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掉蒂勒森,只是特朗普“加冕”的序曲?

特朗普又搞了大新闻——解除蒂勒森的国务卿职务,并由中情局局长蓬佩奥(Mike Pompeo)接任。

考虑到此前蒂勒森与特朗普二人多次出现公开意见分歧,前者甚至还被曝出曾私下用“白痴”来形容过他的总统,也许可以用“蒂勒森终于被炒了”,或者“特朗普终于受够蒂勒森”了来形容这一人事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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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国务卿历来是美国政府中举足轻重的角色,尤其对外交事务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力,“存在感”仅次于总统。因此历史上美国总统对国务卿的任免一向相当谨慎,后者的去留也是观察美国政治的重要风向标。从这个角度看,特朗普和蒂勒森提分手的方式相当随意,多家外媒强调:当特朗普宣布消息时,仍在非洲的蒂勒森还不知道自己被“开除”了。尽管如《华盛顿邮报》报导称,特朗普9日就要求蒂勒森辞职,但蒂勒森目前显然更愿意留任,其助手在周二回应称,“特朗普从未向蒂勒森解释过他被解职的原因,而蒂勒森本人想继续留在工作岗位上。”

看来,特朗普对这位国务卿先生已经到达“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地步,甚至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走也得走”。

回首当初:“妥协”和“距离”

不过,比起炒鱿鱼时的任性,特朗普当初可是绕过一长串赫赫有名的“国务卿竞聘者”,才选择的蒂勒森。那么事情如何发展到今日之局面?

简单说,特朗普当时任命蒂勒森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是为了巩固执政地位的“不得不为”,另一方面则可以说是“距离产生美”。

首先,特朗普上台初期根基不稳,反对者们甚至还在讨论各种让他下台的可能性。建制派精英们毫不掩饰他们对这位“反建制”总统的厌恶与不信任,包括共和党内的建制派们在诸多问题上也并不站在他们的总统这边。这使得特朗普上任后长期得不到来自国会的有力支持,在美国的政治体系下,国会的支持对总统能否有所作为至关重要,失去共和党议员的支持让其面临“政令不出白宫”的窘境。

早在竞选时期,特朗普就一度和党内建制派水火不容。他炮轰包括众议院议长保罗·瑞安、资深参议员约翰·麦凯恩等在内的共和党大佬,怒斥这些人“不忠”,称自己在竞选中不需要他们的支持。另外,特朗普和共和党建制派在美俄关系上也存在很大分歧,国会议员显然比特朗普更忧心对俄关系,两党议员后来在彻查“通俄门”问题上达成共识就一度让特朗普头大。

于是,当特朗普逐渐在执政过程中感受到建制派左右美国政治的能力,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利用他们,就必然需要一点妥协。在那个时候,蒂勒森,或者说是他背后的埃克森美孚,成为了一个靠谱的拉拢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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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克森美孚由洛克菲勒家族一手创办,而洛克菲勒家族对美国政治的影响力无所不在。纳尔逊·洛克菲勒(Nelson Rockefeller)曾当过副总统,是基辛格的资助者。他的弟弟大卫·洛克菲勒(David Rockefeller)曾经是大通银行总裁,也是布热津斯基和三边委员会的资助人。

值得一提的是,在美国外交政策领域最负盛名的外交关系协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CFR)正是洛克菲勒家族运用“旋转门”施加决策影响力的智库组织。大卫·洛克菲勒曾经亲自执掌CFR超过15年,而CFR智库(CFR’s Think Tank)的官方名称也是大卫·洛克菲勒研究计划(David Rockefeller Studies Progr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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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洛克菲勒家族为代表的跨国精英小圈子有意识地通过CFR严格的会员制从政、商、学界吸纳精英,以使美国政府的政策符合精英阶层的意识形态与利益。那些人们耳熟能详的华府智库中就充斥着CFR的会员,尤其是布鲁金斯学会和战略及国际研究中心(CSIS)。蒂勒森本人就曾在CSIS担任董事,与布热津斯基(Zbigniew K. Brzezinski)、基辛格(Henry A. Kissinger)共事。

而彼时力荐蒂勒森出任国务卿的两个“贵人”,前防长盖茨(Robert Gates)与CFR联系密切,前国务卿赖斯(Condoleezza Rice)则是CFR会员,二人离开政坛后正基于和洛克菲勒家族的关系,做起了能源业的咨询生意,也因此与蒂勒森熟识。

因此,特朗普让石油利益集团埃克森美孚的CEO蒂勒森出任国务卿,至少在台面上对建制派让步,甚至还能期待蒂勒森凭借在建制派的影响力帮他整合国务院。

另外,蒂勒森与俄罗斯的特殊关系,以及其在某种程度上与特朗普本人相似的个人特质,加速了特朗普的任命决定。用CFR资深会员、CSIS主席哈姆雷(John Hamre)的话说:“除了基辛格以外,蒂勒森与普京相处的时间比所有美国人都多”。的确,蒂勒森早在1999年就认识普京,并与俄罗斯石油公司CEO谢坎(Igor Sechin)等大佬关系紧密。再看看一些被用来形容蒂勒森的标签:“灵活的实用主义者”、“强势CEO”……你会发现他们也完全适用于特朗普。

可以想象,在对俄态度上与建制派主流意见相左的特朗普,初识蒂勒森的时候甚至会有点惺惺相惜。当他发现这样一个能被建制派接受的国务卿人选,居然还有可能帮助自己缓和美俄关系,应该算个一举两得的惊喜了。更何况,蒂勒森在担任CEO时表现出来的务实、强势和善于谈判,简直能让特朗普看到自己的影子。

再回首,12月13日,特朗普在介绍蒂勒森为他提名的国务卿人选时就说到:“列克斯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最有才能的商界领袖之一,在石油行业中做过一些最好的交易。”他表示,蒂勒森将会扭转多年以来美国在外交政策中犯下的种种错误以及造成的灾难。正如这位酷爱谈判的总统对自己的期待那样。

“因陌生而相识,因为了解而分开”

而今,特朗普最初相中蒂勒森的那些理由都不成立了,分道扬镳自然成了时间问题。

其一,度过磕磕绊绊的第一年,特朗普的执政已经相对稳固。虽然仍时有冲突,但他已经逐渐学会如何与建制派周旋及共存,正如外界不少评论认为其正一步步回归建制派。事实上,特朗普只是在执政初期的挫败中意识到要完全对旧建制“打掉重练”并不现实,因而开始在必要的时候合作以达成双赢。如此一方面可以给建制派一点交代,减少执政阻力,但另一方面又不至于失掉自己的立场——他知道自己是靠什么而当选。

凭借这种“learning by doing”,特朗普已经在一些重要场合得到了共和党议员们的支持,这让他收获了税改这一重要政绩,而近日共和党议员在众议院情报委员会中作出有利于特朗普的“通俄门”相关报告,支持其竞选团队未“通俄”,也体现了共和党国会力量与特朗普关系的缓和。

其二,蒂勒森与俄罗斯高层之间的关系根本没有发挥外界想象的作用,他就职后美俄关系并没有出现人们预料中的回缓。蒂勒森甚至在去年国务院讲话中称,“美俄之间目几乎不存在互信,美俄双方均意识到,双边关系正处在冷战后最低谷。”显然,坐上国务卿的位置之后,想把与普京的私交带上台面,无异于重蹈特朗普深陷“通俄门”的覆辙。

其三,特朗普当初欣赏蒂勒森的那些理由,在政治实践中恰恰成了他的心头之恨。首先,蒂勒森的“强势”使他不合时宜地将当CEO的那一套带到国务院,试图大规模改革、精简这一官僚机构。同时,和特朗普一样缺乏从政经验的他同样不善于和“建制”打交道,也有用小圈子的倾向。因而,蒂勒森对国务院的整合差强人意,在其担任国务卿一年多的时间内,60%的高级外交官辞职。其次,更接近建制派的意识形态加上这种固有的“强势”,使得蒂勒森在与特朗普出现意见分歧时常常坚持己见,甚至公开与总统唱反调。其中突出的体现正是二人在朝鲜问题上的路线之争,以及蒂勒森吐出的那句“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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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蒂勒森就像是一个立场不同又被放错了位置的特朗普,既无法整合国务院、真正让这部传统外交机器运转起来,又不愿意和特朗普保持一致、配合白宫的主张。于是,蒂勒森既不可能是赫尔(Cordell Hull)那样声威镇主的“强势”国务卿,也不甘成为腊斯克(Dean Rusk)那样附庸总统的“顺臣”。国务卿和总统的制度分工不无讽刺地让特朗普因为欣赏蒂勒森而亲手把他推向与自己对立的位置上“硬碰硬”。这让双方观念的差异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直到特朗普“忍无可忍”。

打造统一谈判阵线

更急迫的是,特朗普目前的外交决策压力已经不容许他继续留用一个貌合神离的国务卿了。提及蒂勒森被解职,《华盛顿邮报》称,3名白宫官员都表示,特朗普认为蒂勒森的思维“过于建制派”,随着美朝峰会和贸易磋商的来临,他感到现在是做出改变的时候。法新社3月13日也提到,美国一位高级官员表态称,特朗普希望改组内阁,以准备与朝鲜的谈判。这名美国高级官员表示:“总统希望确认有一个新团队来应对即将与朝鲜的谈判。”

的确,近期特朗普答应与金正恩会面后,这一“历史定位”级的外交事件无疑成为特朗普政府的重中之重。在这件事情上,与蒂勒森长期意见不合的特朗普甚至不知会前者就做出了决定,表明国务院在当今美国外交决策中近乎被架空,蒂勒森当然不满。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韦宗友便认为朝鲜问题是此时特朗普选择裁撤蒂勒森的催化剂。在美国外交体系中,绕过国务院直接举行首脑会谈不合规范,通常应该先由国务院官员先接触探探风声,最大限度避免谈话破裂,但这样的观点反而在特朗普看来是墨守成规。

如果说此前特朗普还能抱着“让他试一试”的心态,让蒂勒森按照自己的思路处理朝核问题。那么当“幸福来得太突然”,金正恩已经发出邀请之后,蒂勒森的价值反而一落千丈,总统先生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己做主了。在这个时候,正如他所表达的那样,特朗普需要的是和自己立场一致、一个鼻孔出气的国务卿,而蓬佩奥似乎怎么看都像是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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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8月10日,美国国家安全顾问麦克马斯特、特朗普、美国副总统彭斯和蓬佩奥在新泽西(法新社)

就在特朗普宣布愿意和金正恩见面之后,在美国国内主流智库与媒体的一片质疑声中,正是蓬佩奥为他的总统辩护。他在电视节目中说到:“特朗普总统这么做不是在演戏,他是要解决问题”,同时,面对外界对特朗普过于草率答应会面的批评,蓬佩奥以强势立场回应:“政府会‘睁大眼睛’,在整个对话过程中,对朝鲜的施压不会减弱。”可以说,蓬佩奥既维护了特朗普的决策,又至少站在他和特朗普共同的对朝立场上反击质疑。

这些特质正是特朗普在做出会面决定之后最需要,而蒂勒森无法提供的。一则既然要谈判,美方需要保持对朝鲜的威慑力,正是先前的重压才逼出了平壤的让步。因此,对朝强硬的蓬佩奥担任国务卿可以与总统形成合力,有助于取得对美方有利的谈判成果,而行事谨慎的蒂勒森则可能只会让朝鲜得到更多准备时间。其二,重大谈判之前及会面过程中都需要有大量的协调、沟通与执行工作,特朗普不可能容忍国务院和白宫仍然各自为政。而具有“茶党”背景、当过兵、干过议员和CIA局长的蓬佩奥从政经验远胜蒂勒森,又与特朗普意识形态接近、对总统更为忠诚,由他来出任国务卿既有助于整合国务院,也能改善国务院与白宫的关系。如此一来,特朗普便更有把握提升政策协调性,并为即将到来的会面建立统一的谈判与执行阵线。

梦寐以求的总统模式?

当然,换上蓬佩奥不止是为了朝鲜问题。特朗普知道,从朝鲜问题到伊朗核协议,甚至从“黑”穆斯林和奥巴马,蓬佩奥都是难得的“知音”。也正因此,在执掌中情局后,蓬佩奥成为历史上和总统走得最近的情报长官。目前,美国面临的外交难题当然不止朝鲜,而特朗普有理由期待蓬佩奥及其即将执掌的国务院能够有力辅佐他。

事实上,算上前不久辞职的经济顾问科恩(Gary Cohn)以及更早之前相继离任的要员,蒂勒森的裁撤只不过证明特朗普执政风格的延续。而现在,在华盛顿摸索了一年多以后,特朗普越来越有自信“走自己的路”了,一波旨在贯彻自己意志的“大换血”可能刚刚开始。

长期关注特朗普的CNN资深白宫记者Stephen Collinson就在14日的评论中指出,炒掉蒂勒森是特朗普为了建立一只符合自己想象的执政团队的鲁莽动作,他希望排除那些对自己直觉的约束力量。在Collinson看来,特朗普正在享受对实现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执政方式的期待,在那种模式下,身为总统的他可以凭直觉办事,忽视专家的建议,并实践在竞选中承诺的破除传统。在美国主流意见领域,持这种看法的不在少数。

而特朗普在开除蒂勒森的当天也确实有此表现,据CNN消息,特朗普告诉记者,他已经非常接近拥有一个自己想要的内阁。

对此,不嫌事大的CNN甚至都帮忙梳理了接下来可能要被特朗普开刀的人选,其中包括司法部长塞申斯、国防部长马蒂斯、白宫幕僚长克里、国安顾问麦克马斯特等等。与已经出局的蒂勒森相似,这些人要么已经与特朗普有过明显不和,要么是被视为在特朗普身边能够发挥稳定剂作用的“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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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再考虑到特朗普史无前例地提前980天任命了自己争取连任的竞选团队,CNN的嘲讽恐怕不止是个玩笑了,特朗普真的摆出了既要独掌决策大权,也要力求长期执政的姿态。这位无所畏惧、准备大干一场的另类总统,能否战胜根基已久的建制?让我们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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