安全规定并提级标准。因此，在新年假期期间实现旅客在飞机上加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对于日航而言，当天在执行航班前一次性加满是唯一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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