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还得从野猪被移出“三有”名录说起（《野猪被三有名录除名，是因为它们泛滥了？》）。

打从野猪被移出三有，我就担心网上会出现套野猪的教学视频，于是我时不时地搜搜这类关键词。于是，几个视频平台把我识别成了野生动物“爱好者”，而且对“爱好”的理解跟我不大一样，它们开始给我推荐各种打猎的视频……

01

直面最残忍的盗猎方式

在我看来，这近乎不法分子向我自首，我早就想看看那些盗猎者是怎么打猎的，好知道怎么把他们送进去。这些视频往往会反复强调视频来自国外，是国外的合法狩猎，显得求生欲满满。说明他们至少知道有一条法律的底线，不敢明着违反，只敢打打擦边球。

视频也分几类，一类是欧美地区的猎野猪视频，多数是远距离枪击，它们的确有可能是官方授权的合法行为，因为我对这类视频不太感兴趣，后来推荐得也越来越少了。

打猎视频往往会说明是“国外” 图片来源：网络

第二类视频则是搭建陷阱，再在陷阱附近布上红外相机，视频会配上中文解说，多数宣称捕猎地点是日本或者东南亚，狩猎对象以野猪居多，也有猴子、豹猫、斑林狸、赤麂、灰孔雀雉等国内入保的物种。

老实说，他们追踪动物、寻找痕迹、选点设陷阱这一套操作十分熟练，作为一个在山里放红外相机找动物的人，我甚至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而看着被捕获的动物，我只有满腔的愤怒。猎套捕猎，是世界上最残忍的虐待，动物被索套牢牢套住，拼命徒劳地挣扎，有的挣得关节脱臼，有的啃咬钢丝套弄得满嘴是血，有的野猪原地刨出近一米的深坑，有的因为猎人长期没来检查而饿得只剩一把骨头。更多的是挣扎累了，无助地卧在原地等死。

想象一下这种漫长的、无法逃脱的困境吧，想象一下被困动物的疲惫、饥饿和恐惧吧，我想不通虐猫的视频都可以举报下架，这种更为严重的虐待动物且国内不合法的视频为什么能传播呢？

去年，印度的Mhadei野生动物保护区（Mhadei Wildlife Sanctuary），一只豹被偷猎野猪的陷阱和铁丝网套住杀死。不管盗猎者的目标是什么，陷阱会无差别地伤害各种动物。图片来源：The Times of India

于是我尝试举报它们，但没有任何回应，B站、小红书、微信、抖音没有一家下架这类视频的，不仅如此，很多视频的点赞量都不低，至少比猫盟的视频要高，真的是令人胸闷。

02

邪恶的“教学”

我在抖音上搜“套野猪”，出来的结果全是各种违法打猎被公安逮捕的新闻，视频里都是满地被缴获的钢丝猎套和动物尸体，一方面这说明很多地方的公安人员正在用行动打击盗猎，一方面也说明近几年盗猎的猖獗。

但无论怎么说，抖音的这些视频都属于正向的引导，所以抖音是会向盗猎行为说不的……吗？

我可没那么容易被表象蒙蔽，套野猪这个关键词可能意图太过明显了点，于是我把关键词换成“套二师兄”，呵呵，出来的是第三类跟打猎有关的视频：盗猎“教程”。有卖猎套的、教怎么设置猎套陷阱的、还有带狗进山围猎的……

同一个视频平台，一面是公安严厉打击盗猎，一面是盗猎教学，这还真是魔幻。

猫盟的志愿者见到的，被套住的野猪 ©嘎

这么多视频里有一个账号吸引了我，账号名是司野人，听口音是个北京大爷，视频内容就是很直白的上山打野猪。他家养着不少猎狗，似乎也有点法律常识，拍摄时候会指挥他的搭档注意不要拍到野猪身上的猎套，嘴套可以拍，但猎套不行。显然他知道猎套是被国家明令禁止不允许使用的。

但是他的法律学得还是不够扎实，从口音判断他多半是在北京的山区打猎，而北京是全域全时段禁猎，无论你用猎套还是猎狗，打得是不是有保护级别的野生动物，都是违法行为。

抖音上的司野人介绍带猎狗打猎 图片来源：网络

我正在琢磨着怎么举报这个人，第二天就看到新闻这个人被北京公安抓获了，原来他是在门头沟一带非法狩猎，这我更不能忍了，门头沟可是带豹回家设想中的目的地啊。

《法治进行时》披露了更多的细节，此人背后有团队对他进行包装，短时间内涨粉18万，而他们的变现方式除了视频的打赏之外，主要是贩卖猎犬及猎犬用品。他的手段是用猎套套住野猪，等野猪体力耗尽，再放狗去撕咬，制造猎犬捕猎的假象，以达到销售猎犬的目的。

所以其他地区所谓的“猎犬队捕野猪”会不会也有类似的套路呢？以及，这么多猎套怎么可能不误捕到狍子、斑羚、豹猫、赤狐呢？只是人家不会傻到拍成视频。

司野人因非法狩猎被逮捕 图片来源：网络

总之，最终结果是司野人及其团队都被公安采取了刑事措施，想借着野猪移出三有打猎变现的美梦换来了一对银手镯。

然而，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打掉盗猎团伙这种新闻我都看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年年打击年年有，被打掉始终是少数，而且他们只是这条犯罪产业链的下游，上游不根治，他们就会像九头蛇那样没完没了地生长。

03

举报盗猎，道阻且长

从犯罪产业链溯游而上，第一个遇见的应该是盗猎工具的生产者。对于网上贩售的新型猎套，我很熟悉，早些时候，我向淘宝举报过，向生产地的派出所举报过，也向有关部门举报过，有作用，但不大。

最开始我试图在淘宝的内部规则内解决问题，奈何在淘宝举报人家根本不受理。我发现大部分猎套的发货地是江苏宿迁，于是我打了宿迁110报警。

淘宝现在仍然有视频公开展示盗猎工具，只是没有点明“这是猎夹猎套” 图片来源：网络

报过警都知道，流程是接警的同志派单给辖区派出所，派出所回电确认基本信息后再由民警回电，一般民警还会要求报警人签一份回执。所以如果不知道具体地址，报警这条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我还是在网上买了一个猎套才得到发货的具体地址，但是办案民警第一不知道“卖个猎套犯了什么法”，第二希望我到现场给他们签字以便确认他们的确出警了，我表示我去不了现场之后，这次报警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还向杭州市市长热线举报过淘宝为贩卖国家禁止销售的盗猎用品提供服务，这种明显应该由市场监管部门处理的单子，却被派到了农业农村部。在我反复坚持下终于在投诉处理的死线时间接到了余杭区市场监督管理局的电话，之后又是反复地扯皮、反复地提交证据（你举报的，你就要提交证据）之后，终于市监局表示：“会约谈淘宝，尽快推出管理此类违禁品的技术方案。” 

资深反盗猎志愿者嘎发现的，被套子套住的狗獾 ©嘎

但是，在打过电话的一个月之后，我的手机收到短信：“您反映的淘宝销售违禁品的问题，由于缺乏证据，我局决定不予立案。”

后来不知道是淘宝接到的举报（还附上明文法条说明，盗猎工具是违法的）太多了，还是市监局真的约谈了他们。总之淘宝改了规则，猎套终于能被举报下架了，这也是我说的，“有，但不大”的作用。

为什么说作用不大呢？因为犯罪分子是十分狡猾的。一开始他们只是常规地重复上架，后面是换个店再上架，再后来把一个猎套拆成零件卖，举报他们变得越来越耗时，成功率也越来越低。

最近我再次在淘宝搜索了“弹簧索套”，不出所料的，盗猎工具死灰复燃了，不过比我设想的稍微好一点点，搜索结果的前50条里只有12条是卖猎套的，几个月前这个比例接近百分之百。照例大部分来自宿迁。

现在淘宝搜索“弹簧套”，仍然有盗猎工具出现 图片来源：网络

04

一定要死磕到底

我开始逐渐意识到症结的所在，那些不法分子，他们是靠这些不法行为赚钱糊口的，所以他们的全部时间都可以用来解决我们制造的“阻碍”，而举报他们的志愿者则要在做好自己的日常工作糊口之余，挤出时间来斗争，这两者之间的时间成本完全不成正比，所以好人耗不过坏人。

尽管有法可依，职责范围内该跟他们斗争的那些有关部门，有时候却选择了视而不见，选择了不作为。在某林场，我和护林员闲聊，说起刚才我在山里见到了不明社会车辆，他们说是进山挖药材的，我说哪有人大冬天来采药呢……护林员告诉我这种也是穷苦人家，冬天这么冷进山搞点钱不容易，“所以只要领导不知道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猫盟的老战友杨院长在山上发现的豹猫，疑似死于盗猎 ©杨晓东

“那他们有可能是进山打猎的吗？”最终我把这句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了，他们当然有可能是打猎的，难道护林员的做法会因此有什么不同吗？“大家都不容易。”

这条犯罪产业链的最上游，是我们缺乏一个共识，即盗猎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犯罪行为。所以看客们不在乎，有关部门不想管，购物平台和视频平台则乐得从中抽成。

司野人被逮捕已经3个多月了，他在抖音和B站的账号仍然是正常状态，他的那些盗猎教学视频仍然可以正常观看，甚至还有人为他洗地：“这大爷人挺好的，就是缺个证”。上一次看到类似的洗白，还是那个掏鸟窝的大学生。

猫盟编辑这篇文章的时候，司野人的视频仍然明目张胆挂在抖音上 图片来源：网络

司野人被捕的新闻下，评论区很多人表示“愤愤不平” （关于野猪，可戳：野猪被三有名录除名，是因为它们泛滥了？）图片来源：网络

看起来反盗猎工作者唯一能做的，只有巡山清套，尽可能地把山里的套子夹子电网拆除了？是不是觉得很无力？很正常，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我想说，正义之士不是无力的，巡山也不是唯一能做的事。改变会发生的，能量需要积累，变化的显现需要时间。

在和顺，我看见县政府的广场上贴起了反对盗猎的展板，我看见各个部门联合巡护，猫盟与公安民警一起入户访谈，宣传反盗猎，震慑盗猎分子。

猫盟贴海报进行反盗猎宣传 ©猫盟

我还看见越来越多的村民加入了举报盗猎行为的行列，今年下半年猫盟和公安民警已经通过这些线索及时拆除了多个电网。

猫盟和公安工作人员在山上发现盗猎者的电网和被电死的动物 ©猫盟

老豹子队员在山上发现电网，并通知公安部门移除 ©猫盟

还有更多的志愿者在加入巡护的行列，即使到不了一线，也要不停地发声、举报，反盗猎工作有法律做后盾，有对动物的爱做动力，共识会形成的，没有哪次社会的进步是一蹴而就的。

当然，要是您手头富裕，也可以给猫盟的反盗猎工作捐点钱～

我们和更多关注保护野生动物的有志之士，一定会与盗猎的不法分子死磕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