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智库眼中的乌克兰战争（中）

写在最前面：

原本计划一篇写完英国报告的，仔细阅读后发现干货太多，很多内容网络上几乎没提到过，值得全篇翻译而不是精简编译，所以篇幅就不够了，中篇只是讲完了双方战前的准备，英国方面对战争进程的解读、俄军的表现评估以及对英军的经验教训将放到下篇，文中配图和注释是我加的。

前几天血压不稳定，不时头疼甚至感觉有点影响思考，所以这篇写得很慢。这两天早睡晚起恢复正常，希望兔年里大家健康第一。

《2022年2月-7月乌克兰常规战争的初步教训》

- 英国皇家联合军种国防研究所 2022年11月30日

俄罗斯的计划与备战

俄罗斯的战争目标是征服乌克兰，其作战计划由普京的核心智囊团在国防部高层的帮助下制定。俄军针对乌克兰的兵力集结从2021年3月份开始（美国报告是10月份，英国报告针对防务领域专业人士，美国报告针对平民化的国会议员，其角度和深度都有所不同），在原有俄乌边境驻军的基础上增加了很多常规部队。增兵有3重目的：

施压西方政府重新参与新明斯克协议谈判，令基辅做出让步从而避免冲突

在乌克兰周边预置装备，当启动战争时可以更迅速地集结军力

莫斯科可以借此评估乌克兰国际伙伴的反应

西方国家并未将这些军事调动视为威胁，因为没有观察到俄罗斯将进攻乌克兰的军事和政治动机，只是把它当作常规的军事动员演习。克里姆林宫相信进攻乌克兰不会带来强烈的国际干涉，这是他们决定展开全面战争的重要因素。

2021年7月，俄联邦安全局（FSB）5局9处被升格为一个独立的局，专门负责规划对乌作战。FSB在乌克兰境内展开了广泛的调查，其结论显示乌克兰社会对政治非常冷漠，不相信其领导人，更关注经济，并认为俄乌之间战争升级的可能性很低。此外普京在2021年7月的一篇文章中表达了他的信念，认为乌克兰人民对俄罗斯人抱有好感，相信他们同根同源，只是因历史性的政治错误而被割裂开。

俄军高层也很有信心在经过十多年现代化军改后可以击败乌军，这其中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上将对俄军能力的保证起到了关键作用，他在战前对外界说：“我指挥着世界上第二强大的武装“。他还告诉英国同行俄罗斯的常规军力已经达到美军水平。

> 2021年9月22日，坦克兵出身的格拉西莫夫上将（右）和他的美国同行米利上将（左）在芬兰赫尔辛基举行会谈

俄罗斯的战争逻辑基于以下几点关键的假定：

要使国际社会反应变得无关紧要，速度是成功的关键

清除乌克兰领导人后亲俄乌克兰人可以不受阻碍地表达对俄军占领的支持

控制供暖、电啦和金融是控制大多数冷漠乌克兰人的有效手段

俄军将在战场上击败乌军

据此FSB、国防部长绍伊古、格拉西莫夫和总统决策圈为实现普京的战略目标指定了相应的作战计划。俄军的主要任务是：

通过摧毁乌军的空军、海军和防空系统削弱乌军的作战能力

将乌军地面部队阻滞在顿巴斯以击败他们

消灭乌克兰的政治和军事领导层，占领政治经济中心，以降低乌克兰的抵抗意志和能力

在进攻的时间、地点、范围和规模上欺骗乌克兰政府

按照俄军的计划，战争的开端将是大规模的导弹打击和空袭，摧毁乌克兰的防空系统、指挥控制中心、机场和弹药库，但不会攻击发电站和铁路等基础设施，因为它们对俄军占领乌克兰至关重要。消灭乌克兰政治领导层的任务交给了俄军特种部队，他们还将和空降兵一起夺取乌克兰的发电站、机场、水厂、中央银行和议会。乌克兰情报部门相信俄罗斯还会使用白俄罗斯的空降兵部队占领乌克兰西北部的切尔诺贝利和罗夫内核电站。

俄军地面部队将分成多个集群同时开进，占领基辅、赫尔松、尼古拉耶夫、敖德萨和第聂伯河左岸（东侧）的行政中心。这些集群将围绕指挥该战略方向作战的军区指挥机关组建。

北部轴线是主攻方向，目标是包围并占领基辅，由俄军东部军区指挥所负责，分为两个战斗群。一个战斗群在白俄罗斯戈梅利地区集结，战术代码是”V“，将沿着第聂伯河右岸（西侧）进攻基辅。另一个战斗群在俄罗斯布良斯克地区集结，战术代码是“O”，从左岸包抄基辅。

西部军区指挥的集群战术‍代码是“Z”，他们将从库尔斯克、别尔哥罗德和沃罗涅日多个方向进攻，沿洛佐瓦-古利亚波勒线或者巴文科沃-韦利卡 诺沃西尔卡线包围顿巴斯地区，在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地方武装的支持下预计可以合围乌军50%的部队。

南部军区指挥的部队战术代码是方框中的“Z”，他们将从克里米亚出击，占领北克里米亚运河、安赫德和扎波罗热核电站，包围马里乌波里，控制第聂伯河上的大桥，沿右岸前出沃茲涅先斯克，以占领其北郊的南乌克兰核电站。

最后一个集群是黑海舰队新组建的2支两栖特遣群，他们将沿着赫尔松-尼古拉耶夫-敖德萨轴线展开两栖登陆作战，夺取关键要点，令后续陆军部队在占领尼古拉耶夫之后可以沿着海岸快速推进。黑海舰队还将发射“俱乐部”巡航导弹广泛打击整个乌克兰纵深，封锁乌克兰海岸。

地面部队的作战任务一直下达到营级战术群层级，机械化部队将快速夺占关键目标并封锁战区。例如在戈梅利-基辅轴线上部队将分为两部分，一部围点打援向西切断基辅和西乌克兰的联系，另一部专心进攻基辅市区。俄军几乎没有考虑乌军后备役和国土防卫部队（TDF）反击的可能性，因为他们根据作战进程的速度（而不是乌军的动员能力）估计乌克兰只能出动4万人的增援力量。

为了强调速度，部队被命令以纵队沿公路快速推进，并绕过所有小规模抵抗。据推算，D+10日后俄军常规武装力量将从进攻转入治安维稳行动，向特种部队提供支援，对占领区实施军管。2022年3月在基辅附近缴获的西部军区第1近卫坦克集团军的协同作战文件显示，到D+10日该部将“着手封锁并摧毁敌军的零散单位和民族主义抵抗组织的残余力量。”

按俄军估计因为作战速度很快，届时乌克兰政府要么逃亡要么将被俘获。速战速决带来的震惊将令乌克兰无法迅速组织起部队动员，民间的抗议和抵抗也会随着原有乌克兰社会体系的瓦解而被控制。为了镇压抵抗，俄军将得到国民警卫军和防暴单位的支持，联邦安全局的任务则是缉捕当地官员。俄反情报机构在占领区将乌克兰人分为四类：

从肉体上消灭的人

需要打压和恐吓的人

中立的可以被诱导合作的人

愿意合作的人

针对第一类人，联邦安全局和空降军分遣队进行了相关捕杀任务的兵棋推演。抓捕的目的是将参与2014年“尊严革命”的个人审判处决。对于第二类人将在初始名单的基础上通过挨家挨户扫荡进行人口登记，使用过滤营建立关于占领区人口的反情报档案。过滤措施将被用来恐吓当地人，以确定他们是否需要被迁移到俄罗斯，为监控和破坏抵抗组织奠定基础。随着时间的推移，俄罗斯会从本国派遣教师和其他官员参与乌克兰人的再教育。

对乌克兰的政治控制包括地区性和全国性两个方面。地区层面将强制地方行政长官和政府与俄方合作，国家层面将摧毁乌克兰中央行政部门并夺取议会。议会中的亲俄派将被展开和平运动，其他议员将被鼓励和胁迫支持该运动并以维护和平的名义禁止抵抗。有抵抗行为的地区可能会被切断水电供应和中央银行的金融服务。

> 乌克兰议会内景

乌克兰的核电站在战争中将发挥三个作用：作为俄军的人员、设备、指挥所、弹药库的可靠庇护所；获得对乌克兰能源系统的控制权，因为乌克兰核电比例达到60%以上；对欧洲的核讹诈，如果欧洲国家试图干预，将可能面临核电站事故造成的核辐射污染风险。俄罗斯没有公开的战争目标还包括“无核化”，即夺取乌克兰核电站转交给俄罗斯核电公司管理。

2021年秋季部署在乌克兰边境的俄军部队收到的命令是他们将离开自己的驻地9个月，这些命令是在战争爆发前3-4个月下达的，说明俄政府预计到2022年夏将完全控制乌克兰。

俄罗斯的计划非常详细，并为占领乌克兰时将面临的大多数实际问题提供了解决方案，如果执行得当这些计划本可以成功。尽管抵抗微弱的假设并不正确，但对乌克兰南部的占领表明，即使没有当地居民的支持，进攻速度仍然是实现领土控制的捷径。 

俄罗斯的战争第一阶段存在一些特殊性。作战计划是在普京指挥下由一个非常小的幕僚圈子制定的，大多数执行具体准备工作的官员并没有意识到普京更为宏大的真实意图。俄军高层，甚至是总参谋部各部的副部长，直到战争爆发前几天才知道将进攻和占领乌克兰；作战单位则在跨过乌克兰边境前几小时才收到命令。虽然这有助于达成计划中的突袭效果，但决策涉及的人员过少导致一系列假设从未被质疑过，没有人问过如果这些假设是错的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考虑过计划具体执行者的需求。

俄军铺开了过多的进攻轴线，给小规模的部队赋予了过多任务，未能制定适当的应急措施，这些情况都反映出作战计划并未充分考虑整体情况。没有进行独立的“红队研判” （从对手的角度审视/挑战计划过程），正相反这个作战计划的每个阶段都充斥着乐观主义偏见，没有提供任何战局逆转时的后备方案，没有明确规定常规部队在何种情况下必须调整战术，也没有考虑除胜利外的任何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