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吉凶祸福,让我摸摸你的头!”

1840年,维克多·雨果38岁。已经出了五卷诗集,靠《克伦威尔》和《欧那尼》成了浪漫文学运动领头人,又在九年前写出了《巴黎圣母院》。

但在那年的法兰西学院评选中,他输给了皮埃尔·弗卢朗

弗卢朗先生何许人也?难道比浪漫主义的领袖还了不起?

弗卢朗先生是个科学家,从事神经系统生理学研究。30岁那年他发表了脊椎动物神经系统特性和功能的实验研究,42岁那年他在自然历史博物馆开了胚胎学课程。之后他又在骨骼牙齿、皮肤黏膜、比较解剖学等方面大有建树。他是第一批研究氯仿性能并介绍给医学界认识的人,他在麻醉学方面大有建树。

但他最有意思的成就,是反对颅相学。

颅相学这玩意,由德国一位神经解剖学家弗朗兹·约瑟夫·加尔先生设立,研究大脑中不同区域的心理功能。1800年,这位先生认为:可以根据人的头骨形状,确定人精神道德的个性和发展方法;认为大脑是心灵的奇观,心灵由一系列不同感官构成,大脑不同区域对应不同感官;颅骨形状决定区域形状,所以测量脑袋,就能测量人格。

1810年,加尔先生发表了:

《关于一般神经系统尤其是大脑的解剖学和生理学,根据颅骨构成的观察,了解人与动物的若干智力禀赋与道德倾向的可能性》。

反正,只要摸摸脑袋,就能看清一个人是勤是懒,是奸是忠,是否信教,甚至是否会出轨……

——如果您熟悉《三国演义》,一定会想起,小说里诸葛亮说魏延要反,因为“脑后生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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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当时上到拿破仑,下到解剖学家居维叶,都觉得这玩意不靠谱。

但这玩意一如大多数听上去有几分道理的伪科学,总有人将信将疑。毕竟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家都渴望有个什么法子,可以一目了然看清真相。

以貌取人是众所周知的不科学,那就看头骨吧,听上去还挺有道理的呢?

有意思的是,这种伪科学,当时恰好符合一些奇奇怪怪人的爱好:

反宗教的人觉得,信奉颅相学,可以反对宗教灵魂说。

平均主义者认为,这可以说明人类并不是生来就不平等的。

殖民主义者觉得,可以通过颅相学认定,有些种族天生高贵,就是比颅骨不那么好的种族聪明……

因为各有私货各取所需,所以这玩意居然还流行一时。

实际上,许多伪科学之所以能大行其道,往往如此:有人在背后,渴望借此推行自己的私货……

好了,开头提到的弗卢朗先生出手了。

1842年,即皮埃尔·弗卢朗先生入选法兰西学院两年后,46岁的他发表了《颅相学的检验报告》,痛打了颅相学。

他承认某些颅相学家很有天赋,研究很大胆,但另一方面,他反对颅相学——他自己是做惯解剖的,又深通麻醉与神经,曾在试验中切除鸟类部分中枢神经系统,观察术后行为变化,发现不论切除哪个部分,只要剩余组织足够完好,就能全面恢复所有功能——所以,什么“大脑不同区域对应不同品德”,不对!

他更进一步提示:

科学如果以客观原因做幌子,试图涉及道德,像加尔先生这类,试图通过颅相学来证明许多人“我作恶不怪我,都怪我的头骨”,这种倾向既不科学,也很危险。

所以,到此为止,该说弗卢朗先生是一位坚持真理,毅然反对伪科学,永远正确的斗士吗?

却又不尽然。

1857年,弗卢朗先生发表了一本《人的长寿》,上面说,他期望“正常人寿命一百年,非凡人士寿命可达两百年……只要行为端正,生活忙碌,有工作勤学习,节制俭朴。”

他认定人类可以活到两百岁,又七年后,他表示了对达尔文进化论的反对。他认为“自然选择”是个矛盾的术语,因为自然并不会选择。

当时赫胥黎先生质疑了弗卢朗先生,认为他的反对方式老套又陈腐。当然,弗卢朗先生也没时间继续跟赫胥黎对攻:

又三年后,他以七十三岁的年纪逝世了——没能活到两百岁。

所以,大概是这样吧?弗卢朗先生是位卓越的科学家,他开拓过新学科,贬斥过伪科学,当然也在晚年证明,他并不一定全都正确。

但他对科学的态度,很值得一提。

入选法兰西学院时,弗卢朗先生如是说:

“从科学中产生了一种新的哲学精神,这精神超越哲学本身。先生们,这不是本时代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吗?”

所谓科学的态度,其实说来也简单,那个时代已经有了定论:

科学成果并不总是对的,但该是可测量的,具可比性的,可以检验的

在测量、可比性这类检验面前支支吾吾的,很可能是伪科学——比如颅相学。

所以永远正确的科学家不多,但留存下来的科学成果,大体都是好的: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总比幻想摸摸头骨就能判断性格要可靠得多。

我觉得,这是对待科学与伪科学,最好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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