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黄金价格为什么涨不动?

黄金的政治经济学本质,是对美元信用体系崩溃场景的一种对冲手段。黄金价格,可以理解为全球金融市场向储蓄者出售“美帝国崩盘险”的保费。半个世纪以来,黄金价格的持续上涨周期,都是美帝国体系被相对削弱的阶段,比如70年代美帝国内外交困时期以及2001年9.11之后的反恐战时期,而在它的国力和信用的恢复期,黄金价格处于弱势。

如果考察世界经济的基本面,借助美林时钟的方法来研究黄金价格波动,那么不难发现,在通胀预期上升而经济增长预期下行的阶段,黄金的回报会高于美欧的股指、债券或者其它大类资产。换言之,滞涨时期的黄金价格最容易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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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代和2000年代的黄金上涨周期)

从上述角度看,当前的世界政治经济局势本应该导致黄金价格的暴涨才对:美国通胀严重,但是经济增速下行;核大国俄罗斯针对美国军事同盟的地缘扩张正面硬刚;中美共生关系继续渐行渐远,双方都在为相互脱钩做准备。但是实际情况是,黄金价格仍然停留在2000美元以下。如何理解这种偏弱的走势?我有如下猜想:

第一种猜想是,黄金的金融投资和避险属性进一步下降。最近一百年来,全球黄金的产量波浪式上涨,由于勘探开发技术的进步,中俄美加等国的黄金产量都超过了传统黄金生产大国南非。当然,这种增长速度相比于央行资产负债表的扩张而言是相对慢的:如今的产量是每年3150吨,一百年前,黄金产量是500吨,而1971年的产量是1500吨;与之对比,美联储资产负债表从1971年的900亿美元扩张到了今天的9万亿美元,黄金的价格从31美元涨到了今天的1900美元。真正重要的历史性变迁是黄金消费:印度和中国的年轻人如今已经不像他们的祖辈和父辈那样喜欢黄金,穿金戴银并不能彰显财富和社会地位,反而会显得有点土。高档手机之类的定情物取代了原先黄金的部分功能。由此,随着世代更替,印度和中国这两个人口大国的黄金首饰消费量无法与黄金产量的增加保持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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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百年黄金产量,吨)

第二种猜想是,数字货币等金融科技手段正在取代黄金的部分储值和避险功能,黄金更多地回归大宗商品属性。2008年以来,全球主要央行资产负债表扩张了十倍,但是黄金价格仅仅从900涨到1900。富豪们在配置家族财富的时候,传统的做法是把5%-10%的钱放在黄金中,用来对冲整个金融货币体系的极端尾部风险,但是今天的财富管理者拥有了新的选择:数字货币。作为从美元体系崩盘风险中抢救财富的末日逃逸仓,黄金与数字货币的功能具有相似性和替代性:都有开采成本,都(在一定程度上)独立于美元主权信用,都具有“自我实现的预言”的泡沫特征。但是,相比于黄金,数字货币的储存成本和交易成本可能更低一些。所以,最近五六年来,有一些著名的美欧资本家族在配置中增加了一定比例的数字货币。由此导致黄金的金融避险功能有所消退,而其作为受制于供求影响的大宗商品属性则在上升。(要验证这一猜想,可以从数据上看看它是否跟CRB指数相关性上升,而与风险指标的相关性是否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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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和俄乌冲突背景下的黄金价格)

第三种猜想是,在全球金融资产和主权财富的配置者看来,美帝国至今并未面临实质性的挑战和动摇。在俄乌冲突的酝酿阶段(2月初至2月24日开战),黄金价格从1800涨到了1900,开战之后的头两周也维持了上涨势头,最高冲到了2070。但是很快就掉头向下,如今回到了1900。3月4日我写的对俄乌冲突的八点看法那篇万字文章中,预判黄金价格会先于石油价格掉头向下,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对俄军作战能力和冲突进程的判断。有趣的是,当时还有不少朋友批评我为什么不向着俄罗斯说话。但是在我看来,宣传动员是一回事,专业研究则是另一回事。对于专业研究人员来说,要想让自己的判断尽可能地接近事实和真相,就必须抛开自己的好恶情感和善恶伦理,即便对自己都要做到冷酷无情,更何况对外部的战略伙伴和战略对手呢?站在两个月后的今天去复盘,事态的发展比较接近我三月初的判断。但是在那篇文章中我没有写的一个判断是,我在三月中旬认为这场冲突会在两三周内以戏剧性的方式结束,这个判断显然是错了。目前的情况是,大多数外部力量都不急于结束这场冲突。回到俄乌冲突与黄金价格的关系上来,俄军的表现让全世界都意识到俄罗斯国力的衰退和技术的停滞,也进一步暴露了欧洲经济的脆弱和风险,甚至还再次证明了亚洲国家对全球化的上瘾和依恋,从而反过来凸显出美国的力量优势、技术优势和对世界市场体系的掌控力,让私人和主权财富的管理者们至少暂时忘记了美帝国仍然反复发作的精神分裂等问题。美元指数这几天创了20年来的新高,就是这一集体认知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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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未来会如何?

我认为尽管黄金价格当前处于弱势,但是未来数年内还有三个重大变数需要注意。

一是黄金的再货币化。俄罗斯央行声称将卢布的价值与黄金与石油挂钩,这种政策本身并不能直接带来对黄金的增量需求,但是它开创了一个重要的先例:必要时一国货币可以重新回归金汇兑本位或者金块本位制。俄罗斯自身在全球经贸中的份额有限,卢布回归黄金仍然处于早期阶段,这一“被迫出走”对美元为核心的全球货币体系的冲击还有待未来十年内逐步展现。假如卢布能将数字货币的结算功能和黄金兑付的保值功能结合起来,那么卢布的国际化水平可能会取得长足进展。毕竟,现在的民间数字货币波动性太大,交易成本也不低,而一个反美核大国所发行的锚定黄金价格的数字货币,未来将能吸引全球很大一部分储备和交易需求。

二是中美关系。民主党主导白宫和国会的这两年,中美关系并未继续恶化,民调显示美国民众对华的态度略有改善,俄罗斯取代中国成为其最紧迫的敌人。但是这两年的时间窗口太短,受限于疫情和政治,双方良性互动的反弹空间太窄。高通胀背景下,今年十一月份的中期选举民主党恐怕难以保住国会两院。明年开始,中美关系的反弹势头将更加乏力,而2024年大选之后,如果又是特朗普或者其他敌视中国的共和党人入主白宫,则中美之间的经贸、投资和储备的共生关系面临进一步解体风险。届时,黄金价格的上冲动力将远大于俄乌冲突。

三是俄乌冲突的升级潜能。假如俄罗斯走投无路而使用了战术核武器,则黄金价格可能再次上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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