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眼狂奔的剧本杀 | 周末一ke

店家自审、剧本备案，在政府监管靴子落地后，剧本危机、暴力灵异、DM参差，蒙眼狂奔的剧本杀仍有不少待填补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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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941万人消费，200亿元市场，没人能忽视这个“小众”文娱。剧本杀，将宅在家里的年轻人请了出来，替代KTV成为破冰与欢聚的线下娱乐新宠。正因如此，资本和市场正极速给Ta催肥——做线上APP、批量孵化戏主持人，新店开张越来越快……

不过，作为一种文化产品，当棺材被抬进店内、重大历史话题被戏说，没有出版刊号的剧本杀的野蛮生长即将结束。

本月13日，上海市文化和旅游局正式发布《上海市密室剧本杀内容管理暂行规定》，在全国率先将密室剧本杀纳入管理。上述规定强调经营者作为第一责任人，要配备内容审核人员，对剧本、场景、服装道具做好自查和管理；同时，要在剧本商家30日内，将自审后的剧本向区一级文旅局备案登记。这意味着企业可以“边经营边备案”，备案管理不会影响企业的正常经营。

适度监管将有助于行业的有序发展，一定程度上化解了剧本杀此前身份的尴尬，但仍有不少问题待解。

文 | 冯雨晨

编辑 | 施智梁

星期六的下午，如果不是朋友约吴天玩剧本杀，他原本打算在家瘫一天。

第一次体验剧本杀，吴天和朋友在店长的安利下选了口碑还不错的推理本《窗边的女人》。他和朋友，加上朋友约来的两个妹子，还差两三个人开本。

“宝子们，4=N，到店即开。”傍晚六点，长沙剧本杀店家丝柳照常在朋友圈发布剧本杀拼车信息。

近年来，一群又一群年轻人从KTV和电影院，围到了剧本杀的长桌前。

这个几乎全由年轻人撑起来的市场，90%以上的用户年龄在40岁以下，30岁以下用户占总用户比例达54.40%，巨大消费潜力不断拉升这个年轻行业的市场规模。艾媒咨询《2021年中国剧本杀行业发展现状及市场调研分析报告》数据显示，2019年，剧本杀市场规模为109.7亿元，2020年疫情影响下，剧本杀市场规模仍然逆势增长到117.4亿元，而同期中国电影总票房达到204.17亿元，同时电影分账票房市场规模增速直接为负，降至-68.7%，。

有数据指出，预计2021年国内剧本杀消费者将达到941万人；2022年中国剧本杀行业市场规模将增至238.9亿元。

热闹背后，数据袒露隐忧。天眼查数据显示，2021年5月，中国已注销近200家剧本杀相关企业，其中，4月共注销近100家相关企业，环比增长102%；同年5月，闲鱼指数显示，以“倒闭了”为理由转卖剧本、道具、门店桌椅等的买卖数量环比增加110%。

前赴后继，野蛮生长，蒙眼狂奔，收割着年轻人好奇心和新鲜感的剧本杀，背后的窟窿需要一一补齐。

年轻人新宠

“2019年，全成都剧本杀家不超过50家，现在已经发展到快2000家，2021年7月超过上海和北京，成为全国第一。”成都几点桌游剧本杀俱乐部的店主大山说。作为一项线下聚会活动，旺盛的消费需求催生了大量新店的开张。

中国剧本杀门店去年初发展到3万家，到年底估算已达6万家。KTV发展到今天的6.4万家店，用了四十年，剧本杀则只需要五年。在这背后，是新老两种聚会娱乐方式的更替。

和KTV一样，剧本杀同为舶来品，起源于欧美国家的一种叫做“谋杀之谜”（MurderMisteryGame）的游戏，其灵感来自于欧美的法庭陪审团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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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在世界诞生的第一个谋杀之谜游戏“Jury box”中，玩家扮演法庭陪审团的角色，这是最早的剧本杀游戏雏形。1948年，相对更加完善的一款剧本杀游戏面世——“CluedoorClue inNorth America”，这款剧本杀吸取“Jury box”的特点，并且加入更多玩家互动交流的环节，从一定程度上推动剧本杀的发展。1980年，开始出现许多含有更多角色扮演元素的剧本杀游戏。

顾名思义，剧本杀全程以剧本为核心，由DM（游戏主持人）引导进行分析推理。整个过程中，玩家们在共情或移情的集体氛围中，跟随游戏节奏和故事情节，体验另一番人生。这是剧本杀的撩人之处。

剧本杀真正走进国内是2013年。一部名为“死穿白”（Death wears white）的英文剧本传入中国，成为国内首款剧本杀。此时，剧本杀还处于不温不火的小众游戏阶段。

2016年3月，芒果TV上线自制综艺《明星大侦探》，这部狂揽210亿次播放量的内娱综艺巅峰作，成功帮助小众的剧本杀游戏“破圈”。国内第一家实体剧本杀店也随之在西安正式营业。

随后，线上APP率先发力，2018年，“我是谜”、 “百变大侦探”等APP先后上线并顺利融资；线下紧接着跟上，2019年线下剧本杀迅速爆发，门店数量激增五倍至12000家。2020年，即使受疫情影响，中国线下剧本杀门店数量仍然翻倍，达30000家，剧本杀真正成为热门娱乐行业之一。

事实上，除了各路资本助推，剧本杀迅速获得年轻人的拥趸，还离不开前期的玩家培育和侦探题材作品的盛行。

在剧本杀出圈之前，已经有了三国杀、狼人杀以及密室逃脱等“前辈”游戏的前期市场培育。侦探类题材的作品在中国的盛行，则为剧本杀积淀用户存量，《名侦探柯南》、《白夜行》、《解忧杂货店》、《嫌疑人X的献身》等年轻人耳熟能详的悬疑推理作品，使得剧本杀的故事背景和形式更容易被接受和熟悉。

如此看来，从综艺引发火爆到到线下门店的激增，剧本杀似乎一开始就是年轻人的游戏。

而被社交压力和情绪孤独裹挟着的年轻人，是渴望新事物和挑战的年轻人，他们接受剧本杀盲盒一样的游戏惊喜，成功在角色互动和沉浸式体验中得到消遣。剧本杀正在成为年轻人的“棋牌室”。

但在这个“棋牌室”中，充满新奇的体验、魔幻、喜悦，也有着不被规制的刺激、暴力、灵异。

暴力灵异是获客密码吗？

近日，剧本杀部分商家在游戏内容、场景设置等环节宣扬暴力、灵异的行为遭到主流媒体的批判。更有剧本杀场馆把棺材搬进了店里。

于是，火热的剧本杀必须面临的问题被推到了大众的眼前：怎么把握游戏中刺激的规则和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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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作为推理类的游戏，刺激就是好玩，是吸引年轻玩家的密码。可刺激对应的内容和场景，在主流大众文化中的争议往往一点即燃。对于剧本杀中恐怖本、推理本来说，游戏本身追逐高沉浸感的特性更容易被推向失范的边缘。

与正能量违和的暴力灵异，要在剧本杀中杜绝吗？

从事剧本杀写作两年的作者加贝认为，仅因内容和题材的属性敏感而否定剧本杀游戏有失偏颇。“这是行业与市场不规范情况下的必然产物，不同类型的文化产品都存在黄暴灵异的类别。换个角度看，喜欢这一类的玩家或者店家即使不玩剧本杀，他们依然会去销售或购买黄暴灵异方面的产品。”

剧本杀能火，有独特的游戏逻辑和不可替代性。特别是对年轻人而言，来一场剧本杀已经成为了一种新型社交方式。如果完全拒绝刺激内容，则会抹杀这个游戏相较于一般角色扮演类游戏的独特性，甚至是否定小众文化所承载的乐趣。

此外，触及舆论敏感的另一要点是场景设置。为了游戏体验做优质的场景设置对许多店家而言是在竞争中脱颖而出的关键，往往装修和场景越好的店，人均单价和人气也就越高。仅是在桌上进行游戏的“推理小说围读会”，对玩家来说吸引力并不大。

对恐怖本、推理本，以及部分情感本而言，要足够吸引人，场景和游戏环节设置就需要真实、刺激、有代入感，这也可以看出一家剧本杀店有没有水准。“这是正常的经营策略，其实剧本杀面向的都是成年玩家，这类题材只要在大众接受的范围之类，都更受欢迎，大家都想玩得更嗨一点。”记者采访的成都某店家表示。

或许，随着行业的逐渐成熟发展，剧本杀能在大众的期待及资本的厚望中，与规则达成一种向上发展的平衡。

版权是潜在危机

剧本杀产业链为“剧本创作者——剧本发行商——线下展会/线上剧本分发平台——线下剧本杀门店/线上剧本杀APP——剧本杀玩家”。

上游端的剧本杀作者及其所产出的剧本内容极其重要。可剧本杀的剧本，却是光明正大的非法出版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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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在整个行业中的“出版发行”自成一派，甚至涉及到国家、历史等重大题材的也不需经过政府出版行政主管部门审核，大多数门店的剧本都没有刊号和版号。

那为何没有“身份”的剧本还能继续畅销，甚至在全国各地办起了剧本展会？剧本的特殊消费属性，让其正版发行要面对的问题不少。

剧本杀的剧本体量小，生产快、淘汰快，但出版一本书的时间一般在3个月-2年不等，若正规出版显然跟不上快速更迭的消费需求。

此外，剧本自身还分为独家本、城限本、盒装本。不同类型的本面向的消费者不同，尤其是独家本和城限本，量少也只供少数人消费，若正规出版，无论是从成本还是时间的角度来看，给出版社和剧本杀行业都带来不小的压力。

非法出版物，这是一把悬在剧本杀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如果剑落下，规范剧本出版，无异于对这个行业的剧本资源和产业链条进行一次大洗牌与重构。

剧本杀作者加贝告诉记者，剧本出版不规范，也影响了整个行业的内容生态。剧本的版权得不到保护，抄袭和洗稿的现象常在。

记者进一步了解发现，抄袭和洗稿，和剧本杀自身飞速发展的“供需失衡”也紧密相关。

根据剧本分发平台“黑探有品”的数据，截至2020年末全国剧本创作者为4000-5000人，远远不足以支撑日益扩大的剧本杀线下门店和线上APP的剧本量需求。

作为一个体验性游戏，一个剧本用户体验过一次后就不会重温，几乎没有复玩率，因此尤其是对于实体店来说，充足的剧本储备是一家店留住人和充满活力的关键，这就导致剧本杀上游的创作者成为蓝海，影视编剧、网文作者、学生、资深玩家等群体分散涌入。

不对称的需求和供给，造成供给端的畸形竞争。为了缩短写作周期，剧本创作者融梗、侵权、抄袭等问题高发。“什么人都能当剧本杀作者，什么人都能当发行。”大山说。

正是由于剧本创作端的竞争日趋激烈，如今剧本与IP的合作明显多了起来。如《庆余年》、《余罪》、《斗罗大陆2》、《鬼吹灯2》等知名影视IP。剧本杀的资本化似乎进一步加深。

DM的“供应链瓶颈”

剧本杀是内容产业，又是服务行业。专业DM的引领和控场，可以说是剧本杀拿捏年轻人游戏好感的精髓。

但现状是，快速成长起来的剧本杀正面临着DM的“供应链瓶颈”。

一个好的DM应该健谈和足够了解剧本，是游戏氛围的掌控者。有玩家坦言，一场游戏下来，剧本好坏影响30%的体验，参与的玩家互动影响30%的体验，而40%全看DM，甚至出现了有玩家认DM不认店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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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M如此重要，但整个行业优秀的DM极度稀缺。剧本杀的行业特性决定了不可能给到DM可观的薪资和晋升空间，对于大多数周末才有生意的线下门店，出于成本考虑往往会雇佣兼职学生、自由职业者等流动性人员，甚至店家自己上。

缺乏长期和规范培养、职业晋升空间小，剧本杀店如何留住人是个问题。但DM关键和稀缺是事实，加之一个普通的剧本杀门店成本并不高，优秀的DM开店单干的情况就变得常见。

“从玩家到DM，再到店家，这似乎成了一个比较常见的现象。”店主大山曾经是玩家，做了两年DM后，留下来当了店主。

在剧本杀主赛道之外，已经衍生出了DM培训，如小黑探等平台试图通过集体培训职业化DM这一角色。可比起资本合力造DM，规范DM的职业属性以及剧本杀的行业秩序或许才是根本。

“资本造DM并不是好事，每个DM都应该有自己的风格，就像每个玩家都是不同的。DM不应该是一个模版里刻出来的。”大山告诉记者。

行业的宽度还在继续延展。IP改编、VR/AR/AI等技术华丽入场，剧本杀仍继续收割着年轻人和资本的注意力。

但是当一个行业达到了一定的市场规模，暴露的问题将会更加严重，问题的暴露将会更加急速。站得更高的行业头部玩家应该警惕，草莽生态势必反噬行业发展，创造行业规制和价值才是行业常青和充满韧性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