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飞腾：争取和超越中等发达国家是中国未来大战略的目标

作者：钟飞腾，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

来源：东北亚研究通讯

在百年大变局加速演进，世界进入新的动荡变革时，中国对外战略面临着重大的挑战，外交布局也在发生大的改变，例如周边的地位进一步上升，大国关系中与俄罗斯的关系升温十分明显，中国还能继续发展和发达国家的良好关系吗？

很长时期内被称为“重中之重的中美关系”尤其受到关注，但是多数人对中美关系的发展前景并不乐观。9月22日，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在亚洲协会纽约总部发表《中美新时代正确相处之道》的主旨演讲时指出，这几年，中美关系徘徊在建交后的低谷，根本症结还是美方对中国、对世界、对自己的认知出了偏差。

当地时间2022年9月22日，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在亚洲协会纽约总部发表《中美新时代正确相处之道》的主旨演讲。图源网络

美国多数人认为，中国的战略目标是取代美国。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中国领导人所要实现的发展目标从来不是美国式的现代化。改革开放之初，中国设定的目标是到2050年实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这一点到现在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例如2021年3月，十三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表决通过的“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指出：“展望2035年，我国将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不过，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在官方层面界定过哪些是中等发达国家。

目前来看，人口数量超过1千万且人均GDP高于中国的发达经济体有33个国家。其中，人口规模千万以上且人均GDP是中国3倍以上的就有11个，分别是美国、澳大利亚、瑞典、荷兰、英国、加拿大、德国、比利时、法国、日本和韩国，这一组可以视为A组。

人均GDP高于中国但不到3倍且千万以上人口发达经济体包括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捷克、沙特、希腊、智利、土耳其、阿根廷、哈萨克斯坦、罗马尼亚和马来西亚等12个，这一组可视为B组。

对西方国家进行进一步的区分，这种思想首先起源于毛泽东主席，例如，中间地带理论，两个中间地带理论，三个世界理论等。改革开放后，我们放弃了三个世界理论，更加强调独立自主的外交。不过，将发达国家区分为最领先的美国等国家和中等发达国家群体仍有积极意义，这不仅是因为中国领导人多次强调，中国无意取代美国，也是因为成为中等发达国家目标是中国能快速发展的重要原因。一个国家要发展，不能没有目标，但是目标本身是否合适也极为重要。

1979年12月，邓小平在会见日本首相大平正芳时提出：我们要实现的四个现代化，是中国式的四个现代化。我们的四个现代化的概念，不是像你们那样的现代化的概念，而是“小康之家”。到本世纪末，中国的四个现代化即使达到了某种目标，我们的国民生产总值人均水平也还是很低的。要达到第三世界中比较富裕一点的国家的水平，比如国民生产总值人均一千美元，也还得付出很大的努力。就算达到了那样的水平，同西方来比，也还是落后的。

8年后，也即1987年4月，邓小平在会见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起草委员时指出：到本世纪末，中国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将达到八百至一千美元，看来以前美元是有希望的。世界上一百几十个国家，那时我们恐怕还是在五十名以下吧，但是我们国家的力量就不同了……再过五十年，再翻两番，达到人均四千美元的水平，在世界上虽然还是在几十名以下，但是中国是个中等发达国家了。

邓小平这两段话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反复提到“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这在80年代还不是一个为中国人所熟悉的新概念，因中国普遍重视集体和国家，很少谈个人。不过，邓小平使用的这个概念时特别强调人均得到800美元这样一个发展前景，是一个让老百姓摸得着、感受清晰的指标，对鼓舞人心，激励奋进，有很大的作用。对普通人来讲，任何抽象的概念都不如近在眼前能拿得到手的东西更能激励人。例如，中等发达国家事实上就是一个比较抽象的目标，因为邓小平并未说出到底哪一个国家属于中等发达国家。

那么，邓小平心目中的中等发达国家到底是哪些国家呢？世界银行数据显示，按现价美元衡量，1985年，中国的人均GDP为300美元，葡萄牙和世界的人均GDP为2700美元，韩国、墨西哥略低于该值，阿根廷为3000美元，塞浦路斯、西班牙、中国澳门和希腊超过4500美元，意大利接近8000美元。30多年后，这些国家多数也仍属于发达国家中的B组，与美国等国的差距依然十分显著。因此，站在今天看过去和未来，今天的葡萄牙、西班牙、韩国等国就是未来30年中国要达成的中等发达国家水平的目标。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上述几个国家中，最为熟悉的恐怕就是地理上临近中国的韩国。2022年是中韩建交30周年，不过很多人回顾这段历史时，并不特别注意中韩的发展阶段差距。事实上，很多被认为是东西差异、中外分殊的现象，随着中国收入水平的提高和研究者视野的扩展，多数可以被归结为发展阶段的不同。

2021年7月，韩国被联合国贸发会议提升为发达国家，从由亚洲和非洲成员国组成的A组转移到主要由欧洲国家、美国、日本、以色列和澳大利亚等发达国家组成的B组。2018年，韩国的人均GDP首次超过3万美元，而1950年韩国的人均GDP仅为67美元。2019年，韩国在世界贸易组织正式放弃“发展中国家”身份所享有的政策待遇。

韩国引起中国的重视，不仅因为它是最新一个被国际机构列入发达国家的原发展中国家，而且其发展历程距离中国最近。以人均GDP（2015年不变价美元）衡量，1979年，韩国首次突破4000美元，中国的人均GDP首次突破4000美元是2007年，两者的时差为28年。1992年，中韩建交时，韩国人均GDP刚过1万美元。世界银行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的人均为1.1万美元，而1993年韩国人均GDP为1.1万美元，而两者的时差同样为28年。

大概率来讲，作为整体，到2050年，中国人均GDP将突破3万美元。从这个意义上说，今后30年，作为一个整体，中国有可能超越处于B组的国家的发展水平，特别是被欧洲人视作发达国家的边缘地带的意大利、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些是中等发达国家的典型代表。而超越A组国家的发展水平，将可能是2060年以后的事件。

这样一个结论对外交战略的启发意义在于，一是可以解释最近10年中国无意取代美国、也不可能取代美国，而这一阶段普遍被国际关系学者视作最危险的十年，原因在于美国人通常从总量角度看待中国的实力地位。二是争取中等发达国家仍是中国外交的可行目标。到了这个发展阶段，理念和价值对国家间关系的重要性上升，既然中国与中等发达国家的类似性越来越多，那么命运与共的可能性也就增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