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500块,我在三甲医院假扮女儿

来源:InsG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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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姚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陪诊师

  在经历了漫长的十几年煎熬陪护之后,她以为自己想要逃离关于病患的一切。

  但是,当看到那些无法独立完成就诊的老弱人群,通过自己的陪伴和引导及时获取治疗时。

  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多年以来的遗憾在渐渐被弥补,像是某种救赎。

  当我试图去打探她作为陪诊师所看到的人间疾苦时,小姚却一摆手,说出让我意想不到的话,

  “他们是幸运的。”

  这次,insgirl将跟随陪诊师小姚的视角,去探寻一个我们未曾见过的角落。

  那天晚上,小姚又一次梦到奶奶了。

  她看到奶奶躺在那张床里,像往常一样,虚无地张合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的手臂在一点点腐烂,透过她干瘪的肚皮似乎还能看到她同样在腐烂的内脏。

  奄奄一息,就那样一双空洞的眼神无声看着自己。

  睁开眼睛以后,小姚的心脏在漆黑的夜色里猛烈地跳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奶奶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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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噩梦

  其实这场噩梦,早在十几年前就有预兆。

  小姚小学那一年,就依稀听到奶奶念叨,说自己走路的时候常常会感觉费劲,有点提不起来脚。

  但在贵州那个偏远的小县城里,人们鲜少会提及医院这个词,更何况是这样听起来无关痛痒的病症。

  絮絮叨叨的抱怨,穿过家人的耳朵之后很快消散,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久而久之,奶奶也识趣地闭了嘴。

  直到小姚初一的某天。

  奶奶的双脚彻底站不起来了,一家人这才手忙脚乱送她去医院。

  诊断结果显示,左侧股骨头坏死

  因为拖得太久,已经无法手术,只能保守治疗。

  小姚全家长达十几年的噩梦从这里就开始了。

  一日三餐,擦洗身体,按时翻身,大小便,奶奶的生活起居无一不依赖外界的力量。

  一个早上,负责陪护工作的爷爷也因为昼夜颠倒,突发脑血栓,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一间小小的屋子,并排躺着两位老人,在外务工的父亲只能放弃打工返回家中照顾。

  自此,这个家只能靠着外界的捐赠和一些当地的补贴讨生活,有时甚至要去跟邻里借钱。

  而最让人绝望的,不仅仅是生活来源的中断,还有作为陪护人员的煎熬

  那时的小姚,会恐惧每一个夜晚的降临。

  奶奶的病会伴随剧烈的痛感,她会在每一个夜里,用细细的嗓子拉起长长的、哀怨的调子,一声一声,扎进人的心里,将全家人的安宁搅碎。

  因为上了年纪,奶奶半夜还会起夜四到五次。

  小姚和父亲夜里会多次被奶奶要去卫生间的要求吵醒,但他们最怕的是,刚刚扶奶奶躺下身,爷爷又在背后发出嘶哑的呼喊。

  那样的日子,像是慢性凌迟,一刀刀把家人之间的温情消磨殆尽。

  小姚和父亲也从一开始的焦灼和心痛,逐渐陷入麻木,只是机械地运转着。

  三年前,爷爷去世,奶奶的声音也越来越悲戚,像是一只哀怨的动物。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姚都觉得一家人像是身处无形的枷锁之中。

  她和父亲被这个家困住,而奶奶,则被病痛困住。

  所以,她只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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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离

  逃离,是小姚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得到解脱的出口。

  她想从奶奶的夜夜呻吟中逃离,想从父亲的机械劳作中逃离,更想从这个生了病只能等死的小地方逃离。

  自打开始在广州读书,小姚就开始留意各种可以留下来的机会。

  第一次看到陪诊师这个职业,是在一个短视频上。

  屏幕那边的女孩说,自己靠陪人问诊,一个上午就可以赚几百块,除了时间不需要付出任何成本,听上去似乎很容易。

  但小姚却依旧有很深的抗拒。

  她恐惧自己会再次陷入病患的日常里,目睹那些无力又残酷地挣扎。

  但比小姚更恐惧的,是她的父亲老姚。

  这些年的日夜看护,已经将他榨干。

  他怕极了这种没有保障的生活,他更恐惧自己有一天会像爷爷奶奶那样,成为小姚的负担。

  所以,他希望小姚可以考取当地的公务人员,来换取一个保障。

  大环境不好,父亲咄咄逼人。

  为了彻底从那个枷锁中逃离,小姚咬咬牙在平台上发布了陪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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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姚发布的陪诊信息

  她的第一单生意,就是帮助一位外地的癌症患者取药。

  当第一眼看到“癌症”两个字时,小姚的胸口已经微微发闷。

  在她所居住的小县城,周围的老人一旦被查出了癌症,过不了多久就会去世,毫无生机。 

  但是,当她硬着头皮跟这位特别的客户交流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并非自己想象中那样绝望

  他的手术预后状况尚且不错,如今只是像个普通病人那样进行后续的疗程。

  只是每取一次药都需要舟车劳顿从湛江赶过来,耗费精力不说,住宿交通也要花不少钱。

  所以,他在网上找到了小姚。

  线上代取药的流程其实很简单,不必再次问诊,只需要告知小姚所需的药物名称,核对之后邮寄即可。

  下单之后对方平静地发来一个晦涩的药名,然后耐心交代:“这个是一天三粒的药,我需要16天的药量,也就是48粒,别搞错哦,有点贵的。”

  生死攸关的事情,他却说得轻描淡写,从容的像是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这让小姚头一次觉得,原来生病也不都是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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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赎

  和别的陪诊师一样,小姚的确在陪诊的过程中见证过很多无奈。

  但透过这份无奈,小姚也触碰到让人欣慰的一面。


  有一个宝妈客户,独自带着孩子从江门赶过来。

  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她,为了孩子的病不得不迈入广州这个陌生的城市。

  一边要应付复杂繁琐的问诊流程,一边要照顾尚且年幼的孩子,那鸡飞狗跳的场面想想都让她觉得胆战心惊,毫无底气。

  所以当她在平台上刷到小姚的时候,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小姚的介入,的确让她的问诊之路踏实了许多,一切繁琐的流程她都可以代劳,这位宝妈只需要陪着孩子等待候诊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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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姚在陪诊排队中

  小姚在陪诊的过程中得知,这位宝妈的孩子3岁了依然不会说话

  虽然亲戚朋友们都说这是正常的,嘲笑这位妈妈大惊小怪,但是她却不放心,千里迢迢自己带着孩子来求医。

  诊断结果亦如她所担忧的,显示孩子患了重度自闭症

  看着她千恩万谢的开了药回家,小姚的心里却百般滋味。

  要不是这位宝妈的警惕和坚持,小孩无疑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虽然孩子是不幸的,但他有这样爱她又明智的母亲,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如果当年小姚的奶奶能够及时地接受治疗,也许就不会承受长达十几年的折磨。

  相比于宝妈儿童陪诊和较为简单的取药服务,老年人的陪诊算是小姚工作的重头戏。

  有次她接到一位腿脚不方便的老人客户,下单的是他的女儿。

  她要在家照顾两个孩子,无法陪伴腿脚不便的父亲去医院,而老人每次去医院,都会被那繁杂的挂号系统所困,

  机器上的流程操作,总是繁琐,字体大小亦是不近人情。

  老人扶起老花镜颤颤巍巍地点击很久,也搞不清楚该如何操作。

  再加行动不便,就诊之路更是举步维艰。

  所以她在网上下单,找到了小姚。

  为了能让老人舒服一点,小姚提前一天就去了相应的医院进行实地踩点。

  熟悉各个楼层的科室分布和专家出诊情况,摸清就诊流程和需要带的材料,甚至还细致地了解轮椅的租赁点和要求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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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姚在实地踩点医院门诊

  前前后后走了三四遍,甚至把医院的布局图记录了下来。

  第二天的问诊十分顺利,小姚还贴心地准备了便携的小板凳,在她要去取药和打印报告的缝隙里,让老人可以随时坐着等候。

  过程中,小姚也没忘了不断将老人的情况同步给他在家里的女儿,让她能够安心。

  老人的女儿隔着屏幕连声感谢:“老人的病最容不得拖,真是多亏了有你啊。”

  当她搀扶着老人送他回家时,老人的情绪也很是激动,拉着她的手说,“姑娘啊,没想到还有你们这么好的职业,以前我总是不敢来医院,一拖再拖,有了你们我就可以不用麻烦孩子们了。”

  看着老人的笑脸,小姚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将自己之前痛苦不堪的记忆一点点覆盖,像是某种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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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憾

  做陪诊师,多得是不被理解的时候。

  当亲戚们朋友们听到小姚在做陪诊师时,会好奇地凑上来打问。

  但是只听几句,便开始不屑地摆摆手扭过头去,“原来是做护理工啊。”

  这时父亲的脸色会变得铁青,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开始苦口婆心,

  “你做这种没名堂的工作谁不会做?你奶奶你还没有伺候够吗?这种工作有什么门槛?随便一个没有上过学的人也可以做啊。”

  但在小姚看来,这份工作虽然不需要什么高科技,但是需要充足的耐心和细心,还有不断学习的能力

  随着一单又一单的陪诊,她开始会主动去了解一些医学病理知识。

  以便在为病患服务的时候,能够给予一些合理的科室建议和问诊建议,而不是盲目的跟着他们一起焦虑。

  甚至,小姚还会为了更加了解老人的需求去老博会参观学习,挖掘一些可以改善老年病患生活体验的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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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姚在老博会上

  比如老年人用纸尿裤,防褥疮垫,用一只手指就可以控制的轮椅……

  回家的时候,她从老博会给奶奶买了一个充气泡澡池,想给14年没正经洗过澡的奶奶泡个澡。

  有次,小姚替奶奶擦身体的时候,发现她的胯部等比较隐晦的地方留有很多难以清洗掉的污垢,因为怕她痛,小姚也不敢用力去除。

  买回这个泡澡池以后,小姚帮她好好泡了一个热水澡,洗得干干净净。

  她躺在床上,冲着小姚久违地露出了微笑,那是寻回尊严的笑脸。

  小姚开始觉得,陪诊师这个职业,教会自己的不仅仅是如何陪伴,更是如何还病患以尊严和体面

  但遗憾的是,奶奶却没有时间等她了。

  不久后的一个早上,奶奶悄无声息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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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姚和奶奶最后合影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和前15年一样,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只是这次,她不必再痛了。

  那以后,小姚便常常会做那个梦。

  在她的心里,那个全身腐烂的场景就是奶奶这些年来的真实写照。

  痛苦煎熬,失去尊严,像一具行尸走肉。

  而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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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诊师这个行业,目前并不成熟。

  人们戏谑地将它的服务对象定为“孤独十级”的人群,但身在其中的小姚,却从不觉得她的客户值得同情和可怜。

  恰恰相反,她坚定的认为他们是幸运的因为只有及时准确的就医,才能避免更多悲剧的发生。

  而这,正是小姚坚持做陪诊师的意义。

  关于奶奶的遗憾,也许迟早会释怀。

  小姚,也迟早会逃离那个成为她梦魇的落后之地。

  但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像小姚奶奶那样的人,在麻木和等待中腐烂,这辈子都无法逃离。

  小姚希望,这样的遗憾,能够因为陪诊师这个行业的普及,少一点,再少一点。

  感谢@小姚 接受 insgirl 专访

  本文经小姚授权发布,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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