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比起名利,我更想要快乐

作者 |   小飚

来源 | 视觉志

  小说《风声》又双叒被改编了。

  这次“动手”的是韩国人。

  早在2009年,《风声》就在国内被改编成同名电影,由李冰冰、周迅主演,广受好评。

  此后好莱坞和欧洲又纷纷买下版权。

  此次《风声》卖出了韩国历史版权的最高价,电影由出演过《寄生虫》《鱿鱼游戏》的大热演员加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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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版《风声》改名为《幽灵》

  而这精彩故事的幕后高手是作家麦家。

  《解密》《暗算》《风声》《风语》……麦家开启了国内谍战题材的大幕,被成为中国的谍战之父。

  作品的不断影视化,让麦家名声大噪。

  但麦家却说,写作对于他来说,是宣泄痛苦的出口,只是一种生理需要。

  光鲜与名利的背后,是麦家内心世界的暗流涌动和纠结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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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觉志对话麦家,这位创作了无数精彩故事的作家介绍了自己的作品,也展现出了每一部作品背后的人生轨迹和内心战争。

  我们看到了一个作家的脆弱和敏感,一场与自己过往痛苦旷日持久的搏斗,也看到了这些痛苦是如何一次次刺伤他,又如何慢慢成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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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家承认,一本书像一个人,是有命的,《风声》就是命好,一直在风口。

  出版15年来,《风声》不断被改编, 2部电视剧,2部游戏,4部话剧,以及音乐剧……

  2020年读客文化推出了《风声》的全新修订版,重版上市收获了豆瓣8.6的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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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风声》充满传奇色彩,有一个段落写,间谍李宁玉被锁在庄子里审问,无法脱身,最后用自杀的方法传出了情报。

  这种把人物命运推到极端的写法,非常戏剧化又极端引人入胜,也是小说一次次被影视化的很大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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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地版《风声》剧照

  有人说,这种戏剧性来自麦家的想象力。但是事实上,这和困扰了麦家多年的“恐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1981年,麦家以数理化接近满分,语文刚及格的分数,被解放军工程技术学院无线电系录取。毕业后麦家被分到某情报机构。

  这是一个极其不寻常的地方,是一座秘密的军营。麦家常说,这是连一张纸片都不允许带出的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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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家的军营岁月,下左二是年轻时的麦家   

  《解密》《暗算》《风声》等作品能火,跟麦家这段特殊经历密不可分。

  1986年,麦家第一次因公参加活动出远门,他兴奋又紧张。谁想到火车开出几个小时后,麦家发现随身的行李箱里有一本单位发的笔记本,这是内部资料,扉页赫然印着一行字:本笔记严禁带出。

  麦家的头轰然一响,巨大的恐惧把他包围了。

  自己怎么能鬼使神差地把机密文件带了出来?麦家紧张、害怕得不行。好像身上携了个炸弹,随时要被引爆。这一路,麦家始终让手提包紧贴着身体,连厕所都不敢上。

  整个活动期间,麦家哪儿都没敢去,一直在恐惧中度过。

  多年后麦家回忆,这件事比初恋失恋还让人刻骨铭心。“恐惧的记忆像明灯一样亮在心中不灭,后来成了无意识的意识,无理性的恐惧。”越是想要忘记它,它反而越是冥顽地萦绕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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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家自嘲,自己的智商和心理素质根本不配做保密特工。仅仅八个月他就被淘汰了。但是谁能想到,这种恐惧后来竟然成了麦家写《解密》的第一动力。

  当然,关于那段工作的真实经历,永远是都是机密,麦家只能埋藏,不能书写。

  《解密》《暗算》的故事都是麦家虚构的,但虚构不是虚假。在《解密》中,容金珍是天才中的天才,她破解了敌方最复杂的密码,最后因为丢失涉密的笔记本而疯掉。

  因为有过切身感受,虚构成了更高级的真实。这让麦家的谍战小说鲜活又逼真。这段经历开拓了一种新的文学现实,也成了麦家一种崭新的人生和生活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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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密》一出版,就斩获中国国家图书奖等8项文学大奖,麦家也因此一战成名。

  而后他的小说被改编成电视剧《暗算》,成为国内谍战片的开山之作,一度引发收视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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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算》剧照

  《风声》被改编成同名电影之后,更是一举斩获世纪十年十佳电影、 17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影片、第10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

  一时间麦家风头无两。

  出版商、制片人纷纷抱着钱找上门,约他的新作品。

  麦家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膨胀、不断膨胀。

  直到父亲的去世戳破了这只膨胀的气球。

  如果说,与恐惧的抗争成就了麦家“谍战之父”的身份。

  那么童年的痛苦,以及那段岁月里他和父亲和爱恨撕扯,铸造了迄今为止麦家最喜欢的小说 ——《人生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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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谍战小说里,麦家尖锐而激烈,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愤怒和伤害。但所有这些情绪都仅限于英雄和天才的世界。在《人生海海》之前,麦家几乎从不书写现实。

  麦家的现实生活似乎一直是不可言说的,那是他心底最深的隐痛。

  麦家的童年与文革交叠,外公是地主,爷爷是基督徒,父亲是右派,带着这样的“成分”,麦家早年的生活境遇可想而知。

  上小学的一个冬天,麦家的座位在窗户下面,寒风吹得他发抖。他想悄悄关上窗子,却被老师质问要做什么,麦家说,他很冷。老师讥笑:头上戴着三顶黑帽子还怕冷?

  从那以后,麦家开始不爱上学。

  12岁的时候,同学骂他父亲是“黑五类”“反革命”,骂麦家是“狗崽子”,他气疯了,一个人和一群人打了起来,果不其然,他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老师找来家长。父母不问青红皂白,当着老师和同学的面狠狠地扇了麦家两个耳光,麦家的鼻孔当时就喷出血来。

  麦家恨欺负他的人,恨自己的家乡,但是最恨的是父亲。

  从文革岁月走过来的人,不只麦家一个,被父亲打的孩子更是大有人在。在很多人眼里,有些痛苦过了就过了。

  但是麦家显然过不去。也许是当年在保密部门受过特别的记忆力训练。麦家的记忆力太好了,一张银行卡在他眼前闪过,他能瞬间记下。当然他也记住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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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算》剧照

  毕业后他不回家乡,在福建、南京、北京、西藏、成都等多地工作过,就是不回离家乡更近的杭州。

  他和父亲的冷战持续了10多年,再也没有叫过一声爸爸。给家里写信,他只称呼母亲。还把身份证上的名字从“蒋本浒”改成了“麦家”。

  2004年,麦家的父亲被诊断为阿斯海默症,又一跤跌进了医院。麦家第一次专门回家看父亲。

  让他吃惊的是,当年那个高大的、一站起来身影足以覆盖他的父亲,已经变得苍老又弱小了。

  有那么一瞬间,麦家对他的所有恨意都消失了,涌来只有歉意和同情。只是已罹患阿斯海默症的父亲不能再认出儿子了。

  数十年的怨怼,顷刻变成了赎罪和懊悔。这对于内心本就敏感的麦家来说,是比“恨”更折磨人的心魔。

  父亲走后,有三年的时间,麦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写作。

  三年之后,麦家才开始坐下来写《人生海海》,他第一次在小说中直面给他最多苦痛的童年和父亲,把心里最深处的东西挖出来,这里有他一直憎恨的村庄,欺负他的同学……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写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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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家与父母   

  今年麦家已经59岁了,年龄没有让他归于平静。至今他也并不敢说,完成了与伤痛的和解。他会写很多东西,很多永远都不会发表,它们记录的多是他的内心伤痕。

  有人说,痛苦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幸的。但是放在一位作家身上,会变成了一种滋养。

  当我们问麦家,假设用快乐的人生换取你的写作天赋,你愿意吗?

  麦家回答得毫不犹豫:

  “如果谁能给我一个快乐的童年,我乐意用一切去交换。”

  只是现实中从来没有“如果”和“假设”。

  写作对于麦家而言,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一种生理需要,是一个发泄痛苦的出口,是生活,是白天和夜晚,是苦和乐……是不幸福的童年给他一生犯下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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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三年,发生太多事,尤其疫情,给中国人带来太多伤痛,也包括本来就敏感的麦家。

  世界也仿佛进入了一种不确定的状态,太多人开始忧虑和迷茫。

  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文学又能带给我们什么,麦家做出了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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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觉志:疫情对您的生活有什么影响?您阳过了么?

  麦家:很遗憾我没有不阳,更遗憾,中国人只有少数人不阳。疫情对我的生活有影响,但相较于更多的人,我的生活不至于败坏,很多人其实是败坏了的:失业,去世,后疫情的种种病症。很多社会问题被暴露出来。当然,问题暴露出来说到底是好事,我们以后可能有改进的机会。

  视觉志:三年的疫情对人们身体和精神的冲击都很大,作为一个敏感的作家,最您冲击最大的部分在哪?有朝一日疫情题材会出现在您的作品中吗?

  麦家:中国人活得真难!如果有一天时代需要作家书写疫情时,我一定会写一部。

  视觉志:今天的互联网时代,大家的阅读习惯被刷短视频取代,但是每个人却都可以成为书写者。您怎么看现在人的习惯?

  麦家:现在的人越来越务实,强调获得感,读者没有那么大的耐心,文本不能制造得太复杂。这是一个全世界都“往下笨”的时代,迷恋短视频就是例证。书写是需要耐心的,正如卡夫卡说的:人类因为没有耐心,终将被逐出天堂。

  视觉志:这几年,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了生活的艰难和不确定性,您怎么理解这种不确定?文学会在艰难的时候能给人以希望吗?

  麦家:人生海海,生活总是不尽人意的。我想,文学艺术的诞生正是因为生活总是不如人意,我们要去超越生活,去开创一种超越现实的生活,从艰难的现实中解放出来,获得自由。最难的人生是心空了,心空了,乱了,什么都会失去,反之可以笑看人生,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方面,文学独有一种力量,让你穿越时空,穿越苦难和跌宕,看清生活的真相而依然热爱它。

  监制:视觉志

  编辑:小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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