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人类战争的土耳其无人机

2022年5月16日发表于“纽约客”杂志。原作者Stephen Witt

翻译:Space Eleva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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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此文是我好友Space Elevator 从《纽约客杂志》翻译。文章很有意思。土耳其这个国家的明星创业者的经历,与土耳其传统政治力量的结合,以及这个陷入巨大挑战,年通胀70%的国家的雄心,都值得我们了解。埃苏丹也算是枭雄了。

译者按:

土耳其军用无人机TB2的成功,来源于其创业者拜拉克塔尔家族的努力。在纽约客的深度报道中,我们可以看到众多视角交织刻画下的拜拉克塔尔成长历程中个人的努力、时代的洪流、家族的关系网、土耳其政治理念的传承、美式教育、以及他个人的产品观和执行力、以及硬件动手能力和软件思维的结合。拜拉克塔尔的工作,始终忠诚服务他的祖国。

土耳其的热气球运动和旅游业源远流长,蜚声全球。但是罕为人知的是:这项运动中历年有一些伤亡事故。尽管航空运动不可能绝对安全,则仍然是土耳其的国家招牌。文章里提到,拜拉克塔尔已故的的父亲是一名小型飞机飞行员。拜拉克塔尔改变了今天的战争,也改变了土耳其的国运。飞翔是很多人共同的梦想,但真正有多少人员基数能够实现飞翔的梦想,却有可能决定国运。从太平洋战争的历史上来说,美国民间拥有大量的老式飞机用于喷洒大田农药,培养出了大量拥有基本飞行技能的青年候选飞行员;而日本飞行学校在战前则崇尚优中选优的少量飞行员培养路线。这两种思路的对比,导致人员在消耗战中的数量和质量差异,在战争中已有结果。

2022年6月,我的一位实习生向我辞行,他即将从Robotics专业硕士毕业,进入我国某无人机研发团队作为一名初级工程师发展提高。我为他而自豪,也很高兴在他实习期间给他安利了一些自制无人机的兴趣爱好。他临别时,我引用丘吉尔在二战中的一句名言:历史上从没有一个时刻,如此多人的生命,取决于如此少的飞行员的努力。我猜,在未来,也许会出现一个时刻:如此多人的生命,取决于如此少的无人机设计者和飞行员的努力。我把描写拜拉克塔尔的这篇文章转他阅读,以壮行色。事后我想想,不如我直接全文翻译,以飨读者,以期促进中国社会对于无人机、无人机飞行、无人机产品创新、无人机飞行员、乃至是无人机事故的思考。

毫无疑问,原作者的视角是一个美国人的角度,对一些人、事、和国家必然有其偏见。直接套用外国视角并不能对本国本民族有利,请读者自察。

2022年2月底,乌克兰武装部队总司令瓦莱里·扎卢日尼 (Valerii Zaluzhnyi) 的脸书页面上发布了一段模糊的航拍视频,画面里是俄罗斯军用车队正在开往赫尔松市。几天前,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位于第聂伯河口的造船枢纽赫尔松,是一个重要的战略要地。屏幕中央显示,瞄准十字锁定在车队中间的一辆车上;几秒钟后,车辆爆炸,浓烟柱直插天空。 视频下的字幕是:“拜拉克塔尔,我们的生命主宰者!欢迎你们来到地狱!”

2016 年 4 月,TB2 获得了首次实战击杀纪录。从那时起,它已销往至少十三个国家,将精确空袭的战术带到了发展中国家,并扭转了几场战争的进程。2020 年,在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围绕纳戈尔诺-卡拉巴赫飞地的冲突中,阿塞拜疆的强人伊利哈姆·阿利耶夫(Ilham Aliyev)使用 TB2 攻击敌方车辆和部队,然后在首都巴库的大屏幕上展示了袭击的视频记录。

在从北非到高加索的冲突中,TB2 迄今已经进行了 800 多次实战打击。它携带的炸弹可以在半空中调整弹道,而且精度高到可以飞到步兵战壕中爆炸。军事分析家此前认为,低速低空飞行的无人机在常规战斗中几乎没有用处,但 TB2 居然可以摧毁旨在摧毁它的防空系统。“这使得现在的战争方式发生了一场相当重大的作战革命,”前美国国务院土耳其问题专家瑞奇·奥曾(Rich Outzen)告诉我。“这种程度的革命只会三十或四十年发生一次。”

在三月份我通过视频与 拜拉克塔尔先生本人进行了交谈。他当时在伊斯坦布尔,在他的公司 Baykar Technologies 的总部,该公司拥有 2000 多名员工。当我咨询他无人机在乌克兰的使用情况时,他告诉我,“无人机正在做被设计出来做的事——摧毁一些世界上最先进的防空系统和装甲车。”四十二岁的拜拉克塔尔,发际线呈V形,眼光柔和,鼻子略微偏向一侧。他座位的两侧是各种新型号无人机的缩小比例模型,安装在透明的塑料支架上。他以航空极客的毫不掩饰的自豪感向我展示了这些模型。“我喜欢无人机,我热爱无人机,我亲自遥控飞行我们的无人机,”他告诉我。 拜拉克塔尔拥有超过 200 万推特粉丝,他使用他的推特帐户来推广青年教育、致敬土耳其烈士、并发布新飞机设计的图片。 热那亚大学国际关系研究员费德里科·多内利(Federico Donelli)告诉我:“这里的一些人认为他就像埃隆·马斯克”。

2016 年 5 月,拜拉克塔尔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的小女儿苏梅耶·埃尔多安(Sümeyye Erdoğan)结婚。分析家 斯文特·康奈尔(Svante Cornell)写道,埃尔多安是伊斯兰政治运动的领袖,他希望“将土耳其建成一个强大的工业化国家,成为穆斯林世界的天然领袖”。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土耳其的军工产业增长了十倍,该国的大部分军事装备现在都实现了国产化。前土耳其外交官 艾珀·库昆(Alper Coşkun) 告诉我:“拜拉克塔尔无人机,尤其是 TB2型号,已经成为土耳其国防工业的旗舰产品。”

土耳其国境毗邻伊朗、伊拉克、叙利亚、亚美尼亚、格鲁吉亚和欧盟,隔着黑海面对俄罗斯。多内利告诉我,该地区不断变化的联盟关系和复杂的地缘政治让他想起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欧洲。多内利说:“拜拉克塔尔,是一种可能改变土耳其国家历史路径的天才。”

埃尔多安自 2003 年起在土耳其掌权。在此期间,他获取了法院和媒体的控制权,修订了土耳其宪法,并倡导女性回归传统角色。批评埃尔多安政权的记者遭到棒球棒和铁棒的殴打,反对派抗议人士被判处数十年监禁。但土耳其经济停滞不前,过去十二个月的通货膨胀率上升至百分之七十。2019 年,埃尔多安的政党失去了自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一直担任的伊斯坦布尔市长职位。TB2无人机 是一种壮观的宣传资本,埃尔多安利用它的成功来宣传他对土耳其社会的愿景。正如 拜拉克塔尔告诉我的那样,“在这个时代,我们生活中最大的变化是由技术驱动的——谁驱动了这些变化?那当然是创造技术的人。”

拜拉克塔尔和他的家人住在 Baykar公司里,他将其比作大学校园,那里有运动设施和一个他称之为“比谷歌的更大”的公园。我们采访他的时候,他的母亲迦南(Canan),他的妻子苏梅耶,这对夫妇的四岁女儿也叫迦南,正在隔壁的房间里吃晚饭。 拜拉克塔尔告诉我,他本人是 Baykar公司最年长的工程师之一,而且公司的许多程序员都是女性。他还说:“我头脑的软件思维方面来自我的母亲。”

拜拉克塔尔1979年出生于伊斯坦布尔,是三兄弟中的老二。他的父亲名叫欧兹德米(Özdemir),是一名渔夫之子,毕业于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创办了一家汽车零部件公司。他的母亲迦南出身经济学专业,也是一名计算机萌芽时代的计算机程序员。三兄弟很小的时候就接触过机床。 拜拉克塔尔告诉我:“我们整个童年都在工厂里工作”。到他十几岁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称职的工具和模具制造者了。欧兹德米也是一名业余飞行员,小时候,拜拉克塔尔会从他父亲的飞机窗口观察土耳其壮丽的地理风景。 他告诉我:“坐在一架小型飞机里,你感觉自己像一只鸟在航行。” 拜拉克塔尔很快就开始组装无线电遥控航模,有时还会进行自己的改装。“当我本应该在为考试而学习的时候,我把模型飞机藏在床底下,偷偷摸摸地工作。”他说。

拜拉克塔尔少年时期的无线电遥控飞机原型给大学老师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002 年,从伊斯坦布尔科技学院毕业后,他被宾夕法尼亚大学录取。在攻读硕士学位期间,他在佐治亚州本宁堡陆军基地飞行无人机双机编队。然后,拜拉克塔尔在麻省理工学院攻读第二个硕士学位,在那里他追求一个艰巨而另类的目标,试图将一架无线电遥控直升机降落在墙上。他的导师埃里克·费隆 (Eric Feron) 记忆中,那时的拜拉克塔尔作为研究生动手工作时专心致志,作为穆斯林时虔诚朝拜,而且对于青年教育充满热情。他回忆起 拜拉克塔尔在辅导自己女儿完成数学作业时的热情,以及他向女童子军展示自己设计的直升机时的热情。“他是一名优秀的飞行员,”费隆说。“但直到我被邀请参加他的婚礼,我才明白他所追求的一切是什么。”

当拜拉克塔尔还是一名学生时,美国正在使用 捕食者无人机打击阿富汗和伊拉克的目标。 拜拉克塔尔不赞成美国的外交政策——“我痴迷于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美国著名的社会学家、反战人士)”,他告诉我。他还与其他研究生进行社会抗议活动,其中大多数是外国人。但他被战争中的自动机械所吸引。当他还在麻省理工学院就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伊斯坦布尔的家族工厂里制造小型无人机原型。

他的父亲着手争取政府支持儿子设计的无人机。欧兹德米的一位朋友是内克梅廷·埃尔巴坎(Necmettin Erbakan),那是一位伊斯兰民族主义者和对西方文化刻薄的批评家。自 19 世纪 20 年代以来,土耳其一直是一个政教分离的世俗共和国,但机械工程教授埃尔巴坎认为,通过投资工业和培养技术人才,该国可以成为一个繁荣的伊斯兰国家。1996年, 埃尔巴坎当选土耳其总理, 但是由于军方的压力而被迫辞职,同时由于威胁到了土耳其的政教分离宪法而被禁止从事政治活动。(与穆斯林兄弟会和哈马斯建立联系的埃尔巴坎将他的下台归咎于“犹太复国主义者”。)

拜拉克塔尔向埃尔巴坎简要介绍了他的工作。到了 2005 年前后,拜拉克塔尔的学校假期已经是在土耳其军中工作。 埃尔巴坎的政治继承人是2002年当选土耳其总理的埃尔多安。 拜拉克塔尔家族和他是旧识.当埃尔多安还是伊斯坦布尔的一个小地方官时, 拜拉克塔尔的父亲就已经给他提供建议, 埃尔多安也是拜拉克塔尔家的座上宾.

拜拉克塔尔的第一架无人机是手抛起飞的微型无人机,重约 20 磅。在早期的测试中,它只飞行了大约 10 英尺,但 拜拉克塔尔改进了设计,很快 这架微型无人机的滞空时长就超过了一个小时。 拜拉克塔尔在安纳托利亚东南部的雪山上对其进行了测试,监视库尔德分离主义运动 P.K.K. 的武装叛乱分子。费隆回忆起他联系拜拉克塔时发现他在山区时的震惊。“他毫不犹豫地前往前线,前往土耳其军队所处的最恶劣条件,基本上和他们在一起,和他们一起生活,直接向用户学习,”他说。 拜拉克塔尔告诉我,自己更喜欢在现役战区对无人机进行实地测试。他说:“它需要经历战火洗礼并且真实可用。” “如果无人机在海拔一万英尺、零下三十度的温度下不工作的话,那么它只是一件你在背包中携带的玩具。”

拜拉克塔尔逐渐开始开发更大的无人机。2014 年,他首次展示了 TB2 的原型机,这是一种螺旋桨驱动的固定翼飞机,大到足以携带弹药。那一年,面临总理任期限制的埃尔多安赢得了总统选举。一场全民公投也让他控制了法院,他开始利用自己的权力起诉政敌。“他们不仅逮捕了四分之一的现役海军上将和将军,还逮捕了埃尔多安的许多公民社会反对者,”为埃尔多安撰写了四本传记的索纳·卡加普泰告诉我。 拜拉克塔尔将他的原型无人机敬献给埃尔多安的导师埃尔巴坎。“他毕生致力于改变土耳其文化,” 拜拉克塔尔说。(在他死后出版的回忆录中,埃尔巴坎断言,在过去的四百年里,世界一直由犹太人和共济会联盟秘密统治。)

2015 年 12 月,拜拉克塔尔指挥了 TB2 精确打击能力的首次测试。使用激光引导无装药的炸弹,无人机能够从五英里外击中野餐毯大小的目标。到 2016 年 4 月,TB2 已经能够发射实弹。最早的目标是库尔德工人党 P.K.K.——无人机袭击已经杀死了至少 20 名该组织的领导人,以及站在他们附近的任何人。这些实弹轰炸还教会了拜拉克塔尔如何打电子战。无人机是通过无线电信号控制的,其敌手可以通过大功率无线电噪音来干扰。而无人机飞行员则可以通过跳频或增强无线电信号来应对。“土耳其国土上有很多无线电干扰器,因为 P.K.K.也一直在使用无人机,” 拜拉克塔尔说。“这是全世界最繁忙的飞场之一。”土耳其的远程控制平叛被认为是一个国家第一次在自己的土地上对公民进行无人机战役,但 拜拉克塔尔以恐怖主义威胁为由,仍然是该战役的热情支持者。

那年五月,他迎娶了总统的女儿。超过五千人参加了婚礼,其中包括该国的大部分政治精英。苏梅耶戴着伊斯兰头巾和巴黎设计师 蒂斯·卡耶(Dice Kayek,土耳其裔的著名法国设计师)设计的完美无瑕的长袖白色连衣裙。那年,土耳其国家已经呈现出明显的伊斯兰特征。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大学和公共机构中禁止穿戴头巾。而现在,“在埃尔多安政府中找到工作的最可靠方式,是拥有一位戴头巾的妻子。”卡加普泰写道。 拜拉克塔尔经常在社交媒体上向他的粉丝们发布伊斯兰祝福,而他的妻子和母亲都戴着头巾。

与 拜拉克塔尔一样,苏梅耶是土耳其伊斯兰精英层的二代,她于 2005 年毕业于印第安纳大学,获得社会学学位。“她三观很正,” 拜拉克塔尔告诉我。“她是一个真正的挑战者。”其他人将她描述为土耳其版的伊万卡·特朗普,是对她父亲埃尔多安政治的一种光鲜时尚、女权主义的升级。“在埃尔多安领导下的土耳其,女性已经失去了很多政治权力,”卡加普泰告诉我。“当内阁中任命了女性时,她们只是有了一项象征性的工作。”

2016 年 6 月,与 “伊斯兰国”有关联的恐怖分子在伊斯坦布尔机场杀死了 45 人。很快,土耳其在叙利亚开辟了一个新战场。土耳其使用 拜拉克塔尔的无人机袭击了短命的伊斯兰国。(然后,土耳其无人机转而攻击叙利亚的库尔德人武装。)7 月,土耳其军方内部的一个小团体发动了反对埃尔多安的政变。政变混乱且不得人心,连主要反对党都谴责政变。一名政变者驾驶战斗机向土耳其议会投掷了一枚炸弹。据说,还有暗杀小组被派去攻击埃尔多安下榻的酒店。埃尔多安指责现居住在宾夕法尼亚州的流亡神职人员和政治领袖费图拉·葛兰(Fetullah Gülen)的追随者发起政变,并由此清洗了十万多名政府雇员。(葛兰否认参与政变)。现在,拜拉克塔尔成为了埃尔多安核心圈子的一部分,他的无人机被推向出口市场。

拜拉克塔尔是土耳其名人,他的社交媒体发言被土耳其爱国者们争相回复。他经常和飞行学员交谈,那种场合下他会穿一件飞行员夹克。他也时常访问大学校园,那种场合下他会在高领毛衣上套一件西装外套。在我们的谈话中,他引用了批判性性别理论中的概念,谈到了俄罗斯违反国际法的行为,并引用了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的话:“那些为了暂时的安全而放弃基本自由的人,既不配获得安全,也不配获得自由。” 但同时他也是埃尔多安政府的公开捍卫者。2017年,埃尔多安举行了宪法公投,导致总理一职被废除,有效加强了他对国家的控制权。他的政府出于政治动机,利用税务审计来把独立媒体以单一投标人的“拍卖”形式将其出售给政府支持者。一些记者因“侮辱总统”罪被判入狱。埃尔多安经常起诉记者,拜拉克塔尔也这样做过。他最近庆祝了法庭对 Çiğdem Toker 处以三万里拉的罚款,后者正在调查 拜拉克塔尔协助运营的一个基金会。 拜拉克塔尔在推特上写道:“新闻业:说谎、欺诈、无耻。”

拜拉克塔尔的哥哥 哈卢克(Haluk) 是 Baykar公司的CEO。 他自己则是 C.T.O.和董事会主席。他们的父亲去年去世了。除了在乌克兰和阿塞拜疆使用外,TB2 还被尼日利亚、埃塞俄比亚、卡塔尔、利比亚、摩洛哥和波兰的政府部署。当我与 拜拉克塔尔交谈时,Baykar公司刚完成了一次对东亚某国的推销,是其即将推出的 TB3 无人机,可以从船上机动发射。

一些新闻来源报道说,100 万美元就可以买下一架 TB2 无人机。拜拉克塔尔告诉我成本高于这个价,但他不打算给出准确的数字。无论如何,单架飞机的价格会误导人。TB2 与便携式指挥站和通信设备一起作为一套无人机作战平台出售。2019 年,乌克兰花了6900万美元购买了至少 包含6 架TB2 的机队。与此形成对比的是美国的“死神”无人机机队,价格约为其六倍。“从战术上讲,TB2处于最优位置,” 拜拉克塔尔谈到 TB2 时说。“它不算太小,也不算太大。而且它不是太便宜,但也不是太贵。”

购买机队后,买家的无人机操作员将前往土耳其西部的一个基地进行数月的培训。“你不只是买无人机,”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军事采购专家 马克· 坎西安(Mark Cancian) 告诉我。“你与供应商的长期关系就像婚姻,因为你需要源源不断的备件和维修专业知识。”土耳其已经善于利用这种长期关系。它与尼日利亚达成了一项国防协议,其中包括对该国的飞行员进行 TB2 培训,以换取尼日利亚的矿产和液化天然气。在埃塞俄比亚,当地政府取缔了几所葛兰主义学校后,土耳其交付了 TB2。不像美国的军火贸易附带条件那样,从土耳其获得武器不涉及监督买家的人权纪录。“实际上没有使用限制,”坎西安说。

买家也得到了 Baykar 的计算机程序员的支持。 拜拉克塔尔将 TB2 比作他的智能手机,无人机拥有 40 多台机载计算设备,该公司每月会发送数次软件更新以适应对抗战斗策略。“你可能已经看过一些文章,提问为什么TB2这样一种性能只有第一次世界大战飞机性能的无人机如何能与世界上最先进的防空系统们战斗。” 拜拉克塔尔说。无人机战斗力的“诀窍是不断升级它们的软件。”

TB2无人机积累的大部分战场经验都来自与俄式装备的战斗。俄罗斯和土耳其的关系很复杂:俄罗斯是土耳其的重要贸易伙伴,土耳其是俄罗斯游客的热门度假胜地,俄罗斯正在建设土耳其的第一座核电站,该核电站建成后将供应全国十分之一的电力。2017年,土耳其购买俄罗斯导弹系统激怒了北约盟国,引发美国制裁。尽管如此,土耳其和俄罗斯都在寻求恢复其作为世界大国的地位。甚至在乌克兰战争之前,他们就经常发生冲突。

在利比亚内战中,土耳其和俄罗斯支持的派别彼此对立。TB2无人机 对抗俄罗斯的 “铠甲”(Pantsir-S1),这是一种向飞机发射导弹的车载防空系统。至少有九辆铠甲和十二架无人机被彼此摧毁。

2020 年高加索地区出现了另一个战区。阿塞拜疆袭击了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亚美尼亚族飞地。上个月,我在加利福尼亚州格伦代尔的一家咖啡馆会见了来自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亚美尼亚驻美大使罗伯特·阿维蒂扬(Robert Avetisyan)。阿维蒂扬对我声称:“在最初的几天里,阿塞拜疆没有取得突破,直到土耳其将军们拿起无人机操纵杆。”亚美尼亚是俄罗斯的盟国之一,大部分军事装备来自俄罗斯,其中一些可以追溯到苏联时代。六个星期以来,这些设备被TB2 无人机无情地轰炸。一项独立分析统计了 500 多个被摧毁的目标,包括坦克、火炮和导弹防御系统。“我们输掉了空战,” 阿维蒂扬说。TB2s 还直接袭击了亚美尼亚士兵,阿塞拜疆国防部发布了这些袭击的视频。在战争中,一段 6 分钟的视频汇编被上传到油管上,展示了同一类场景在几十个地方重复发生:亚美尼亚士兵蜷缩在战壕里,或是挤在运输卡车周围,突然听到从天而降的炸弹发出的尖啸。他们这才如梦初醒,死亡即将到来。然后就是巨大的爆炸,和漫天飞舞的人体。

阿维蒂扬给我寄来了阿瑟·萨扬(Arthur Saryan)的一份经过翻译的证词,那是一位 27 岁的士兵,经历了纳卡战争。当他的部队在凌晨两点左右被轰炸时,萨扬正和一小群士兵站在一起。“我们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无人机的目标,” 萨扬说。“在炸弹到来之前两三秒,我们才听到声音”。爆炸变成了一个火球。“每个人都被烧死。所有的尸体都被烧焦。所有的汽车都着火了。”六名士兵阵亡,七人受伤。 萨扬说:“场景如同炼狱”。

拜拉克塔尔的 TB2 无人机飞得很慢,它们的螺旋桨应该很容易被雷达侦测。但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战争里,无人机似乎躲避了敌人的侦察。 要么就是雷达被干扰了,要么就是防空技术不行。“视频里展示的一个显著特点是被轰炸的防空系统显得弱小可怜和无助”,以色列导弹专家乌兹鲁宾在回顾了阿塞拜疆精确空袭的镜头后写道。“有些防空系统被摧毁的时候,他们的雷达天线仍在旋转,徒劳地寻找目标”。阿塞拜疆人还通过在亚美尼亚阵地飞行农业洒药无人机的办法来故意触发敌方雷达。如果亚美尼亚防空导弹上钩,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它们就会被黄雀在后的TB2 摧毁。

土耳其和阿塞拜疆两国已经有近似的语言和紧密的政治联系,但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冲突代表了合作新高度。“阿塞拜疆人和安纳托利亚的土耳其人之间有着如此深厚的文化渊源——他们说,‘一个国家,两个州,’”前美国外交部专家 奥曾告诉我。“现在他们开始说,‘一个国家,两个州,一支军队。’”这对地理上夹在两国之间的亚美尼亚来说是个坏消息。土耳其不承认其导致了1915 年的亚美尼亚族大屠杀。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则称亚美尼亚为“在古代阿塞拜疆人的土地上,人为创造的国家”。

上述说法导致有影响力的亚美尼亚侨民通过美国国会的游说行动和对制造商的压力,阻止西方制造的部件用于 拜拉克塔尔的无人机。但对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坠毁的 TB2 的分析显示,这架飞机使用的是由瑞士制造商 Garmin 制造的GPS接收转发机。该公司发表声明称,它与 Baykar 公司没有直接采购合同,并且转发器是商业市场里随处可得的。尽管如此,拜拉克塔尔一直在努力减少对西方组件的依赖。在最近的 Instagram 帖子中,他声称 TB2 的土耳其国产化率达到了93%。 拜拉克塔尔的工程开发周期有一个DIY因素,可能使得五角大楼习惯的工程开发显得过时。“我们美国的军队有一种繁琐的采购文化,”美国中东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安迪·米尔本告诉我。“而拜拉克塔尔的研发工作是模块化,可替换的。” 拜拉克塔尔的硕士导师 费隆回忆了 拜拉克塔尔对商店购买的无人机进行的改装。“航空航天工业的研发人员能够做大量的仿真计算,但他们从不碰硬件,”费隆说。“而拜拉克塔尔不一样,他更像是一个动手实干派。”

去年 10 月,乌克兰宣布将在基辅郊外建造一家工厂来组装 拜拉克塔尔的无人机。不久之后,乌克兰发布了一段视频,显示TB2无人机在军事对垒中的顿巴斯东部地区,对一个炮兵阵地进行轰炸。这位负责乌克兰无人机项目的空军上校出于安全考虑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但在 2019 年,他前往位于土耳其西部的 Baykar 工厂进行了三个月的培训。“我喜欢那里,”他告诉网络媒体 Al-Monitor。

军事分析家亚伦·斯坦 (Aaron Stein) 在 12 月的一篇有先见之明的博客文章中写道:“购买某些系统——比如 TB2 和美国标枪反坦克导弹——实际上可能会进一步刺激俄罗斯的入侵,而不是阻止它。” 2月,俄罗斯入侵乌克兰。

俄乌战争初期看起来像是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战争的重演。公开的视频显示,TB2 摧毁了至少 10 个俄罗斯导弹阵地,并通过轰炸运输卡车扰乱了俄罗斯的供应线。不过,在过去的几周里,无人机空袭视频的发布速度有所放缓。这可能是出于情报安全考虑,但俄罗斯人也有可能提升了反无人机作战能力——TB2 其实无力防御有人战斗机。而且在入侵之前,俄罗斯军方进行了反无人机作战训练。3 月初,乌克兰官员宣布他们正在从Baykar工厂接收又一批无人机;到了月底,一份新闻稿显示,俄罗斯声称击落了 39 架 TB2,如果是真的,这个数量将意味着乌克兰机队损失掉了大部分。乌克兰总统 泽伦斯基(Volodymyr Zelensky) 最初对 TB2 充满热情,但 他4月在基辅地铁站里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淡化了这架飞机的重要性。“我对 拜拉克塔尔无人机和任何装备抱有尊重,但坦率地说,这场战争不一样。”他说。“无人机可能会有所帮助,但不会决定战局。”然而,就在几周前,俄罗斯驻土耳其大使阿列克谢·叶尔霍夫 (Alexey Yerkhov) 抗议了土耳其出售TB2无人机给乌克兰。“像‘生意就是生意’这样的解释是行不通的,因为你们的无人机正在杀死我们的士兵,”叶尔霍夫在对土耳其政府如是说。

在我们的采访中,拜拉克塔尔谴责了俄罗斯的行为,但拒绝讨论业务运营细节。“我们不要让这些国家中的任何一个处于危险之中,”他说。“如果有任何可怜的乌克兰人受伤,我会非常难过。我将在最终审判日对其负责。” 拜拉克塔尔响应客户反馈来进行软件升级,他的飞机设计也在不断发展。他最新生产的双发无人机机型叫Akinci,可以飞到 4万英尺高空,并且可以配备电子干扰对抗装置。今年 3 月,他在推特上发布了 Baykar 第一架喷气式飞机 Kizilelma 原型机的照片,它类似于一架自动驾驶的无座舱F-16战斗机。除了军用车辆,还有 Cezeri,一种人类大小的四轴飞行器,拜拉克塔尔将其称为“飞行汽车”。

拜拉克塔尔也在大力发展自动驾驶,并告诉我他在该领域的竞争中处于领先地位。“这就是我们的专长,”他说。“按一下按钮,飞机就会降落。”如果通信链路被切断,自主无人机就会找到回家的路。为了开发这样的系统,拜拉克塔尔需要留住编程人才,但埃尔多安的政权正在努力应对一场人才流失。“我个人认识一大堆离开的人,”卡加普泰说。“在土耳其,他们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有时压迫比死亡更糟糕,” 拜拉克塔尔告诉我。他指的是乌克兰为抵御俄罗斯入侵所做的努力。但在我们交谈一个月后,土耳其民权运动人士奥斯曼·卡瓦拉(Osman Kavala)在一次出于政治动机的审判中被判无期徒刑,被国际特赦组织称为荒唐。5 月 1 日,乌克兰国防部恢复发布拜拉克塔尔无人机的镜头,显示空袭击中了一对俄罗斯巡逻艇。当天发布的另一段视频显示,乌克兰士兵在被摧毁的俄罗斯车辆前跳舞、大笑,还歌颂拜拉克塔尔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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