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一代人听歌不“洋气”了?

作者 | 朋朋        编辑 | 范志辉

 

最近,综艺节目《中国潮音》上,民谣音乐人张尕怂携手电子音乐人蒋亮献上了一个饶有趣味的舞台,甘肃方言搭配三弦唢呐,改编了儿歌《找朋友》和《大风车》,再辅以与两人外形颇具反差的一句“满怀可爱,所向披靡,啾咪”,为节目贡献了第一个出圈作品。

简单欢快的旋律让许多网友“上头了,单曲循环一整天”,也有网友表示听来很感动,从中听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三弦、唢呐、方言、儿歌的搭配似乎都和常规意义上的“潮音”不沾边,但却实实在在地受到大众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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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独有偶,早在《乐队的夏天》《明日创作计划》等综艺舞台上,唱着客家话的音乐人九连真人、唱海丰话穿人字拖的五条人和唱贵州六盘水县城科幻的蒋先贵,都成为了当年的人气选手。

这些来自边陲小镇的声音正一点点走向主流的音乐舞台,“县城感”、“乡土感”的音乐逐渐征服了年轻人的耳朵。而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年轻人接触到各类音乐的机会越来越多,为什么这些来自“小地方”的音乐反而越来越有市场了?

 

“小地方”成就了现象级的音乐人

 

“小地方”的“小”是相对于“大城市”的“大”而言的,这里经济发展滞后、处于公共视野的边缘地位。生活在小地方的年轻人有一套自己独有的生活态度,没有过多的生活压力,没有过高的收入,生活在格外亲密的亲戚和邻里之间,自然也没有大城市年轻人的痛苦与孤独。

 

这里的年轻人玩起来音乐来也带着特殊的“县城感”、“乡土感”:旋律轻快简单,多用方言演唱,细看歌词,唱的尽是鸡零狗碎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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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尕怂以“父老乡亲们,欢迎来到我们的音乐村庄”给《中国潮音》开了场,仿若村支书一声令下,让听众梦回嬉闹了整个童年的小农村。回想起《乐队的夏天》第二季,五条人出其不意地临时把表演曲目换成《道山靓仔》,将县城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邋里邋遢的“靓仔”带到了综艺的舞台上。没有波澜的情感,亦没有宏大的叙述,不过是对县城生活的一个碎片进行戏谑的记录。

同一个舞台上竞技的九连真人也着眼于小人物。《莫欺少年穷》用客家话记录了一个叫阿民的青年,他来自于乡村,成长于乡村,却想着到城市中去闯一番天地。阿民热烈、直率又凶猛,带着乡村青年无知者无畏的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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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世代的年轻音乐人同样也将自己的视野落在了“小地方”。《明日创作计划》的人气选手蒋先贵,也呈现出了与爱豆们完全不同的气质。名字“土土的”,穿着不合时宜的西装,说话也带着没有被偶像工业规训过的放松感。在他的音乐中,家乡贵州变成细腻而抽象的意象,变成月球、变成潮汐,正好够小镇青年做白日梦。

从蒋先贵到五条人、九连真人,他们都在做着一件事:用音乐的方式,记录在大城市镜头的失焦处——县城、乡村和小镇的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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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道山靓仔还是少年阿民,都是小地方的一个碎片,鲜活在街头巷尾。而这些音乐人从小地方而来,没有对小地方落后和贫穷的戾气,看到小地方的滞后和无奈,也深知小地方的温柔与浪漫。

当互联网的发展弱化了城乡二元对立的局面,也为许多小地方的音乐人发出自己的声音提供了契机。华北浪革(即华北浪漫革命乐队)得益于B站的混剪视频,王小帅、贾樟柯等导演对准小地方的镜头把小地方的音乐具象化,小地方的普通人的爱与哀愁都变得格外动人,“千重关,万重浪,比不过县城一碗汤”,是在外漂泊的年轻人浓得化不开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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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张尕怂也同样成名于互联网,在疫情隔离期间,他在抖音上发布自己坐在农村的院子里,弹着三弦调侃自己隔离在家的鸡毛蒜皮,获得了7.1w的转载,涨粉近60w。每一个返乡青年好像能从他的音乐里看到自己的无奈。

 

这些来自于小地方的音乐人,居于陋室,心怀宇宙,性情丰富而肆意。那些根植于小地方的才华,稍一浇灌,便释放出各种动人的神秘因子。

 

音乐中的县城美学

 

县城的“美学”缘何值得关注?正是因为在刻板印象中,县城或者说小地方是脏乱差的,是闭塞且保守的。比如在快手兴起的初期,大众第一次在手机荧幕上看到了真实的小地方,大众只看见普通人被流量冲昏了头脑,无所不用其极地创造着荒诞而低俗的“县城丑态”,带着几分贬义。

在这样的惯性下,人们常常以猎奇的心态俯视着“小地方”,俯视着“县城”,审丑和土味一时甚嚣尘上。而这些音乐人再看“小地方”时,目光温柔与深情,带着同理心与爱,以诗意的艺术化的方式呈现出县城别样的风景,衍生出了独有的“县城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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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的音乐中,县城的小人物不再沉默,在旋律中流淌出生活的热气腾腾。阿民在九连真人的音乐里,倔强而执拗,势要挣脱贫穷的束缚闯出自己的天地;五条人的县城青年在爱情里带着浪漫和鲁莽,蒋先贵则带着一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带着没有被高楼大厦掣肘的活力。

 

与其说歌曲中塑造的县城图景让人感动,不如说是这些音乐呈现出了一种根植于中国本土的情绪,可以跨越不同地域、文化和年龄的情绪。通过这些音乐人,听众们意识和关注到了从前不感兴趣的、漠视的、遗忘的真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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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这些音乐人之外,诸多蕴藏这般情绪的音乐作品,也很容易引起人们的共鸣。

比如,在抖音上被播放了15.8亿次的《漠河舞厅》,其灵感来源就是在小城漠河。一位名为张德全(化名)的老人,他的妻子康氏在大火中丧生,此后30年,张德全未再娶,只做舞厅里一人独舞的惆怅客,这普通人的生死离别赋予一首普通民谣格外动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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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前,万能青年旅店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也曾成为抖音上的翻唱热门,而歌曲唱的正是普通药厂工人的生活:韶华不再,朝九晚五,家庭生活平淡而乏味,“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是无数中年人生活的无奈。

 

而年轻乐队蛙池的热门歌曲《孔雀》,呈现出了小城中流线水上的工厂女工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们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模式和文化,生活四处是芜杂却柔软坚毅。

很多人说县城没有美学,只有生活。混乱和失序、人情社会、发展滞后共同构成了“县城”,但是这些音乐带着一种诗意,呈现出了一种独特的人文关怀,站在更高的视野,将听众与小人物的生活之美连接起来。

 

有时候,那些不被看到的人其实和我们一样,对精神生活的需求真实而强烈,他们也渴望获得尊重和关注,这种迫切的心情并不亚于他们对改变经济地位的渴求。

 

而音乐人正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其中的精髓,如五条人在《县城记》的封面上所言“站在世界,放眼海丰”,他们以一种诗人般的情怀和社会学家般的关怀,来观察、记录边缘群体的生活,由此构建了自己的音乐美学。

 

县城美学何以如此吸引人?

 

我们如何看待县城?这是一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

 

在当下的影视剧中,县城正在消失,沦为一个个在北上广深打拼的个体。即便是那些从小城镇成长起来的人物角色,也在一尘不染的精装公寓里,过着“小时代”一般的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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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剧的视角是“悬浮”的,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待小地方的人物。他们的形象变得愈发刻板,沦为苏大强、樊胜美这样的长辈,吝啬、刻薄、唯利是图。片面化、刻板化的镜头之下,普通人的人生失了真。

当小地方的个性被标签化以后,最近在短视频大火的“张同学”这样的人物变得弥足珍贵。他向我们呈现出了县城生活的另一面:没有过多的压力,一切流畅而闲适,有着田园牧歌般的自由和快乐。不得不承认,人们从真实的县城生活中,看到了久违的隐约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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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县城感、乡土感的音乐,我们在充满烟火气的词曲中,听到了自己、听到了过去、听到了温度,获得了一种摆脱了大城市的浮躁后的脚踏实地的安全感。而再审视自己,只能被生活和工作推着前进,那种简单的幸福就变得可望而不可得了。

如果走到海丰、走到漠河、走到六盘水去,年轻人或许会发现小镇和县城可能也拥挤着破败的街市,格外聒噪的小贩,精神文化生活只剩廉价音像中的当季神曲。但是在音乐中,县城和小镇变成了年轻人眼中“诗和远方”一般的向往,一种再也回不去的怀念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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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说,带有“县城美学”的音乐在这个时代收获了大批的年轻听众,绝非偶然。

 

年轻人经历是否要“逃离北上广”的纠结,苦于“996”工作模式,在社交媒体上呼唤“躺平”、反对“内卷”,这些音乐给了年轻人对于慢节奏生活的想象,在压力之外自由呼吸的港湾。

 

每个加班通宵的凌晨,每个被KPI压榨的午后,戴上耳机,在音乐中低成本地做一个“有温度的小人物”,何乐而不为?

排版 | 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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