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俗的新共犯結構—網紅+政客

選舉,就是宣傳戰。宣傳,就無可避免地要通俗化。通俗,就很容易流於庸俗,庸俗,很快就變成惡俗。如果你同意政治應該由社會菁英所主導,如果你認為政治應該是一件嚴肅的事,那麼你會在日趨重視宣傳的選舉文化裡,感到極度不適。

過往,政治宣傳的主要管道就兩項,報章雜誌與電視,最有效的宣傳,就是透過製造新聞來引起關注。製造新聞,說穿了就是「無事生非」,創造話題,以累積知名度與特定形象。現在,宣傳管道更為多樣化,網紅,直播,便成為新的“搞事”之地。

柯文哲,韓國瑜先後成為政治網紅,並創造了選舉奇蹟,成為政治人物趨之若鶩的成功方程式。歷經一次「九合一」選舉的大型宣傳秀之後,大敗的民進黨很快地轉進到網紅與直播領域,因為該黨在敗選後檢討認為,不是民進黨做得爛,而只是不接地氣。之所以不接地氣,就是沒善加利用網紅與直播搞宣傳,以往騙選票的方式現在不靈了。

換言之,就是「騙不到位」才輸。

於是,陳其邁敗選後因直播演暖男而獲得票房佳績後,又將其他黨內中生代拉進這個宣傳領域,卓榮泰當選黨主席後,也找網紅「館長」蹭熱度。新任閣揆蘇貞昌團隊,透過實境秀的方式,為蘇打造“網紅內閣”,國民黨朱立倫,則也在近日搞直播,秀豬臉賣萌,一時之間,網紅行銷蔚為風潮,也成為身負“乏味包袱”的政客之救贖。

中國古代有「月旦評」,是一個專業品評政治人物的論壇,主持人是許劭,每月舉辦一次,曹操被評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就是出於「月旦評」。這個充滿政治意味的活動,也算一件風雅之事。台灣政客現在想被選民看見,也有一個現代許劭,叫做「館長」,想接地氣,就找館長開直播,以拓寬自己的選民能見度。

身為連鎖健身中心老闆,一身橫肉的「館長」之所以能成為網紅,不是因為其風雅,而是因為他講話十句能爆八句粗口,恰是風雅之反面 —— 粗魯的大眾,這樣的形象確實符合“地氣”之規格。館長“品評”政治人物,完全是憑感覺,而不是憑他對政壇或政策的認識,所以很能代表大部分庶民對政治的臧否態度,畢竟普羅大眾對政治的了解非常表面。

館長是一個絕佳的騙選票管道,政客可透過與他的對話,表現平常不容易曝光的直白(或假直白),猛烈地輸出親民形象。古人愛風雅,今人愛附庸,因為前者的政治累積來自於知識圈,後者來自於俗人,庶民。

做過行銷的人都知道,這是一門講究推陳出新的學問,一方面,行銷方式的保鮮期很短,另一方面,不是任何商品都適合某類型的行銷手段。

台灣人喜歡一窩蜂,什麼有熱度就集中去蹭,大家都去做的事就不稀奇了,行銷效應便快速遞減。因此,任何新型態的行銷,都得搶第一第二,後面跟風的多為無用功,或甚至反效果。一般庶民能關心多少政治議題?基本上就不多,所以館長不可能拓寬政治議題的廣度。再者,會找館長同框,就是要通俗地解釋政治與政策,亦無可能挖掘政治的深度。沒有廣度與深度的節目,很快會令觀眾感到無趣,除非你庸俗無下限,不斷突破菁英低俗化的底線。

不是什麼政治人物都適合搞網紅直播,你若溫文儒雅,如何在充滿粗口的空氣裡,凸顯你的個人特質?在一個挺同的網紅專訪中,如何闡述你認為更重要的家庭價值?在一個充滿年輕人語彙的環境裡,如何讓你不顯得老氣?又不顯得故作年輕?明明你很能幹但偏偏就是口拙,要怎麼應付突如其來的搶答?侯友宜說他不想當網紅,原因很簡單,他自認口才不佳,性格拘謹,搞直播蹭網紅,只會更形凸顯自身的弱點而已。

我們要的是會做事的政治人物,還是會說話的?會表演的?官腔官調確實令人厭煩,但若因此而要求政客們都要懂得「演庶民」,那是從一個極端擺盪到另一個極端而已,這個趨勢終歸會變成一種惡俗。

從庸俗到惡俗,往往是一夕之間的變化。

你可知道,音樂指揮家的工作,在演出前就已結束?在公演的時候,聽眾其實應該閉起眼睛,專注於樂團每個部門的表現。弦樂部門,銅管部門,木管部門,打擊部門,獨奏部門之間的協調,在演出時其實是在表現多次練習後的結果,當然,樂團所有部門的協調是服膺指揮家對樂曲的詮釋。

當我們在電視上觀賞古典樂團演奏時,指揮家豐富多樣的表情與動作是一大看點,在這個媒介上,重點不在細膩的樂音,因為電視揚聲器遠遠表現不出臨場感,所以觀眾更多是在看指揮家在表情與肢體上的“藝術”表演。有了這個媒介後,有許多指揮家“演過頭”,甚至“以表演取代音樂”來完成一場音樂會,而樂團可能事前缺乏練習,演出也不如預期。

這就是惡俗。政治網紅化也會落入這個陷阱,政客以表演為務,掩蓋其表現不佳的正職工作,民眾則被分散了注意力,以感官取代思考。其實,選舉早已經是一種情感的活動了,網紅政治將進一步惡化這個現象。

我們希望政治人物能接地氣,解決民眾切身的問題,說人民聽得懂得語言,但不代表政治不該是一件嚴肅的事,畢竟它影響數以千萬計的人民生活。

政治也有不少部分是無法符合接地氣規格的,想想看,與他國簽訂自由貿易協定時,如何在與網紅直播的節目裡,解釋這個協定需要犧牲少部分人的利益,以促進大部分人的生活?這類無法直言以對的政治事務,可還真不少。

如何避免官腔官調,又不至於裝腔作勢,是政治人物的專業課題,能在兩造間取得平衡者,才值得鼓勵。否則就會像吳敦義背誦35字原汁原味的「九二共識」那樣令人厭煩,或是像蘇貞昌與柯文哲在媒體鏡頭前羞辱自己下屬表演勤政,那樣令人覺得做作。

不過看起來,以網紅直播為務的政治是大勢所趨,還需經歷一番亂象之後,才得以被檢討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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