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外看病是什么体验?

中国的外国人不多见。

中国医院里的外国人更不多见。

在我漫漫的接近二十年的行医生涯中,遇到的外国人来看病的情况屈第三条腿可数(不超过2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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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次还是老外阑尾炎发作,实在痛的受不了才来急诊的。

虽然我个人主观认为,中国的医疗水平,尤其是外科水平和国外已经差距不大,甚至在某些细分领域已经超过了国外的水平。

说句不好听的,这是因为中国庞大的患者基数锻炼出来的。

但在老百姓眼里,包括外国老百姓,都是不大信任中国医院和医生的。也可以理解,当他们来到中国医院,看到人山人海的门诊、乌七八糟的急诊和塞满加床的病房,应该是不会有太多的好感的。

所以,在医院的急诊、门诊和普通病房,你一般是看不到老外的。

你要想看老外呐!那得去特需门诊、特需病房。

我屈第三条腿可数的第二个老外病人,其实不是我的病人,是我们主任收的病人。

正如我上次说(tian)的那样,主任声名远扬,给很多权贵政要、商业巨贾、统战对象都开过刀,其中不乏一些老外。

这次来找他的老外,是个澳洲人,真名不好透露,就叫他Kangaroo吧。

我是在值班的时候,特需病房的护士打电话让我过去收一下老Kan,这才见到他的。

所谓“收”,就是问问病史、开开医嘱。

一开始我的内心是拒绝的。很多人会奇怪,说,诶,情歌你不是在国外留过学的么,怎么连个老外都应付不来?

原因有二:

一,我留学的美国实验室含中国人比例为90%,仅有的1个美国人还日常被我们喊作老外。实验室美国人内心OS:???你们在美国地盘喊我老外???合适么?

二,问病史是要专业词汇的好么,这才是最考验人的。

我随口说几个,你看你认识么?Symptom,hemoptysis,adenocarcinoma, squamous carcinoma,VATS。

你看看,你都不知道吧,不知道就对了。

好在护士跟我说他有助理的,我上去就行。

过了两个小时,我才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来到特需病房,问了老外所在的床位。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白大褂,捋了捋像俄乌冲突中俄罗斯不断后退的战线一般的发际线。走着我在军校里学来的齐步走标准步伐,迈步进了病房。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白人壮年男性,旁边估计是他媳妇,也是个白人。

"Hi,I'm the thoracic surgeon."(你好,我是中国牛逼胸外科医生。)

"Hi, Nice to meet you."(你他妈咋才来?)

"So, what's wrong with you?"(你有什么毛病?)(经典搞笑段子,详见9-23推送《一个老外病人》)

老外愣了一愣之后,回答,“I thought you've known.”(你小子咋啥都不知道?)

我真的啥的不知道。谁收病人不是病情一无所知?所以这才要问的啊。

“Do you have any medical records? You must have gone to the out-patient clinics.”(有没有啥医疗记录,你不是去过我们主任门诊了么?)

“Yeah,but my GP have transfered all my medical records to you.”(我的家庭医生已经把资料都给你们了。)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

也许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进到一个医院,医生连他什么毛病都不知道。这一刻,他可能会开始怀疑人生。

“You know,actually,in China,we don't use GP very ofen.”(什么是鸟GP,我听都没听过)。

“OK,actually,I’ve underwent 袜子 in ‘twenty-six’。”

这句话我竟然听懂了,这得益于我海量的专业词汇量和日常阅读专业文献的习惯。

这里的“袜子”是VATS,也就是Video-assited thoracic surgery的缩写,就是胸腔镜手术,也是我们现在常规开展的手术。

“OK,What kind of VATS”(开了个啥刀啊?)

“Lobectomy”(叶切。)我专业的英语水准再次发挥了作用。

“So left or rigth?Upper or lower?”(左边右边,上边下边啊?)

“Left upper,I think。”(左上叶。)

到了这,老Kan明显对我另眼相看了,为我专业的素养所折服。

后来我再问下去,知道他是双肺多发的结节,不过具体的报告啊,资料,都不在他手上,我也不好问什么,就告别了。

回到办公室写病历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他说的“twenty-six”不会是26岁的意思吧???老Kan今年50了,26岁的时候是1998年,那时候还没什么VATS呢。

所以应该是2006年,也不对,他说的应该是twenty-sixteen,2016年才对。

到了晚上开会的时候,主任才说起了他的病情,语气多有不满。

原来老Kan在2016年就做了左上肺叶切,病理是腺癌,分期是IIB期,而且有EGFR突变。

2016年靶向药早就开始使用了,IIB期的有EGFR突变的肺腺癌当然应该用靶向药。

结果,老Kan什么治疗都没有,别说靶向药了,化疗都没化。

啧啧啧,这就是一些人引以为傲的国外医疗?

果不其然,6年之后,双肺多发结节,随访下来明显增大,考虑肺癌复发伴转移。

这次来不是来根治的,只是做个活检,取个结节做个基因检测,看看后续用什么治疗比较好。

开完会之后,主任带着我们一帮人去查房,我跟在后面,看着他和外国人谈笑风生,也插不进腿,更插不进嘴。

查完房之后,就要谈话签字了。看着知情同意书上满满当当的十几条并发症,我陷入了沉默。除了知情同意书,还有告知委托书、输血治疗同意书、医用植入物同意书、手术志愿书。

想了想自己的口语水平,算了,还是让上级去吧。

当然,后来他说他也是挑了几个关键问题拿谷歌翻译给老外看的。

“凭什么?凭什么老外来中国医院我们还要用英语???”开完会之后,大家都纷纷发出了内心的呐喊。

然而没什么卵用。

第二天,手术。

我不在现场,但这种活检手术对于主任而言,就像我拉屎擦屁股一样日常和简单。

咔咔两下,十分钟结束。可惜没看到白人老外的家伙什,有没有天赋异禀。

晚上查房,我把上级顶在前面,“你去你去你去。”他瞬间退后几步,把我顶在前面,“你去你去你去。”

行吧,那就我去吧。

“Hi,How are you feeling?”

“Good”老Kan躺在床上,有点虚,弱弱地说道。不至于吧,就一个活检,怎么成这样了?

我装模做样的看了看引流管,“OK,everything seems well,Bye。”跟着上级一块离开了。

“怎么样?是不是不如主任自然?”我问某位上级老师。

“诶呀,主任其实也说得磕磕巴巴的。”他悄没声地说道,然后比了个嘘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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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跟老外说话都不咋样,谁也别看不起谁。

第二天,上级让给老外复查个CT,没啥就出院了。这是正常的节奏。

结果——

“喂?胸外科医生么,那个老外做CT的时候晕倒了,你快去看看吧。”特需病房的护士打来电话。

我跑到CT室,人已经不在了,回到病房,看到老Kan脸色煞白,满头虚汗。不过生命体征什么的都好的。

就是太虚了。

安慰了一下之后,我给他开了一点补液,给他补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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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不知道中国传统医学的名药参附注射液对于老外有没有用500

又过了几天,病理出来了——微乳头成分占90%,恶性程度很高的一种腺癌。

老Kan出院了。

出院小结啥的都是中文,只能靠他自己翻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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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Hope 老Kan 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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