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硬汉男人与科索沃的独立之路

在现有的国际环境下，想成立个新国家，有些条件是必须要具备的，少一个都不行。学者们总结了4点：定居的人民，确定的领土，有效的政府和独立的主权。人口和政府是比较容易具备的，棘手的一个是领土，另一个是主权。

领土不是有一块土地就可以，必须得是确定无争议的土地，不然其他国家或联合国没办法承认你，承认可能冒犯他国利益。比如巴勒斯坦在1988年就宣布建国，但是至今还是联合国的观察员国，也很难被所有国家承认，原因就在于它的领土不确定。从以色列1948年建国开始，巴勒斯坦人就找犹太人讨要领土，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巴勒斯坦的领土越变越小。

我们今天要介绍的科索沃，有人口、有领土、有政府，唯独缺主权。什么是主权呢？《辞海》里这样解释：国家对内高于一切对外保卫独立自主的固有权力。说得通俗一点，主权就是自己管理自己而不依赖外部力量。科索沃靠着一万多北约驻军和几千名欧盟警察维持安全，否则塞尔维亚随时会把它收走；在联合国的舞台上科索沃需要欧美帮它刷存在感，因为那里没它的位置。很显然科索沃没办法自己管自己，它是没有主权的，也不能称之为国家。

（科索沃的地理位置）

科索沃位于巴尔干半岛上，面积1.1万平方公里，跟我们的西安市差不多大，那里超过90%的人口是阿尔巴尼亚族。这个数据并非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科索沃很早以前是多民族聚集地，塞尔维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以及其他民族都有。后来巴尔干地区被奥斯曼土耳其占领，在推广伊斯兰教的时候信仰坚定的民族跑了，放弃基督教改玩伊斯兰教的阿族人让土耳其人觉得孺子可教，于是默许他们做了科索沃的主人，随后阿族人不断迁入其他民族不断被逼走。一战爆发前，科索沃的阿族人已经达到了60%，再后来这个比例一涨再涨，到了80年代接近80%。暴涨的数据离不开一个男人的扶持，这个男人叫铁托，一个听名字就很硬核的男人。

铁托是个有故事的人。籍贯克罗地亚，21岁应征进入奥匈帝国的军队服役，一战期间被俄军俘虏带回去修铁路。干活期间意外接触了马列主义并加入了组织，还娶了俄国老婆。后来获准回到前南斯拉夫成了当地党组织的骨干，带着同志们闹革命。二战期间铁托担任游击队总司令抗击来犯的德国人，在当地人的牺牲和苏联的帮助下，最终取得了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铁托及其团队收获了组建新国家的权力，于是他牵头在1945年11月建立了南斯拉夫联邦人民共和国，简称“南联盟”，铁托是议会主席、党组织一把手、共和国总统和军队总司令。

南联盟的建立照抄了苏联模式，苏联是个联邦制国家，南联盟也是。苏联的联邦制和美国的联邦制不太一样，美国是把50个州联合起来组成国家，苏联是把15个国家联合起来组成国家，难度比美国那种大多了。南联盟也采用了苏联的困难模式建国，它联合了6个国家，分别是塞尔维亚、波黑、黑山、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北马其顿，当时科索沃归塞尔维亚管，行政级别是“自治省”。这6个国家现在各过各，但30年前可是一家，团结在动手能力极强的铁托周围。

把若干国家撮合在一起，最大的问题是建立国家认同，也就是说让大家都认可“南联盟”这个大集体，忘掉原来的小集体，这个真是难于上青天。回头看苏联模式的最大问题，也是肯定了民族认同和宗教信仰却忽视了国家认同。南联盟属于抄作业把错题也一起抄了，6个加盟共和国只认自己的民族和国家，不认可上面的联邦国家。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有麻烦吃了亏或者有机会可以单飞，它们会毫不留恋地脱离联邦自立门户。苏联的命运是走向解体，南联盟的命运也是走向解体，这类联邦制国家的宿命大概如此。

（前南斯拉夫前总统铁托）

对于民族问题，铁托的理念就四个字一个顿号：平等、自治。在南联盟1946年的建国宪法中，承认了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黑山、马其顿这5个民族，还确认了他们各自的共和国地位，唯独漏掉了阿尔巴尼亚族，聚集着阿族人的科索沃划归塞尔维亚管。阿族人从建国开始就表示不服，冒出了想要独立的言论和行动，塞尔维亚作为管理方当然要打压这种苗头，央地关系处得很糟糕。

铁托偏偏是个罗马尼亚人，当时的情况却是6个国家中塞尔维亚势力最大，铁托感觉塞尔维亚存在恃强凌弱和挑战自己权威的问题，他的措施是扶持阿尔巴尼亚族平衡塞尔维亚族。殖民时代，利用民族或宗教矛盾让当地人窝里斗是欧洲列强的常规操作，铁托团队居然拿这古老而不体面的招数治国。铁托多次到科索沃巡察访问，受到当地阿族人的热烈欢迎，在他们眼里铁托给阿族人谋幸福，他是阿族人的大救星；而铁托也觉得忠诚的阿族人可以为自己所用，这就导致阿族人走上了有恃无恐的错误方向。

在铁托的无条件支持下，大量宝贵的资金在60年代流向贫穷落后的科索沃，但是这些钱并没有用于发展经济，而是投入到科教文卫等领域。钱烧下去确实有变化，科索沃的大学和文化中心蓬勃发展，清真寺和穆斯林活动中心鳞次栉比，卫生所和医院焕然一新。大学培养和传播了提倡科索沃独立的民族主义文化，清真寺强化了宗教信仰，卫生条件的改善把生育率提高到全欧洲第一。可是最核心的经济并没有显著发展，接受了民族主义思想的年轻人大量失业，这就比较恼火了。

（南联盟的组成国家）

1968年11月29日，新南斯拉夫“建政”25周年纪念活动在全国召开，科索沃首府普里什蒂纳上演的却是抗议示威，抗议者要求建立“阿族共和国”，这些人打砸抢烧，赛族警察镇压，现场惊心动魄。科索沃原本叫做“科索沃-梅托希亚自治省”，“梅托希亚”属于塞尔维亚语地名，大概从这个时期开始，阿族人去掉了“梅托希亚”，只留下了“科索沃”这个阿尔巴尼亚语地名。这么做塞尔维亚人当然要制止，只是有铁托撑腰，塞族人放不开手脚。

假如铁托能向天再借500年的话，科索沃的独立说不定有戏。然而没有谁是长生不老的，1980年88岁的铁托与世长辞，一个捆着6个国家的紧箍咒突然消失，过去隐而不发的民族矛盾迅速炸开。之后的10年里，南联盟走向了分崩离析的不归路，科索沃在那个血雨腥风的乱世中抓住了独立的机会，但是为了这个机会阿族人也付出了血的代价。

一个民族能否利用自决权脱离母国走向独立，必须符合三个前提条件中的至少一种，这三个条件也是被《联合国宪章》和国际法承认的条件，分别是：被殖民统治、被种族屠杀、被长期种族歧视。2010年国际法院给出了“科索沃独立不违反一般国际法”的意见，2017年科索沃被108个国家承认，它之所以得到了如此支持，一个重要因素是它后来的命运无限趋近后两个条件。而赐予科索沃这两个条件的人，是另一个硬核男人：米洛舍维奇。

米洛舍维奇是塞尔维亚人，信东正教，铁托建立南联盟那年他才4岁，他在铁托执政期间慢慢长大并加入了组织，亲眼目睹了阿族人在铁托支持下对塞族的伤害，铁托去世的第三年，米洛舍维奇才进入政坛。之后的10年科索沃的阿族人口继续飙升，他们也在各方鼓励下持续追求独立，既有通过谈判谋求共和国地位的温和行为，也有通过暴力让塞尔维亚屈服的激进行为。1988年米洛舍维奇掌握了南联盟的最高权力，那一年他43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年龄，要精力有精力、要脾气有脾气，他让阿族人不幸福，他是阿族人民的大克星。

（南斯拉夫前总统米洛舍维奇）

米洛舍维奇利用了塞尔维亚的民族主义势力，拒绝了温和派提出的建立“科索沃共和国”的谈判申请，取消了科索沃的自治省地位，派出军队和警察进入科索沃，对不听话搞破坏的阿族人进行血腥镇压，他们曾经有多活跃，现在就有多悲惨。一年后东欧发生巨变，苏联走向解体，这股风气也传到了南联盟，在1991年的一年间，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波黑和北马其顿先后宣布独立，南联盟只剩下了塞尔维亚和黑山哥俩，国家数量到了“联邦制”的最小值。在这种悲惨的情况下，科索沃居然也搞了个“全民公投”宣布独立。

克罗地亚的独立并不顺利，由于土地纠纷和民族矛盾，“克罗地亚战争”于1991年爆发、1995年结束，期间伴随着屠杀、难民和民族重构；波黑的独立也不顺利，同样是土地纠纷和民族矛盾，“波黑战争”于1992年爆发、1995年结束，这是二战之后欧洲规模最大的战争，期间伴随着种族屠杀和200万难民，最后因为北约的干涉才停战。两场战争启发了阿族人，1996年他们成立了“科索沃解放军”，想通过武力谋取独立。“科索沃解放军”一度被称作是恐怖组织，米洛舍维奇在1997年调集大批军队过去“反恐”，让贫穷落后的科索沃雪上加霜，当地人死伤惨重、遍地难民，北约表示看不下去了，“科索沃战争”便是北约干涉的结果。

国际政治领域的大牛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里提到，巴尔干地区是基督教文明和东正教文明的交界处，他管这个叫做“文明断裂带”，他说文明断裂带最容易发生冲突，这个就是“文明的冲突”。南联盟所处的那块地方，向东是俄罗斯，向西是北约，双方都很在乎这里到底跟谁混的问题。如果从国际关系史的角度去看科索沃战争，那就是冷战结束后北约东扩和俄国人战略收缩的结果。

北约在1998年就筹划干涉科索沃冲突，通过一年来的对话、威胁、警告、筹备、最后通牒，于1999年3月24日发起了三个阶段的空袭，一开始炸军队和武器，后来炸政府机关和军事设施，再后来电厂、工厂、电视台、桥梁、公路什么都炸，逼着硬汉米洛舍维奇就范。5月8日我国驻南斯拉夫的大使馆被B2隐形轰炸机投弹击中，3名记者身亡数十人受伤。那年5月份全国的大学、中学、小学都召开班会，大家在班主任的带领下踊跃发言，用稚嫩的声音控诉美国的“误炸行为”，整个校园义愤填膺国歌声四起，这段经历在80后心中记忆深刻。

（被北约破坏的塞尔维亚高速路桥）

在扛过了78天的狂轰滥炸后，米洛舍维奇和他的团队终于屈服。1999年6月2日，米洛舍维奇接受了一项由美国、俄罗斯、芬兰共同制定的和平协议，主要内容是南联盟从科索沃撤军，北约停止轰炸，科索沃是去是留交给联合国决定。联合国在6月10号通过了1244号决议，核心内容是尊重塞尔维亚的主权和领土完整，科索沃高度自治而不能独立。

介于北约军队的驻扎和大国的面子，塞尔维亚放弃了武力解决，在美国、欧盟和俄罗斯的主导下，科索沃自治政府和塞尔维亚政府从2005年开始谈判，一个想走另一个不答应，谈了整整两年都没结果，现场保安都被整崩溃了。当时美国和欧盟支持科索沃独立，俄罗斯坚决反对独立，科索沃揣摩了各方态度后在2008年2月份发表了《独立宣言》自己宣布独立，这个结果得到了欧美国家的支持，也得到了包括中俄在内的其他国家的反对。

对于科索沃自己宣布独立这件事，2008年10月份联合国还向国际法院提出请求希望给出一个合法性解释。国际法院花了两年时间，查阅参考资料并征求各国意见，给出了“现有的国际法不禁止某个地方宣布独立，所以科索沃的独立不违反国际法”的结论，这个结论在学术界和政治界引发的讨论至今没有消停。经历了那么煎熬的独立过程，科索沃和塞尔维亚确实过不到一起了，科索沃已经事实上独立，一度有108个国家基于同情以及和美欧的关系承认了科索沃，但是联合国一直没承认，我国至今也没承认，因为不合法的就是不合法的，没办法承认。

在目前的国际体系下，各国主权和领土完整不被侵犯早已达成共识，这是国际法和《联合国宪章》明确规定的，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主权和领土被破坏，所以没人反对这一点。可是一国内部某个民族独立，一定会侵犯母国的领土完整，这个矛盾没办法破，唯一的破解方法是母国自己承认。母国不承认而他国承认，这是对母国主权和领土完整的侵犯；一旦母国承认在先，其他国家再承认就没毛病了，这样联合国也可以承认，一个新国家也就诞生了，比如1971年脱离巴基斯坦独立的孟加拉国。

（被南联盟击落的F117隐形轰炸机残骸）

母国承认不是总统或者元首点个头那么简单，它有一套严肃的流程。首先需要国家立法机关多数以上的成员同意，其次是全民公投并且多数以上的人同意，只有这样的双重同意才意味着“国家承认”。所以只有经过塞尔维亚议会同意并且塞尔维亚人全民公投同意，科索沃才能合法地独立。那么塞尔维亚有没有可能同意呢？答案是没可能。

塞尔维亚人把科索沃当做自己的宗教和文化发源地，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这辈子都不会放弃。当年塞尔维亚人在科索沃拿阿尔巴尼亚族人当仆人用，后来是土耳其人把他们赶走并把那块地方给了投机性选择伊斯兰教的阿族人，这个不能忍。再后来阿族人在铁托的庇护下嚣张地挑事拉仇恨，这个也不能忍。综合以上三点，塞尔维亚永远不会同意科索沃独立，没有它的同意，科索沃也就永远不合法。

科索沃的独立不合法，任何效仿科索沃独立的地区也不会合法，也不会被联合国承认。得不到国际承认的国家，如同社会上没有合法身份的黑户，处境和常见的国家完全不同，比如科索沃无法参与正常的国际事务和经济交流，外资因为手续繁琐或者安全没有保障不敢过去，这一地区很难正常发展，因此科索沃至今贫穷落后，严重依靠外部援助，是各种类型犯罪的博物馆，没有主权、没有经济、在联合国没有位置，这就是非法独立的后果。

【参考资料】

1、陈志强.科索沃通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M].2016.6

2、陈志强.公民平等还是民族特权：南斯拉夫分裂的教训.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J].2017年第4期

3、张磊.科索沃—历史与现实的交叉点.国际观察[J].1999年第3期

4、张光、陈彦斌.论国家承认与当代国家身份的建构——以科索沃“独立”为例[J].陕西行政学院学报.2010年2月

5、赵琪.科索沃独立的国际法分析——兼论民族自决权.民族学刊[J].2010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