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电影为什么不好笑了?

“现代人是不会拍喜剧了吗?非得搞什么‘笑中带泪’恶心死了,怀念周星驰那些让人从头笑到尾的电影。”

这是《哥,你好》在豆瓣的一条高赞短评,也是近几年来相当一部分国产喜剧电影的相似困境缩写: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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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笑”本来是一种主观感受,每个观众的笑点不一,阈值也不同,因此很难有客观的标准去评判作品与作品之间是否变得越来越不好笑了。但当你打开短视频平台、社区论坛时,刷屏的喜剧桥段和流传甚广的梗,却还是多年前上映时毁誉参半的《夏洛特烦恼》《西虹市首富》等影片。在豆瓣词条上,按时间排序,会发现这些影片的新评价大部分都是四五星。

这些影片上映时,面临的更多批评还是——搞笑有余,深度不足,尤其缺乏电影感。那时的人们或许没有想到,几年之后,越来越多的喜剧电影开始试图融入高概念和新类型,也追求深度和煽情,但却在“好笑”这个喜剧的基本要求上慢慢地失了分。

做出新的尝试固然可喜,但相当一部分观众对喜剧电影的需求仍是放松与开怀,不愿滑向沉重。创作者试图在喜剧之外提供的“超出预期”部分,或许对他们而言恰恰是“不符预期”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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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终究只能“一条腿走路”,那么对如今的国产喜剧电影而言,哪条腿更应该被重视呢?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好笑”

1997年,《甲方乙方》敲开了贺岁档的大门,喜剧在国产商业片中正式站稳一席之地,并开始为内地电影市场的增长开疆拓土。

此后两年,冯小刚一连推出了贺岁喜剧三部曲,每年占全年票房比例接近4%。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彼时的中产审美占据着话语主导权,而“冯氏喜剧”便是用老北京贫嘴的方式,温和地调侃中产生活。

更早成为“喜剧之王”的周星驰,在内地火起来的时间点却要更晚。

拍摄于1994年的《大话西游》,在1999年时传入内地,借助盗版光碟的传播,影片在大学生中风靡。“无厘头”的港式喜剧开始为内地所接受,并给它加上了一重“后现代解构主义”的色彩,这恰恰是千禧年前后迷茫的新青年们理解虚无与意义的一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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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周星驰开始北上,拍摄了《少林足球》《功夫》等备受内地影迷喜爱的喜剧片。《功夫》再度打破喜剧天花板,拿到了2004年全年超10%的票房占比。但更强大的是他在影院之外的影响力,许多观众还是通过光碟和电视接触周星驰的,“周星驰现象”一度成为一个文化名词。这也让他直到2016年的《美人鱼》,还能以“欠周星驰一张电影票”的口号掀起购票狂潮。

新人也不甘落后。2006年,投资仅300万的《疯狂的石头》意外走红,完成了2300万票房的以小搏大,更是让宁浩导演一举走向台前。随着城市化的深入,小镇青年与新生代观众逐渐在流行文化中得以凸显,占据新的话语权,宁浩的“疯狂系列”,便是将镜头转移到草根小人物身上,带起了小成本黑色喜剧的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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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中产与草根相遇,之中的“囧”迫更添笑料,也将市场彻底点燃。2012年,《人在囧途之泰囧》横空出世,成为历史上首部票房突破10亿的华语电影,让过去许多不曾进过影院的增量观众成为了观影群体的一员。那一年,喜剧片为电影市场贡献了超过18%的票房,全年315部国产片中,喜剧片超过50部。

也正是由于《泰囧》的成功,让深耕话剧市场多年的开心麻花开始认真考虑进军电影市场的可能。于是,开心麻花选择了当年首演的话剧《夏洛特烦恼》,进行影视化改编。2015年,《夏洛特烦恼》以黑马之姿登陆国庆档,豆瓣开分8.4,最终席卷14.41亿票房,开心麻花的招牌也就此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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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除2016年外,每年票房最高的几部国产喜剧片中,都有开心麻花系的演员或主创参与。过去搅动风云的喜剧导演们产量和口碑都逐渐下滑,更多的时候退居二线培养新人。除了知名喜剧演员偶尔尝鲜当一次导演之外(如王宝强、黄渤、贾玲),中国喜剧片的注意力几乎已经很难从开心麻花身上移开,而开心麻花自身似乎也很难在作品认可度上攀越《夏洛特烦恼》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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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来自灯塔专业版、豆瓣

毒眸统计了2015年之后,以喜剧为主类型的票房排名前列的作品,其中豆瓣评分最高的便是《夏洛特烦恼》,其余作品破7分的都寥寥无几。

商业电影本身就是一个预期满足的过程,观众在看过优秀的作品之后,下一次看到同类作品自然会有更高的期待,因此在观众评价中“难以自我超越”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每个时代都有创作者能恰好把中观众的“笑穴”,即便从《甲方乙方》开始就有人将商业喜剧片批判为“小品大串联”,但总不至于像今天这般陷入“喜剧电影不好笑”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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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具体的创作层面之外,还是要看到市场环境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商业喜剧片频频打破市场天花板的年代里,电影在人们的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是越来越重要的。比如,从贺岁档的建立到后来细分至春节档,电影成了国民新春时节的新民俗。而如今每年春节档观影人次的下滑,正在让走进电影院成为新春佳节被遗忘的选择。

过去只有几亿票房的电影,在今日的市场体量下看似不足挂齿。但在缺乏娱乐生活的年代里,这些电影曾真真切切地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喜剧电影中的名场面也能化作广为流传的梗。而今的电影即便数十亿票房,热搜挂满天,但少有真的能成为社会话题的作品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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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剧电影的替代品也越来越多,短视频、直播、脱口秀等诸多领域都有无数新兴的创作者在给观众提供幽默,且获取门槛也更低。喜剧手法终归相似,激烈的竞争下,也很难再有特别创新的喜剧桥段。要让“见多识广”的观众笑出声来,的确越来越不容易了。

从纯喜剧到“喜剧+”

难的不只是市场环境,也有行业的变迁。

有业内人士向毒眸(ID:DomoreDumou)表示,自从《你好,李焕英》票房大爆之后,一个明确的趋势是,行业中的投资方对“又哭又笑”的项目更加青睐。可以想见,在未来几年时间里,“又哭又笑”仍会是相当一部分国产喜剧电影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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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任何电影的成功都有其偶然性,想要复制总是不易,“又哭又笑”真的是当下市场的最佳答案吗?

在小品领域,一早就出现了“喜头悲尾”的趋势,这一点也饱受观众诟病,甚至连部分创作者也感到厌倦。毒眸在去年曾分析过小品界“喜头悲尾”的缘由与无奈(往期文章:《喜头悲尾,是小品的原罪吗?》),而由小品改编的电影《你好,李焕英》,如今也将这一趋势传导到了电影市场上。

尽管《你好,李焕英》也在结尾煽情,但其喜剧段落的完成度并不差,没有落得“不好笑”的评价。

这是小品或话剧改编电影的一大优势,因其喜剧段落先前有演出经验,能获取到观众反馈,并基于反馈进一步打磨笑点。但如果是原创电影剧本,就没有了这个试错的过程,观众到底会不会笑出来,要上映之后才能揭晓。

这也是开心麻花的团队在《夏洛特烦恼》和《西虹市首富》时期,能主打从头笑到尾的“爆笑喜剧”的底气,因为这些作品的笑点已经在剧场中经历过无数观众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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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时至今日,开心麻花的优质话剧储备其实也所剩无几。未来的喜剧电影自然不可能一直依赖小品或话剧改编,总还是要找到原创电影剧本更适合的出路。

有从业者表示,之所以“喜剧+其它类型”的影片在市面上越来越多,难免也有几分“笑点不够,类型来凑”的意味。

有被动原因,也有主动选择。大部分电影创作者都有“不做自我重复”的追求,因此稍有成就的创作者都会试图在纯喜剧的基础上加上更多的自我表达,去尝试更宏大的主题或者更有想象力的类型。

迈出“喜剧+科幻”第一步的《独行月球》就是如此,导演张吃鱼此前的作品是开心麻花话剧改编的《羞羞的铁拳》。但他本人生活中其实是一个“超级动漫迷”,在一口气读完《独行月球》原著漫画之后,被故事深深打动,于是决定拿下电影改编权。尽管过程中有不少难题需要克服,但他最终还是完成了自己作为创作者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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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如前所述,观众在获取幽默的渠道上已经越来越丰富,而电影在此情况下的比较优势在于——它是长篇、可视化的。

因此,电影更有优势的喜剧呈现方式,或许是一些需要强情节、高概念的幽默,而不再是从前那些简单的语言幽默。比如《夏洛特烦恼》讲述的“穿越到过去你会做什么”、《西虹市首富》讲述的“突然暴富你会怎么花钱”,这些强设定下具有不小展开空间的喜剧故事,是诸如短视频这类碎片化的媒介所无法承载的幽默。

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差异化优势,让喜剧电影在单纯的喜剧段落之外,一定程度上也有了融合新类型或深刻主题的必要性。因为它或许能让喜剧电影在茫茫的“段子海洋”中脱颖而出,给予观众不一样的体验,才能有一个不得不进影院看它的理由。

“喜剧+”为何受困

“哭片”本身也有庞大的受众,“又哭又笑”并不是“原罪”。

但“不好笑”之所以会成为许多喜剧电影的普遍性差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于电影映前营销带来的预期错位。

一些本身就不是纯喜剧的影片,在营销阶段过度放大自身的喜剧定位,而对于“泪”的部分语焉不详,导致那些抱着“乐呵一下”心态的观众踏进了影院,但却遭遇了预期之外的哭片,因此才产生差评。

以《哥,你好》为例,上映前的预告片中剪辑的素材基本都是喜剧段落,打出的标语是“笑迎中秋,快乐久久”。而到了上映6天后,才开始发布带有泪点段落的素材,标语变成了“笑泪齐飞,感动热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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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电影营销来说,主打喜剧牌不难理解,尤其是在演员阵容基本以喜剧演员为主的情况下,喜剧作为市场上经久不衰的卖座类型,是一张能圈定更多受众的“安全牌”。但一旦与部分观众“从头笑到尾”的预期不符,导致口碑下滑,则势必会影响后续的票房走势。一增一减之下,这一惯性思维就未必是正确的选择。

据业内人士分析,如果片方对自己影片质量信心不足,那么利用喜剧的招牌吃第一波进场观众的红利或许是利益最大化;但如果片方对自己影片质量有十足信心,那么还是结合影片的实际情况对观众坦诚相待,尽可能避免错误预期带来的差评,才更利于长线收益。

但话说回来,观众对观影预期之外的体验,也未必完全是排斥的。严格来说,《夏洛特烦恼》的结局也有煽情段落,但却没有遭到观众的大规模反感,这说明,最关键的因素,还是在于电影质量本身是否过硬。

而目前国内喜剧电影在创作端的人才匮乏,是其难以突破瓶颈的首要困境。

一方面,形成“招牌”的新锐喜剧导演和喜剧编剧非常有限。《疯狂的石头》和《泰囧》都带红了两位知名导演,但《夏洛特烦恼》和《西虹市首富》的导演闫飞、彭大魔,在大众认知度上趋近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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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麻花喜剧进入市场之后的一大趋势,由于麻花系作品发源于话剧剧场,集体创作模式成熟,工业化程度高且导演个人风格较弱,因此难以像过去的喜剧风潮一样形成突出的创作者品牌。

大众能记住的,往往只剩下谐星。相比其他类型,在喜剧中,演员在各个阶段的作用和影响力都更大。

在创作时,很多具体笑点的营造其实来自于喜剧演员的想法,而非编剧之功。以《独行月球》为例,导演、编剧张吃鱼此前曾告诉毒眸(往期文章:《独行月球,为浪漫造一个宇宙》),“腾哥的创作能力和喜剧表演经验比我丰富太多了,在即兴表演这方面他肯定是顶尖的,所以每次到现场我只需要把情境给腾哥就好。”比如炸门的那场戏,技术手段上只是“轰一炮”“衣服飞了”,剩下的设计全是沈腾自己创作出来的。

在拍摄时,相同的喜剧段落由不同的喜剧演员来表演,效果可能截然不同。“含腾量”这一词能在观众群体中兴起,便充分地说明了沈腾长期以来优秀的个人表演在观众心中沉淀下来了品牌,甚至常有观众表示,“一看见沈腾那张脸我就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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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宣发时,喜剧演员的脸也是喜剧片最好的广告。相比其他类型片,喜剧或许是与演员绑定得最为紧密的类型标签。

因此,配置有大众认知度的喜剧演员,几乎是一部喜剧电影策划时必须完成的任务,甚至时常是先有演员确定参演再有项目策划的。

但喜剧演员在市场上也面临着供不应求的状态。据业内人士称,不同喜剧派系的演员,表演方法和理念各不相同,盲目组局难以产生化学反应,因此也很难在全行业中形成老带新的持续供血机制。而目前头部的喜剧演员非常有限,基本还是以开心麻花系的演员为主,难以满足喜剧电影生产需求。

开心麻花近年来也有明显的将中腰部演员扶持到头部的趋势,比如过去作为“金牌绿叶”的魏翔,今年连续两部影片挑大梁。但“绿叶”好不容易熬成“红花”之后,下一个“绿叶”又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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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而言,不论是纯喜剧还是“喜剧+”,在创作端百花齐放,把选择权交给观众才是最好的情况,不要因为个别影片的成功而产生盲目跟风的心态。虽然电影突破既有框架的新尝试必然会有难以被接受的过程,观众长期以来对喜剧片“从头笑到尾”的期待业已形成,需要批量优质的新作品予以突破、适应。

显然,喜剧片还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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