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受伤,边发光,这就是艺术

    今年,欧美多国连接传出十多起名画遭人破坏的新闻,例如,10月中旬,英国国家美术馆正在展出的凡·高名作《花瓶里的十五朵向日葵》被两名环保组织成员泼了番茄酱;紧接着在下旬,德国波茨坦巴贝里尼博物馆一幅正在展出的莫奈画作《干草堆》被气候保护主义者泼了土豆泥;11月中旬,这股带着环保之名的黑旋风吹到了新大陆,温哥华美术馆的一幅画被人涂了枫树糖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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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草堆》遇袭现场

    所幸的事,近来对名画下“毒手”的所谓环保组织还算“文明”,可见的损伤微乎其微,因为在名画与表演之间都隔着一层坚固而透明的玻璃。《干草堆》的土豆泥被博物馆工作人员小心擦去之后,很快又重新展出了。然而,群情和舆论却久久不能回复平静。

    尽管围绕着上述事件充斥了各种不同的声音,但它们仍被广泛报道为“环保抗议”,而非纯粹的“肇事破坏”,欧美各大艺术品展览场馆的镇馆之宝只能在寒风中无助的发抖。

    疯狂的看客在艺术品上“点火”,这恐怕是欧美国家的一项颇具历史的传统。艺术作品,尤其是伟大的作品,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在多难的人间便注定了要经历这样一种命运,边受伤,边发光。

(一)

    据报道,此次在英国国家美术馆对《向日葵》“下手”的两名环保抗议者来自“Just Stop Oil”(停止石油组织),该组织曾声称不喜欢英国的石油和天然气开采项目。

    在现场,一名抗议者大喊:“什么更有价值?艺术还是生命?它比食物更有价值吗?比正义更有价值吗?你更关心一幅画,还是保护我们的星球和人民?”这样的疾呼之声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可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荷兰画家凡·高的作品为什么会成为“替罪羊”,凡·高本人又与气候变化有什麽关系。凡·高充其量就是情绪多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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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高堪称是19世纪用心灵作画的大师,1888年初,35岁的凡·高厌倦了巴黎的城市生活,来到法国南部小城阿尔寻找他向往的灿烂阳光与无垠田野。就在这一年10月,画家好友高更也来到阿尔并与凡·高同住,为了装饰高更的房间,凡·高打算画12幅以向日葵为题材的画。

    凡·高与高更,两位天才画家之间的感情很复杂,他们既互相尊重,又因性格差异和意见分歧经常争吵。在一次争吵中,患有家族遗传的癫痫病的凡·高突然精神失常,企图“刺杀”高更,高更跑了。

    12幅向日葵也没有完成,留存至今有6幅,除了在英国国家美术馆这一幅和被个人收藏的一幅以外,其余4幅分别藏于德国慕尼黑新美术馆、日本东京兴亚美术馆、荷兰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美国费城美术馆。

    据业内人士介绍,英国国家美术馆收藏的《花瓶里的十五朵向日葵》如今估价约7250万英镑。1987年3月,日本安田火灾海上保险公司以2250万英磅的高价在伦敦古画市场拍得了一幅《向日葵》,这一价格在当时折合人民币6亿元以上。

    天价的名画,贫困的画家,这是一幅多么违和而又常见的人间画面。凡·高在世时只卖出过一幅油画,日子过得连房租都交不起,只能靠弟弟经常性的资助。

    太阳般熊熊燃烧的《向日葵》是凡·高生命与灵性的喷薄写照。1890年7月,在巴黎接受精神病医生的一段治疗后,凡·高举枪自杀,留下的遗言中有一句是:“痛苦将永存”。

    1997年的一天,行为艺术家亚历山大·布雷纳走进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馆,在该馆收藏的现代艺术抽象画家卡齐米尔·马列维奇(1878年—1935年)的画作《白色十字架》上,喷涂了一个绿色的美圆符号。

    这幅画后来被修复,而布雷纳被判处5个月监禁。在法庭审理过程中,布雷纳表示:“十字架是磨难的象征,美元符号是贸易和商业的象征……我所做的并不是反对这幅画。我把我的行为看作是与马列维奇的对话。”

    换句话说,布雷纳反对的是“艺术界的腐败和商业主义”,这与今日的那些激进的环保分子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二)

    越是出名的画作,遇袭的频率似乎越高。据已知的记录,大名鼎鼎的意大利画家达·芬奇(1452年—1519年)的代表作《蒙娜丽莎》自1956年以来至少遭遇了5次“毒手”。

    朝这位被定格为似笑非笑的贵妇人发动袭击的,有假扮老妇人的男子,残疾女性,也有年轻男性。袭击所用的“武器”,有蛋糕、酸液、石块,还有马克杯。有报道称,2009年8月2日,一名俄罗斯裔女性因申请法国公民身份被拒,将在博物馆商店购买的一只陶土马克杯砸向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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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袭频次仅次于《蒙娜丽莎》的是荷兰著名画家伦勃朗(1606年—1699年)的巨幅群像画作《夜巡》,仅在它诞生260年后的20世纪,就先后挨了两刀和被泼了一次酸液。有意思的是,对它动刀子的人似乎得到了许多的同情。

    1911年1月,一名失业的海军厨师试图用刀划破这幅画,但没能穿透画上厚厚的一层清漆。1975年,失业教师威廉·德瑞克同样用刀子划向这幅画,给画面留下了十几道Z字形划痕。事后,他被诊断患有精神障碍,被送往精神病院。

    我想,一定是《夜巡》的画面感染了那两位可怜的失业者。画上的一群人看起来虽个个神气十足,但谁知道他们其实都是“准失业者”。画内画外的人们同病相怜。

    此画是伦勃朗为阿姆斯特丹城射手连队画的一幅群像。1642年,射手队长班宁·柯克上尉和他手下的队员每人出100荷兰盾邀请了画家。当时,市民的军队已不再有仗可打,变成了富裕市民的社交俱乐部,他们热衷于请画家给自己画像,以此来显示昔日的武功。

    其实,这幅巨作在诞生之初就已遭遇了一次“后无来者”的巨大不幸。创作完成后不久,此画即被雇主带回去了,因为画幅太大无法挂在门厅里面,射手们就自行把周边裁掉,这样也使得整幅画丧失了原有的平衡。

    200多年后的意外遇袭对这幅巨作来说并非完全是不幸的事件,至少为世人揭开了另一个尘封已久的真相,那就是画作名称《夜巡》是个天大的误会。

    当时的欧洲取暖不是像现在使用的是天然气,而是烧泥炭。时间久了,画上落了厚厚一层碳灰,使得整幅画色彩变得暗淡,以至于到了18世纪,人们把这个原本是白天的场景误以为是在夜晚进行的,从而给这幅画取名为《夜巡》。19世纪,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成立后,此画一直作为其馆藏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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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修复刀痕时,落在画上的碳灰也被清理了,于是真相显露。21世纪伊始,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经历了为期十年的整修,跻身为世界上最大的美术馆。在2013年重新开放的典礼上,博物馆馆长致辞说道:“一切都改变了,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夜巡》。”

    我想,对馆长的话可作这样的理解,即艺术在表象上是一种善意的谎言,而在本质上是一种深层的真实。

(三)

    受伤的并不总是名画,还有与它们同堂争辉的瓶瓶罐罐的古董。

    1845年,在大不列颠博物馆(现为大英博物馆)就曾发生过轰动一时的砸毁无价古董的事件。被砸的古董据称是一件公元前2世纪罗马帝国奥古斯都二世时的玻璃瓶,在它公开展览的第35年,被一位名叫威廉·劳埃德的“爱尔兰偏执狂”用拐杖敲成了200多个碎片。

    这只玻璃瓶在历史上有个传奇的名字叫“波特兰花瓶”,此瓶235年随着古罗马皇帝被带入石棺,1582年“突然”重现世间,之后几百年又屡次易主。1601年,一位法国学者在写给画家彼得·鲁本斯的信件中提及该花瓶当时被红衣主教弗朗西斯·玛丽亚·德尔·蒙特收藏。在蒙特1626年离世后,其续任者把花瓶卖给了另一位红衣主教弗朗切斯科·巴贝里尼。1644年,花瓶被首次命名为“巴贝里尼花瓶”。1784年,被波特兰家族购得,不久更名为波特兰花瓶。1945年,第七波特兰公爵把花瓶由委托大英博物馆保管变为出售,正式宣告结束它在私人收藏家手中的漫游。

    此瓶有两层,现在所看到的里层像是黑色,其实为深蓝色,外层为白色。它的制作工艺是,在外层剔雕出花纹,然后将白色玻璃减地处理,白色的人物保留下来,衬托于里层深蓝玻璃上,格外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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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的第一次公开展出是在1810年。它在1845年那场碎身碎骨的惨烈遭遇也许正是那个时代铸成的不幸。然而,谈及可能与此相关的历史需要回溯到16世纪。

    1542年,英王亨利八世实现了英格兰的夙愿——英格兰国王同时兼任爱尔兰国王。到了1801年,英国撤销爱尔兰王国,把爱尔兰并入了英国版图,爱尔兰岛在名义上变成了英国领土。

    1845年,爱尔兰因马铃薯歉收问题爆发了大饥荒。马铃薯是当时爱尔兰人主要的食物来源,这种作物非常高产,因此在18世纪后期,爱尔兰舍弃了农业的多样化发展,开始实行农业单一化,即只种植最高产的马铃薯。得益于马铃薯的丰收,爱尔兰人口实现了快速增长,到了1845年,爱尔兰的人口已经达到了800万。

    爱尔兰的马铃薯遭灾后,当时英国本土的马铃薯也依赖爱尔兰供应,但英国很快从美洲、印度调集粮食,解决了国内的粮食缺口,但对处于困境中的爱尔兰人却见死不救。不仅见死不救,很多英国商人甚至开始抄底爱尔兰人的房产,用很少的粮食去换爱尔兰人的房子,当粮食吃完后,失去房子的爱尔兰人只能被迫离开家园,很多人因此移居到彼岸的新大陆谋生。

    “波特兰花瓶”遇袭就是在上述历史大背景下发生的。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博物馆的维修专家道布尔戴当时就用粘合剂将它复原了。

    到了1988年,因粘合剂老化,瓶子再度粉碎。维修专家威廉斯采用了当时的科技新材料——硬化树脂,再度复原了这件艺术品,并专门拍摄了电影,详细记录了每个步骤。如果几百年后新的粘合剂又失效了,人们还可以根据这段影视资料再复原。

    那一天再度到来的话,未来的高科技将赋予这件艺术品的是新生,还是新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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