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打火机产业无法搬到越南?

南山林雪萍50032分钟前

为什么打火机产业无法搬到越南?

这两天调研湖南邵东打火机产业集群,有了新的认识。

中国出口的打火机,70%都在这里生产。

类似东亿这样的打火机工厂,一天可以生产1000万只打火机。恐怖的速度。

跟众多劳动力密集型的产业一样,打火机也是一个流浪产业,满地球飘荡。

最早发迹于西班牙,后来法国美国都逛了一圈。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来到日本,紧接着去过韩国、中国台湾,大约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在广东和温州落地。

微薄利润的行业,就很难在一个地方落得住脚,不断上涨的劳动力成本根本无法支撑。

在二十一世纪初,广东和浙江温州,也开始承受不住这样的产业。于是位于湖南邵阳市的邵东县,开始承接了打火机这个松动如浮萍的产业。

任何一个产业都不简单,打火机也如此。它的产品系列有近100个,包括防风、直冲等。而每个系列又都有10来个品种。每个品种都要20多个配件,相互并不兼容。如砂轮打火机的轮子、出气阀,跟电子打火机不同,都是完全不同。

打火机背后是一套复杂的供应链。例如打火机最常见的三件套,也就是引流芯、芯套和海绵的组合,就需要有一套配套工厂进行供货。而电子打火机的铁机头,则需要采用陶瓷粉经过复杂的工艺沉降而成。同样,出气阀也是一个小的供应链。除了塑料粒子和危险的化工气体,不在邵东本地,其他这里是应有尽有。而且都在方圆30分钟车程。

一个打火机厂有100多家配套商,相互之间的物料输送速度,简直比篮球队员之间交换眼神还要快。打火机行业,总是被看成低端制造,然而这里却有着高端制造的雄心。这正是中国制造最重要的基本盘。

如果每个行业都可以做到这样极致的效率,那么这些产业完全不会有任何的迁移之忧。越南,孟加拉、印尼,都有打火机的分散工厂。但基本都是中国人去开办的。由于本地政策限制单纯的商贸而要求落地制造,于是中国工厂就会设在这里,但都只是简单组装。而研发系统和配套,都是在中国。

这意味着未来十年之内,东南亚这些地区,很难替代中国的专业集群。而这些集群的特点就是制造能力很强,供应链交织很深。

最令人心醉的是,梯度转移也可以向西部走。有的在搞自动化,有的去了东南亚,但还有去了西部小开发。

邵东在贵州也有分厂。七八个企业在贵州东部与湖南接壤的岑巩县,也有声有色地搞起了打火机产业集群。但是,这些工厂的总部在邵东,本地没有采购权、销售权,只是代加工。但也做到了全国打火机出口的5%。

打火机的西部小型开发和东南亚组装的布局,真的为中国其他行业树立了一个供应链转移的典范。

这里最大的进步是自动化的提升。从2012年开始,在淘汰中小产能之后,企业开始进入非标准自动化设备的提升。每家企业老板都是为自己打拼,也都是技术人才,他们拼了老命也要开发自动化设备。

他们靠不了别人,什么技术中心,或者研究院都不太给力:—这些机构开发出来的设备总是太昂贵,而打火机工厂只有几厘钱的利润,都用不起。

还是草根力量,更强大。很多自发组织的技术游击队,成为非标设备的开发商。这些都是车间反复装拆机器的高手。开发商与打火机厂,就一起泡在车间里。这是一种典型的车间里油腻腻的黑手创新。他们的方法就是快速迭代,每次效率提高一点,用一段时间就再次升级。当打火机的产线效率越来越高的时候,很多搞自动化设备的厂家都发了财。

在打火机产业如火如荼发展的背后,有一套中国装备制造同步升级的隐形结构。这个进步是飞速的。现在工厂里面,除了注射塑料的注塑机,其他几乎都是本地厂商开发的非标设备。

即使注塑机也开始武装到牙齿,以前一台注塑机,需要两人:1个拉门,一个人加面料。而现在,通过加装机械手和上下料机构,一人可以管5台注塑机。

原来的打火机充气装置,都是人工操作。就像是缝纫机工人一样,手忙脚乱打配合。上面操作充气装置,下面用脚踩着充气囊。这种方法,1人1天最多能充3000个打火机。而现在,只用一台机器,每天10万个!

这些工厂的周围全是配套的刀斧手。来了塑料粒子,马上就可以制造模具,做出各种古怪形状的塑料壳。来了金属板,打孔折弯电镀,不出5公里,全部就搞定。

正因为如此,行业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金属件,以前处理的细节做的很差,很容易生锈。但现在颜色稳定,喷漆、烤漆、电镀等,都是高质量低成本。

砂轮打火机的零配件,三件套原来成本是几毛钱,现在几厘钱。出气嘴,它需要胶圈,有空心真空底托、螺丝、塑胶件,压制成一个件。多少钱?国际2角钱。现在呢?1分多钱。

而电子打火机,需要将铁机头、弹簧、塑胶件,压成一个电子打火器。以前国外进口,需要一块多钱,现在能够做到5分钱。这就是中国制造的下潜能力。

还有潜力。现在单工序的自动化已经完成,下一步就是全线自动化,那又是一个崭新要挑战的新天地。

在我们盯着专注的企业家、供应链和自动化机器制造商等这些强大的肌肉的同时,还有一层软组织,需要格外关注。

本地的打火机协会,起到了巨大的组织协调作用。它在全球迪拜、巴黎寻找最终渠道而摆脱香港中介商。它建立卡车运输大队确保各家产品准时运往港口码头。

打火机看似简单产业,但它受大宗商品影响非常大。类似气体、金属、塑料粒子的市场价格波动都很大,需要有吹哨子预警的人。协会就起到了对原材料价格站岗放哨的瞭望塔作用。

产业集群最常见的就是“背篓里的龙虾”现象。一只龙虾想爬出背篓呼吸更外面的空气,下面的龙虾就会把它揪回来。这是最绝望的内卷之地,谁也别想出头。

像箱包之都的河北白沟就见到这种令人窒息的降价大拼杀。任何一家公司花费几个月开发的新产品只要一冒头,第四天就会有另外厂家开始销售同款。没有人会愿意投资开发新品。

而在邵东打火机协会,有一个新品数据库,保存各种打火机的式样。所有公司的新品在开发打样期,都需要送往这里备案。如果是相似产品,往往就会被协会打回去。这种方式鼓励了创新,有效杜绝了兄弟残杀的现象。

它甚至成立了价格监管会,不允许低价倾销,彻底解决了产业集群最常见的拼刺刀内卷的现象。真是高明的组织方式。

打火机过去几十年一直像游牧民族一样在漂流。居无定所。但自从来到邵东,就留在这里扎根落地。再也没有转移到越南、印度。它被牢牢吸引在湖南长沙西南200公里的地方。极限制造能力,配套的供应链,就是这样一个巨大的吸盘。

打火机从来就不是低端制造。中国作为贡献全球产业1/3的大国,没有一个产业没经过浴火重生,也没有一个产业能靠低端制造活到今天。邵东打火机是最鲜明的一面屹立不倒小红旗。

而邵东打火机的背后,还站立着一个高端组织:可以说这个协会的组织效率,决不比那些高端产业如半导体协会等组织要差。

战略新兴产业,不代表有着高端组织。传统产业,往往拥有更高效率的组织。

当所有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的时候,流浪地球,才会停止流浪;流浪产业,扎根中国。#供应链攻防战#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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