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论(二一) 格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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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证

唯物辩证法的认识论范畴限定在人类社会领域。它在自然领域可能有类比的或借鉴的作用,但它的根据不在自然界。辩证法的根据和范畴都在社会的棋盘之内,基于人的主体性,而不是外来规定。辩证法的研究对象是社会运动,即研究那些由人的主体性构建起来的“上位”的主体,比如国家,比如资本。“仰视”的视角中才有辩证法。

根本上说,自然科学是还原论的,即认为:实体的表述可依据更为基础的实体的表述来定义。社会学则是整体论的,以人的主体性为界,不可向下分解(只能向上观察和推演)。唯物辩证法三个基本规律:对立统一规律、质量互变规律和否定之否定规律,五对基本范畴:现象和本质、内容和形式、原因和结果、可能性和现实性、偶然性和必然性。这些规律和范畴对于人类社会及其隐现的主体性是验证有效的,但自然界不必如此。自然界的规律性根植于自然,科学是认识自然界的可靠路径,辩证法思想可供借鉴,但非根本。

石头自身的性质是其内因,风、水、锤子是外因,风化、滴穿或破碎这些现象,固然可用内因外因、偶然必然性范畴来描述,但也可直接使用化学和物理过程描述。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科学的领域逐渐扩张,在可以进行科学计算的领域,定性的认识方法应当退隐。在复杂性超过科学当前计算能力的领域,定性的而非定量的方法则仍然有效,比如艺术,中医、烹饪、音乐、绘画等皆是。定性与定量的方法是互补关系,而非排斥关系。在科学已经给出定量计算的领域内,无需强行引用辩证法,比如内因与外因。基本粒子或许已经无内,如何构建内因?或者波粒二象性的根据是对立统一原理?辩证法的普遍性在人类社会的棋盘之内,任意的扩大化导致曲解和滥用

反之,在应当使用辩证法的领域,强行使用所谓“科学”方法,也容易曲解和滥用。当今主流经济学中,那些为了计算而构建的模型,大多是为理性的滥用加上了一层数学的外衣。而在此基础上的以数学之名的泛化和真理化,则已使之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

否定之否定(扬弃)规律,则更是只能在社会实践中才有意义。所谓扬弃,就是事物的发展性和连续性的统一。但造成事物变化的动力,哪些应当继承,哪些应当克服,都不是这一规律本身可以判定的,需要在实践中把握。扬弃因而也是最容易被用于诡辩的理论,因为脱离实践的思考不能把握现实。黑格尔强加于扬弃之上的目的性(绝对精神)则更是强词夺理的一般形式。“扬弃”内置了主体性,是由人的主体性完成的,但不由人决定的社会现实。它的目的性在“神”的领域,人们可以用作视角,但不可以用于站位!

海德格尔批评对辩证法的形式化理解,他认为,辩证法在某些人那里,只剩下了灾难性的成对词汇。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是一种对历史的目的性叙事方法,以便实现其绝对精神。“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是其历史目的性的准确表述,准备成为历史的和成为历史的。但对当事者来说,未来不可知,一切行动(包括等待)都可以是合乎理性的。只要他不到现实中去把握社会的思潮和脉络,那就已经离开了辩证法的本义,成为一种万能的狡辩说辞。

辩证法是认识社会运动的方法,它本身不构成事实判断。类比理解:如果社会是一条河流,那么辩证法是流体力学方法。流体力学提供了计算公式,但参与计算的参数需要实际的测量,比如粘滞系数、截面积、流速分布等。任何的测量误差或参数遗漏都将造成计算结果的错误。流体力学是研究河流的科学方法,但不是河流的定义,根据计算结果行船并不代表正确和安全,船长要承担后果。应用辩证法来认识社会运动,同样是一种后果自负的行为。

《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指出并承诺解决社会主要矛盾,是真正的历史担当(审慎但敢于注明,就是担当)。学者可以在《报告》酝酿期间提出意见,也可以在执行的过程中发现不足,但请勿以“应当如何”来假设现实。吴晓明教授在文章中(引用黑格尔)说:惯于运用理智的人特别喜欢把理念与现实分离开,他们把理智的抽象作用所产生的梦想当成真实可靠,以命令式的“应当”自夸,并且尤其喜欢在政治领域中去规定“应当”。这个世界好像是在静候他们的睿智,以便向他们学习什么是应当的,但又是这个世界所未曾达到的。当今社会学界对党和国家的批评多数是外部反思的,他们陷入了成对的且外来的概念之中无法自拔。

(不忘初心,为人民服务,始终坚持实事求是态度,是我党带领全国人民革命和建设成功的根本原因。有一些公职人员,他们可能尚未正确理解辩证唯物主义,可能有某些形式化的言论,但当他们在工作岗位上坚持实事求是的态度,坚定但又不失灵活地落实党和国家政策的时候,他们与体制外的实干者一样,是坚定的辩证唯物主义者,也是鲁迅先生笔下的战士,即使他们有缺陷。而那些虚晃一枪,越过现实事务本身,把攻击的矛头指向党和国家的所谓学者,则是外部反思者,也是鲁迅先生笔下的苍蝇,即使他们可能有些正向意义。战士可能有错,但苍蝇绝无对的可能!)

天下人、天下事都在实践之中。因而哲学的讨论要建立在实践之上。因而必须为一些哲学的术语(或范畴)澄清前提并划定界限,包括但不限于:本质、普遍、客观、因果等。

本质

现象与本质,是经常用到的辩证法的一对基本范畴。唯物辩证法认为:本质是事物的内部联系,是决定事物性质和发展趋向的东西;现象是事物的外部联系,是本质在各方面的外部表现本质和现象是对立统一关系。任何事物都有本质和现象两个方面。世界上不存在不表现为现象的本质,也没有离开本质而存在的现象…。人们在社会领域的研究中使用这一对范畴,目的是透过表面的纷繁,在可以呈现规律性的那一层面上展开讨论。

日常讨论中经常用到“本质”:树的本质是植物、光合作用、细胞…均无不可,椅子的本质是木头、坐位、家具、商品…亦无不可,取决于讨论的双方是否认同,而认同取决于对话题所处的层面(规律性得以展现)达成共识。甲说桌子本质是商品,乙不反对,意味着双方同意忽略桌子的其他性质,只在“交易品”这一层面上讨论问题。并不意味着桌子只有一个“本质”。任何排他的“本质”设定都是话语权本身。因此,“本质”不能代指“正确”,既不能代指形而上的终极正确,也不能否定其他所指,它只是人们讨论时对话语所处层面的约定,要求双方认可,而非排他性指认。

社会领域中,一件事物可以有多个剖面,不同剖面呈现在不同的视角下。视角是重要的和关键的:恰当的视角可以呈现此事物与其他事物的关联,诸事物及其关联会呈现出秩序性和相关性(横看成岭侧成峰)!人有权自行选取视角,但事物可以呈现其秩序的角度,不因人而异!自然科学,是人类找到了观察自然的适宜角度。社会科学,只有在人类找到观察社会的适宜角度后才起步。黑格尔说:现实是本质和实存的统一:当事物的呈现恰好是表达其秩序性的那一面时, “本质”就有了定义,就是事物呈现秩序性的那个剖面。

相对于地心说,日心说是更为“本质”的。地心说也能描述行星的运动,但随着观察的深入,已变得越来越复杂,甚至不可计算。日心说模型则更为直观,模型之上的计算得以简化。我们可以认为日心说是太阳系运动的本质。相似的,数学上的“螺旋线”,在直角坐标系和极坐标系中有等价的方程,但它的极坐标方程更为直观,计算也得以简化,我们可以认为螺旋线的本质是它的极坐标方程。

社会运动的复杂性远超过机械运动,人们很难获得黑格尔定义的“现实”。西方社会学,尤其是经济学,是这一困难的典型:视野的截取(忽略外部性),导致模型的存在条件极为苛刻,导致其上的修正极为复杂,直至不可解。它们是当代的地心说。

无论何时,“本质”不指向形而上的领域,不能是“存在”、“本体”、“无限”等,实践不可及之物类。称某物的本质是“存在”,与称树的本质是刀斧(横截面)一样无意义。

普遍

普遍联系作为一般哲学范畴,通常是指事物或现象之间以及事物内部要素之间相互连结、相互依赖、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相互转化等相互关系。任何事物都不能孤立地存在,都同其他事物发生着联系;世界是万事万物相互联系的统一整体。

个人行为可能挑起世界大战,南美的一只蝴蝶可能在太平洋上造成风暴…。人们坚信万物普遍联系,但只能注意到那些清晰的“因果”联系。也就是说,“联系”的普遍性不能成为狡辩,人们只能相信那些视野内可验证的因果。

与“本质”相同,“普遍”也是实践的。无论是时间的还是空间的,不能把联系的普遍性扩展到科学视野之外。并不禁止假设,但不得推导至“无限”。比如卢克莱修的思想实验:你站在宇宙的边缘(假如有)朝外射箭,如果箭能直飞出去,那么显然宇宙的界限超过了你所想象的那个边缘;如果箭被物体阻隔,假设它是被射到了墙壁上面,那么那面墙一定位于你所认知的宇宙边缘之外。如果你站在这面墙上再向边缘外射箭,那么结果还会重复上面的两种情况。无论哪种情况,得出的结论都是:宇宙是无止境的。

在科学自立的今天,这种推导是无意义的,人们只能期待科学的“眼见为实”。也就是中止相关的哲学追问:“普遍”作为概念,是实践的,它不能承载实践之外的推导。

客观

客观性又称真实性,与主观性相对,客观性,即客观实在性,它指事物客观存在。“客观”同样是在实践内的,不等于“绝对”。

“客观”有两重含义。一是对所有人的一致呈现,二是不因人而存、因人而失。对于盲人来说,大象就在那里,他可以想尽办法去了解它,它也不会因你的了解与否而突变;但不能以“大象必然有轮廓和颜色”为由,推导出“视力”!更不能声称自己已“看见”!

“客观”只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是后面有一个“绝对”的保障者。人们可以假设某些规则由“神”来担保,目的只是易于理解或强调可靠性,打一面旗帜并无问题,为“神”代言不行。

“神”作为概念的边界:不得以代言人自居,不得作为论据。

因果律

人类认识世界的演绎方法主要依据因果律,在科学+常识的领域中,因果律是验证有效的。同样的,人们的态度是:既然有效,那就当真的用着,但不必向无限处延伸。阿奎那的上帝存在的证明,就是把因果推向了实践之外:任何事物作为结果必有其原因,如此推论,必然有一个自因的第一原因,于是上帝存在。

科学未能解决世界的开端问题,但决不相信科学视野之外的推导。科学体系的根基是人类所处和认识的这个世界绑定数学,但是否等于数学,限于视野,我们不知,存而不论。

科学影响了人类社会(科学是第一生产力,它是本质能动),但社会形态的演变有太多的影响因素。人们相信社会的发展内置了因果律,但不敢轻信任何的推导!判断与选择,都是后果自负的主体行为,以科学之名要求他人接受推导结论,也是后果自负的行为。

信息守恒

假定某一时刻,宇宙中的所有粒子全部倒转运动方向,那么,世界将反向演变。车辆将倒行,卫星将返回发射架,人将返老还童,破碎的玻璃杯将复原,茶水将由凉转热…。这是信息守恒的一般推论(即时间反演对称)。但全部粒子倒转,物理上不可能实现;量子层面的倒转是否与宏观小球的倒转有同样的意义,不见得,不讨论。

信息守恒,是因果律的强化的数学表达,即要求这个世界时间反演对称。科学的态度是,视野之内我谨慎接受守恒假定,并试图弥合某些可能的不守恒现象;视野之外,不知为不知。不能因表达为数学,就可以推导视野之外,越界推导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掩耳盗铃。时刻记得爱因斯坦的疑惑:世界与数学的绑定是绝对吗?

还有大量的词汇是应当加以限制的,矛盾、存在、对立、统一、质和量等等。只要涉及范畴的,都是需要限制的。原因在于科学已经自立,而这些范畴不过是语言中的数学。现实世界与数学世界在广度和粒度上的一致性不能保证。可以科学地引入视野外的担忧(比如陨石撞击地球),但使用的场合受限,且应当注明。

这也是应当约定的一组限制。限制的理由是:科学已经自立,人类已“不疑”:许多现象,科学尚不能预测和干预,但并不以为是神迹。人类理性已经站在了科学大陆上,这个大陆上可能还有人类不曾涉足的区域,但只要人类想要,总能到达(远望也是一种到达),不会是忽然出现一个额外空间或枝杈;人类仍有可能找到更广阔的大陆,但当前的科学大陆不因拓展而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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