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只是熊,再也不是孩子了

  花儿街参考 ·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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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 林默

  几天前在朋友圈看到一个同学,发了一组女儿吃西瓜、吃冰棍儿、吃杨梅的照片,她说“果然只有孩子们的夏天,是夏天,大人们的夏天,只是很热的日子罢了”。六一儿童节,发一篇旧文,我们也曾是那些在酷热中,便想到冰西瓜快乐的人。

  1

  表妹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年的六一儿童节,幼儿园组织小朋友集体汇报演出。

  六一当天,会有领导来幼儿园看望祖国的花朵们。

  表妹长一对招风耳,小时候大家就都说是福相。

  当时我对这种提法很不满意,小朋友总是觉得,人生的各种美好,都会与自己相关。

  现在想来,当年夸表妹福相的大人,还是很有预判的。毕竟,她在幼儿园期间,就体会过996福报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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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演出排练,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表妹每天都是姥姥家最早出门、最晚归来的人之一。

  那段时间看到她,都是拖着两条疲惫的小短腿。

  那场大型歌舞表演的最后一幕,是所有小朋友都挤出最夸张的笑容跑到舞台中间,四个小朋友被簇拥在他们中间,举起四块字牌——“庆”“祝”“六”“一”。

  招风耳有福相的表妹,被安排举“一”这个牌子。

  儿童节当天,也许是作为演艺圈新人,第一次登台前的心理不适,那天早上,表妹竟然发烧了,走路都有些摇晃的那种。

  沉默了一个月的我姥爷建议,“那就不去演出了”。

  老姨(表妹的妈妈)当时就急了,“她不去,那不就没人举一了嘛”。

  表妹小声说,“正好,让他们庆祝个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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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一位男同学。他是从外地转学而来,据说此前,因为身体不好,他有一段在少林寺出家为僧的经历。

  但他不是贤二那样的形象。作为一个少年,他已经拥有了一米七的身高,八九百度的近视,架着两片瓶底一样的眼镜片,每天一副啥也看不清、谁也认不出来的样子。

  他很少跟同学们讲话,偶尔有老师把他叫起来回答问题,他就用力向上推自己的眼镜,说“老师我看不清你写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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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小学时候的高光时刻,出现在语文老师布置的一篇命题作文,《我们的教室》。

  印象中,语文老师近乎像一只火鸡一般,出现在我们班,手里抓着他的作文本,“真是人不可貌相,有的同学,平时看着挺老实的,现在我给大家读一下XX同学交的作文”——

  “我们教室的顶棚上,悬挂着十六架白炽灯管,冰冷得就像魔鬼的爪子,伸向老师站立的讲台;

  教室窗台的一侧,密布着暖气管子,就像机关枪,指向老师站立的讲台;

  一张张课桌,就像魔鬼的牙齿,延展向老师站立的讲台……”

  老师念他的作文的时候,我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少林神僧,他正闭目微微抬头,神色无恙,两个瓶底子正对着头顶魔鬼的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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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初中的时候,有一篇背诵课文是《海燕》。是高尔基的《海燕》,不是宋小宝的海燕。

  对于这种背诵作业,老师的检查方式是第二天上课抽查,随便叫起几个人,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各自背诵一段。

  于是叫谁起来背的那次班级面筛查,就成了一场师生之间的,比拼演技的心理战。

  我们都笃信,越是一个字都没背,越要坐的笔直,昂起头望向老师。

  老师则选择一边与大家目光对视,试图筛出演技不精纯的人。一边反向选择,找到演技最精纯的人。

  抽查《海燕》的时候,老师第一个叫起来的人,是我同桌, “XX,既然你的胸脯挺的那么高,那你就站起来背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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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自习的时候,同桌跟我说,他就背了三句。

  他盯着老师的眼睛站了起来,老师也盯着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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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秒钟的沉寂,老师的嘴角开始微微上扬,同桌却忽然开始朗声背诵道——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

  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

  我向右侧微微抬头,偷偷看他的表情,看到他如太阳神般自信的神情,朗朗的背诵声也没有停——

  “它们一会儿排成一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一个一字”……


  4

  高中的时候,班上有一个来自单亲家庭的男同学,眼睫毛长得又密又长,忽闪忽闪的。

  他跟他爸生活在一起,据说他爸脾气有些暴躁,对他也十分严厉。

  每次开家长会,他都通知他爷爷来。

  班主任显然是觉得,爷爷来开家长会,并不能实现很好的沟通,在一次家长会前特意cue他,“别让你爷爷来参加家长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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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长会那天下午,我刚好回学校去取东西,看到班主任扶着一个颤巍巍的老爷爷,一步步往校门口挪。

  第二天听说,那个男生确实没让他爷爷来开家长会,他喊了他太爷爷来。

  5

  许多年后,只能用卷向这个世界调侃,只能以躺平无声反抗的你,会不会偶尔想起,曾经的自己?

  我的表妹,现在在某大厂上班,疫情之前,日常996,轮休大小周。她依然是家里最早出门、最晚归来的人。我偶尔见到她,两条大长腿略显疲惫。

  有一次见面她说,已经连续加了两个月的班,下班汇入茫茫夜色的时候,觉得那么清楚地知道公司要去哪里,但不知道自己在通往何处。

  有一次她转发了公司十周年庆,一张海报,一个字都没评论。

  想问她,是不是想发一句“让他们庆祝个六”。

  那位少年神僧,毕业之后,近乎与全体同学都失去了联系。他会再回到庙里吗?还是坐在某家公司的会议室里,神色不动,厚厚的眼镜瞄向天花板的光。

  找太爷爷来开家长会的那个男生,没离开东北老家,他胖了,当了两个孩子的爹,眼睫毛依然密而长,同学聚会地的时候说起孩子的教育,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不知道孩子,会不会绕过他,喊太爷爷去开家长会。那么太爷爷可以说,”这事儿我熟“。

  我的初中同桌,后来念了浙大,被杭州那座城市的财富自由神话感召,连续创了几次业,也没得到一个预想的结果。

  诗歌里的海燕,搏击苍茫的大海;生活中的人,扑腾了半天翅膀,发现自己也只能是,保持队形的大雁。

  有人说,不明白成年人为什么每年都要刷屏庆祝儿童节,当儿童有什么好,人身不自由,常年收入不足三位数,你妈做啥啥就对你身体好。

  大概是因为,那里有一个人,十分可贵的样子。

  我们只是弱小,却不僵直。我们无力搭建,却尚能解构。我们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尚能与世界一战。

  只有孩子,才是齐天大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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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该说一句儿童节快乐,跟那些长大的熊孩子们。

  虽然今天各自被生活包浆,但忘不了,漫漫的少年时光里,你们狡黠如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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