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的发明

有时候,当你在《牛津英语辞典》(The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简称OED)中查找一位作家的名字时,你会发现一些罕见而与众不同的珍宝,或者是一段文学生涯中不同寻常的光辉时刻。有时你会发现一些别的东西:作家的缩影肖像;一个故事,仅仅用几个词就讲述了一个人对文学和生活的态度。艾米莉·狄金森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狄金森于1830年12月10日出生在马萨诸塞州的阿默斯特,是一位多产作家,创作大量短小、精悍的诗歌。然而,她也是一位非常隐秘、与世隔绝的人,生前只发表过少量诗歌,但她的妹妹拉维尼娅(Lavinia)在她于1886年去世后发现了她藏匿的1700多首诗歌。因此,在她过世之后才被誉为美国最伟大的诗人之一。

 

对死亡的过分熟悉

事实上,死亡、有限的生命和来生是狄金森死后发表的诗歌的核心主题,她在1852年的一封信中写道,“I think of the grave very often”。像“I heard a Fly buzz – when I died”,或者特别出众的“I felt a Funeral, in my Brain”这些诗,表明死亡几乎完全印在她脑海里。她的诗经常就时间进行沉思,思考那些在死亡来临之前我们所剩下的时间,如“Because I could not stop for Death”:

Because I could not stop for Death –He kindly stopped for me –The Carriage held but just Ourselves –And Immortality.

在她生命的最后十年里,她目睹了包括密友和她父亲在内的亲人的死亡,以及19世纪60年代美国内战的恐怖,狄金森有充分的理由关注死后之事。但她关于“死亡”的作品与维多利亚时代的主流文化并不一致,后者希望让死亡变得能够令人接受和熟悉,而狄金森因对其过分熟悉而使死亡变得令人不悦:“Death is the supple Suitor / That wins at last”。

大量以-less为后缀的词

正是在这反复出现的死亡主题中,狄金森对OED贡献颇多,并投下一线奇特之光。目前,在她的诗中提供第一条使用证据的词语非常引人注目,因为几乎所有的首次使用的形容词都是以-less为后缀:goalless、reduceless、postponeless、repealless,以及reportless。事实上,在她的作品中散布着数以百计的、不寻常的以-less为后缀的词。在OED中,后缀-less表示“缺”或“无”,或者,当添加到动词时,表示行动失败或未完成。因此,与狄金森一样关注死亡的作家时常会通过她不寻常的词唤起一种缺失感也不足为怪。

 

Postponeless这一奇特的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It’s coming — the postponeless Creature —

It gains the Block — and now — it gains the Door —

Chooses its latch, from all the other fastenings —

Enters —with a “You know me — Sir”?

狄金森以一种典型的结巴风格,通过大量使用连字符来表现命运和死亡的不可避免性,将其描述为“postponeless Creature(无法延期的生物)”——正如OED中所述,指“cannot be put off or averted(无法推迟或避免)”。这首关于生命渐逝的诗将死亡本身描述为无法推迟。狄金森一次又一次地在她的诗中使用这种技巧,如下所示:

No Man can compass a Despair —As round a Goalless RoadNo faster than a Mile at onceThe Traveller proceed

一个无法推迟的命运,一条没有目标的道路。这些确实是狄金森作品中绝望的意象,我们开始意识到她在诗中频繁地使用这些消极词所表达的死亡意象。

 

狄金森的格律

在某种程度上,狄金森对这些-less后缀词的偏爱可以参照她的格律艺术来解释。虽然她在诗中使用的格律并非始终有规律,但通常有一些可辨别的抑扬格三音步(“ba-dom,ba-dom,ba-dom”)或四音步(“ba-dom,ba-dom,ba-dom,ba-dom”)。由于狄金森非常严格地遵守这些格式,她有时会觉得创造一个新词去适应这种格式更为方便。

Reportless Subjects, to the QuickContinual addressed—But foreign as the DialectOf Danes, unto the rest.

这里谈论的主题“reportless”,就其意义而言即不值得被提及。我们对此有更常见的说法,例如,unremarkable,但试着将其插入第一行,看看狄金森的其他快节奏会发生什么变化。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不常见的单词reduceless:

As an Estate perpetualOr a reduceless Mine.

这些诗句描述了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价值源泉,就像一座永远不会被掏空的矿山,如果我们用“a reduceless”代替“an irreducible”,就会分崩离析。在这些例子中,这种否定有助于狄金森协调她精心测量的格律,并确立其诗歌的音韵。

 

视觉效果

然而,许多这些词的视觉和音韵都能给她的诗歌增添惊人的效果。狄金森将以“L”结尾的单词与后缀“-less:goalless,repealless”组合在一起,创造出引人注目的单词,让人们注意到这些单词本身的新颖性和奇异性。如果你怀疑她是有意识这么做的,可以参考下面这首短诗:

Still own thee—still thou artWhat surgeons call alive—Though slipping—slipping I perceiveTo thy reportless Grave—

Which question shall I clutch—What answer wrest from theeBefore thou dost exude awayIn the recallless sea?

Recallless还没有被收录进任何词典,但是用这种绝妙的方式来描述某件事是多么令人难以忘怀啊!它的三重“L”构成确保了单词recallless本身就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单词。这让我们对页面上的字母有点过分思考,它们也许只是一个无意义的符号海洋。这首诗本身就在问“我应该抓住哪个问题[?]”——叙述者想知道在死前,一个垂死者有什么话可说。人们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感觉,认为只要我们能及时“夺取”到正确的词,词语本身就能让我们瞥见不朽,提供死后的纪念。难怪狄金森在此选择的词如此与众不同,令人难忘——它们是为永恒而生的。

 

词语的限制

《牛津英语辞典》中还有其他关于狄金森的有趣词条。例如,她首次以名词形式提供了shrewd这个词的例证:“could a shrewd advise me”。她还首次为动词resituate提供了证据,现在这个词已经比较常用了。但恒久不变的是,她对“-less”后缀词的巧妙用法,通过语言本身的存在,营造出一种“缺、无”的感觉。也许没有比“To tell the Beauty would decrease”这首短诗更好的例子了:

To tell the Beauty would decreaseTo state the Spell demean —

There is a syllable-less SeaOf which it is the sign —

My will endeavours for its wordAnd fails, but entertains

A Rapture as of Legacies —Of introspective Mines —

这就是整首诗。狄金森希望我们了解语言的力量,以及它们的局限性。有些形式的美一旦说出来就会消失。几乎每一行都以一个连字符结尾——就好像叙述者正要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一行的“introspective Mines”,就像我们上述的“reduceless Mine”,将目光转向内心。她无法找到一个词来形容她所感觉到的“syllable-less Sea”——单词或诗歌的最低限度都不足以了。这是“recallless”死亡之海,还是另一种不断变化的状态?没有人告诉我们。狄金森的诗是关于无以言表之事,就像常讲述的那样。收集狄金森在其诗歌中定位(和重新定位)的各种不规则词语,我们发现了一个作家凝视死亡本身、试图找到传达其“reportless”真理方法的全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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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狄肯森自创词去迁就格律无意间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效果:这些自创词很多读起来拗口,读的时候潜意识会放慢速度,产生近似于拖长节奏的感觉。如果用音乐来类比的话,很像肖邦惯用的rubato演奏手法。

    如果不算自由诗的话,狄肯森毫无疑问是美国最杰出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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