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宗教:读《中华文明的复兴和经济理论的创新》——与陈平先生商榷若干问题(中)

接上文

二、陈平先生认为:“马克思低估了文化、宗教和社区对经济发展多样性的影响。马克思乐观地估计,科学可以取代宗教,但却没有看到科学发展的双刃剑使宗教,尤其是伊斯兰教、天主教、东正教以及各种新宗教有复活与深入民间的趋势,成为西方消费主义和东方官僚主义的劲敌。反而是韦伯宣称的新教伦理在西方的衰落,造成巨大的文明冲突和西方福利社会的危机。”

由此可见,陈平先生确实对马克思主义存在相当的误解。

陈平先生所认为的“马克思乐观地估计,科学可以取代宗教,但却没有看到科学发展的双刃剑使宗教,尤其是伊斯兰教、天主教、东正教以及各种新宗教有复活与深入民间的趋势”并非马克思主义下的观点。而陈平先生认为的“韦伯宣称的新教伦理在西方的衰落,造成巨大的文明冲突和西方福利社会的危机”,这个“文明冲突”和“福利社会”危机本质时间资本主义运行的必然结果,这里因果倒置了。确切的说,正是因为西方福利社会危机,才导致了巨大的文明冲突和新教伦理的衰落。这个问题我之前的文章《福利制度拖垮西方?不好意思,你被骗了》中已经略有涉及。在这里,我仅就宗教相关的问题展开讨论。

马克思从来没有说过什么科学取代宗教。为什么?因为宗教是一种意识形态,意识形态怎么可能用科学去取代?像资本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些叫做意识形态,科学能取代吗?显然不能。宗教也是一样。

为什么说宗教是意识形态呢?意识形态“是人的生活过程在人们头脑中的反映”(沈江平,《作为意识形态的宗教和作为宗教的意识形态》)。

那么宗教是怎么反映的呢?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一针见血的指出:“国家,社会产生了宗教即颠倒了的世界观……宗教是这个世界的总的理论,是它的包罗万象的纲领……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的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的苦难的抗议。”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说:“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的反映,在这种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的力量的形式。”

列宁也认为:“宗教是一生为他人干活而又深受穷困和孤独之苦的人民群众所普遍遭受的种种精神压迫之一。被剥削阶级由于没有力量同剥削者进行斗争,必然会产生对死后的幸福生活的憧憬,正如野蛮人由于没有力量同大自然搏斗而产生对上帝、魔鬼、奇迹等的信仰一样。对于辛劳一生贫困一生的人,宗教教导他们在人间要顺从和忍耐,劝他们把希望寄托在天国的恩赐上。对于依靠他人劳动而过活的人,宗教教导他们要在人间行善,廉价地为他们的整个剥削生活辩护,向他们廉价地出售进入天国享福的门票。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宗教是一种精神上的劣质酒,资本的奴隶饮了这种酒就毁坏了自己做人的形象,不再要求多少过一点人样的生活。”(《社会主义与宗教》)

说到底,宗教不过是一种慰藉,一种寄托。统治阶级借助宗教构建统治的合法性,而被统治阶级借助宗教来逃避现实、麻痹自己,或者借宗教之手控诉现实乃至起义对抗。

所以当宗教进一步发展的时候,我们第一件事不是去思考宗教怎么样了,而是现实怎么样了。我们去批判宗教,也不是搬出另一套信仰简单去对抗,而是要从现实出发,改变整个环境。

陈平先生所谓宗教的“复活与深入民间的趋势”,在欧洲是什么情况呢?我们必须要清楚和牢记的是,宗教问题的本质是社会问题,并且欧洲的宗教问题是非常典型的由社会问题演变的案例。欧洲固有的矛盾就不用说了,那些矛盾打2008年就有,但是被福利压着了。那么什么是导火索呢?难民问题。

美国打叙利亚,好歹隔着个大西洋,炸不到美国去。欧洲可是和叙利亚几乎是挨着的,很近啊,打叙利亚不怕引火上身?欧洲的思路是,难民一来,我们正好有一批廉价劳动力,美滋滋。

《红楼梦》有句话叫“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德国就是这么个主。稍微仔细想想,都能知道不靠谱。首先,德国需要那么多廉价劳动力吗?德国为首的欧盟国家主要靠服务业和高端制造业,哪个是难民短时间能干的?高端制造业可是手艺活,没个几年功夫下不来,那些难民有多少现成的?至于服务业,交流都是问题,怎么服务啊?其次,难民的心态也不一样。难民不傻,知道是谁搞的鬼,你把我们家炸了,然后我还得去你家接受你的压迫,我怎么这么贱呢?心态就不是去哪工作的心态。说句不好听的,没恨欧洲就不错了,还指望剥削他们?再次,叙利亚难民,本身的素质就不算特别高,德国为首的欧盟国家的就业岗位不适合难民。当然欧洲确实缺低端工作人员。然而,人生地不熟也不会说话,在低端的工作,也没法干。

再次,难民工作不好办,赶也赶不走,总得养着吧,又是一大笔开支,本来原有的开支就大,又加上一笔新的开支,等于给自己又作了个祸。再次,难民涌向欧洲之后,加剧了难民对宗教信仰的依附。这是一种现实选择。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家已经没了,无所依靠,这个时候,国籍、血缘、宗教信仰就成为了联系的纽带。叙利亚已经快打烂了,血缘又太少甚至在逃难过程中和亲人走散乃至亲人死亡,宗教信仰就成为了最后的纽带和寄托,而且人还特别多(上百万)。这种情况下,无依无靠又只能牢牢依附宗教,愈来愈倾向极端,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被认为是针对难民的歧视行为,再加上一帮白左圣母瞎惹惹,想要依法处理都费劲。那结果只能是治安每况愈下。最后,这些难民工作难以保障、日常生活水平低,自身的受教育水平也不高,结果只能是沦为犯罪和恐怖主义的温床。

所以这个问题想要根本解决,要么让叙利亚别打了好好恢复,然后把这帮人弄走,祸祸不到欧洲;要么就想办法让他们融入当地。问题是这两个办法都不靠谱。前者美国不听欧洲的。后者,融入当地怎么着得让他们会说当地语言吧,也得让他们有工作吧,不然几百万人不会当地语言也没工作,早晚是个事。问题是语言怎么教,谁去教,他们愿不愿意学,要花多少钱,没人知道;给他们找工作更难了,当地人还不一定有工作了。所以结果就是,难民过得不舒服当地也不好受。

然而难民有了极端倾向,欧洲人不能坐以待毙,在根本上解决不了之后,欧洲人也选择了极端。以极端对抗极端,结果就是问题解决不了,还多了一堆新问题。

所以欧洲的宗教问题靠着所谓的“消费主义”或者其他思想是完全不可能解决的。一切不从社会现实问题入手而又希望解决宗教问题的行为和政策,都是不可能的。

(注:关于欧洲难民问题,现在在德国的难民大体有近30%的难民有工作了,难民违法乱纪的行为也已经开始降低。所以所谓的难民违法乱纪问题,就是穷的,游手好闲的。有了稳定工作之后,都会逐渐降低。只不过未来如何仍然有待观察。)

在中国是另一回事。基层党组织缺失,确实是个大问题。意识形态的站场你不去占,别人就占了。但绝对不仅仅只有这一个原因。宗教是慰藉、是寄托,那么既然要去投靠宗教,就势必出了什么事情让他们产生了靠自己无法解决的无力感,进而寄托虚无。这些事情其实也不难想,比如什么贪官污吏、村霸恶匪、生活压力、下岗失业、家徒四壁等等,或者是自身水平有限不能有正确的认识被忽悠的。

再比如,这种情况基本上都是邪教,就是长期洗脑暴力控制,长期洗脑和暴力控制之下,精神就不正常了,那就不能用常理去看待了。还有另一种情况,比如借治病救人等手段,强制要求改变信仰。

再比如年轻人信宗教或者迷信的比较少,上年纪人比较多,为什么呢?有句话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年轻人血气方刚、充满自信,自然信的少。一旦上了年纪,顾虑越来越多,像亲人朋友自己的身体情况,子女的未来等等,这些东西很多都是本人无力也无法控制的。这种情况下就会转而投靠虚无,幻想有超然的存在能够给予保佑。

再比如,科学上的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或巧合,或者干脆就直接编故事,以宗教或者迷信的解释牵强附会,糊弄人信。这个玩意对上年纪的人尤其有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而且上年纪的人一般也不会去查证。比如说,有个故事叫做“打蛇吃蛇变蛇人”,其实就是感冒+蛇毒+风湿病等合成的一种罕见皮肤病,是辽阳市的付萌露医生治好的。但是有人说是找人念佛治好的,如果要是懒了没去查没去琢磨,就被糊弄住了。几个故事下来就被骗过去了。

所以很多时候,传教人士都会说类似的话,不行我们的神没关系,但是你看我们劝人向善、多做好事,巴拉巴拉一大堆然后再说信了之后怎么样怎么样有好处,没准说几个故事。总之就是你跟他说科学,他跟你说道德,你跟他说道德,他跟你说用处,你跟他说用处,他跟你说故事……

这就是为什么宗教扩散不能单纯的靠另一套信仰解决,科学也解决不了。宗教是一套有系统的、复杂的信仰,有道德、有规章制度,他给予人慰藉和幻想,在这种幻想世界之中,类似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种最为朴素的观念得以“成功实现”;在这种幻想世界之中,人们可以不用担心的控诉、讽刺现实中的压迫,幻想未来——他反抗了现实,却又麻醉了心灵。而如果简单地用其他信仰或者宗教替换,无非就是换个名号罢了,但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就如同我把我的名字改了,不代表我的性别变了一样,你信或是不信宗教,现实的问题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所以马克思反对用别的宗教或是别的什么去消灭现实中的宗教,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要真正地、 实际地消灭这些词句,从人们意识中消除这些观念,就要靠改变了的环境而不是靠理论上的演绎来实现。 ”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认为:“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国家,社会产生了宗教即颠倒了的世界观,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颠倒了的世界……因此,反宗教的斗争间接地也就是反对以宗教为精神慰藉的那个世界的斗争。”

该怎么做呢?正如《德意志意识形态》所说:“大工业通过普遍的竞争迫使所有个人的全部精力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它尽可能地消灭意识形态、宗教、道德等等。”是大工业实现了对宗教(一定程度上的)的消灭,今天也一样。

我们与其去责怪信仰某些宗教之人,不如从现实着手。扶贫致富、反腐倡廉、扫黑除恶、解决就业、加强科普教育、提高国人科学素质水平等等这些才是治本之道,还要加强基层党组织建设,抢占意识形态高地,强力打击邪教。打击恐怖势力,弘扬优秀文化,我们要动用政治、经济、文化、党组织等多种手段,让人民在现实找到希望和目标,让人民在现实中幸福,让人民知道幸福生活不是靠什么天恩神赐而是靠现实的努力和勤奋,那么宗教自然而然的就会式微。我们也一定要注意防止宗教附会在传统优秀文化之上。宗教当然有一些优秀的成分和思想,但是不代表宗教本身就是优秀传统文化。

同时,我们也要清楚的是,宗教说到底看是在谁手里看怎么用,我们必须认识到,宗教的存在将会是长期的,至少短期内并不可能消亡,所以我们要利用好宗教,发挥宗教的积极作用,为我国发展建设做出贡献。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研究员李华伟指出:“当落后的统治阶级利用宗教进行统治时,宗教起消极作用;当先进的统治阶级利用宗教时,宗教起积极作用;当非统治阶级利用宗教这一“外衣”反抗“苦难尘世”时,宗教具有积极作用和正功能。因此,抽象地谈论宗教的功能、作用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李华伟,《马克思从具体社会形态理解宗教》)。

而宗教的消亡,《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认为要到了阶级对立完全消失的时候,宗教才会消亡。《资本论》则认为,当实际日常生活的关系,在人们面前表现为人与人之间和人与自然之间,极明白而合理的关系时,现实世界的宗教反映才会消失。

所以最终,我们还是回到现实之中,任何希冀用其它伦理信仰取代宗教却又不打算对现实世界改造的行为,终究只能是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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