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缺乏)的底气

11月25日是美国的感恩节,拜登照例要在节前“赦免”一只火鸡,还要发表对全国的讲话。今年的讲话里,谈到很多美国的经济。说到底,拜登成天呱唧“中国,中国”,美国老百姓要听的是美国的经济。克林顿的名言一点没错:It’s the economy, stupid。

拜登:“我们正在经历世界上最强劲的经济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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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单季经济增长而言,2019年Q3最高,但那是从Q1、Q2的惨跌的基础上的,底数超低,增长自然好看。恢复到疫前水平后,“疫情红利”迅速消失,增长迅速下降,2021年的Q3增长年化后已经跌倒2%,只有Q1、Q2的1/3。高油价、高通胀压力是强大的下行压力,新爆出来的新冠欧米克隆变异的影响还不清楚,只有更糟。

未来一年里,美国经济增长进一步减速是大概率的事情,唯一不确定的是减速多少。据认为,欧米克隆变异的传染力有可能4倍于德尔塔变异,但重病率、致死率还不清楚,现有疫苗的有效性也不清楚。如果最坏情况发生,美国经济再次受到2020年Q1、Q2一样的打击的可能性不能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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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经济增长放在世界上,也远远谈不上最强劲的增长,纸面上都低于印度、中国、英国。值得特别指出的是,印度和英国的2020年GDP和除中国之外的世界主要经济体一样,受到沉重打击,现在的高增长也是疫后反弹。中国的2020年GDP下跌了,但还是保持了2.3%的正增长。一进一出,中国GDP增长的含金量就与美英印天差地远了。

拜登:“从我当总统以来,我们的经济创造了创纪录的560万个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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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劳工局数据表明,2021年1-10月,美国工作岗位增加了558.3万,拜登基本上没有虚报。这是1939年以来任何一年前10个月的工作岗位增加的最高纪录。不过这也GDP增长数据一样,是从疫期的超低位起算的,2020年4月,由于疫情因素,美国失业率达到大萧条以来的最高水平。当前的经济恢复是就业增加的一半原因,另一半是很多疫期补助停止后“被迫”回到工作岗位。

尽管如此,美国的就业还没有恢复到疫前水平,在疫情高峰的2020年3、4月,美国丧失了2200万个工作岗位。

拜登:“工薪在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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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2020年10月相比,2021年10月美国工人平均工薪增长了4.9%,但生活开支也上涨了,美国同期消费价格指数(CPI)上涨了6.2%。根据美国劳工局的数据,扣除通胀因素后,2021年10月与2020年10月相比,美国工人平均工薪收入实际上下降了1.2%。进一步的通胀压力肯定使得这个趋势继续强化。

拜登:“美国的(10月)平均汽油价格是3.4美元/加仑”,比法国的7美元还是低。

这倒是不错。美国的汽油价格从来都比欧洲国家低。汽油价格里的税收是欧洲税入的重要部份,美国汽油价格里,税收部份大约只有欧洲的5%。不过欧洲的社保福利高得多。所以简单对比汽油价格的意义不大。

美国的能源价格在很多方面既是美国的优势,也是美国的劣势。能源价格低,生产和生活的费用都低,但浪费也大,最终走向碳中和的生产和生活代价也大。当然,拜登现在焦虑的是2022年的中期大选,这些都是顾不上的事。

拜登:“在过去三周里,港口里积压的集装箱数量家乡了33%。”

11月22日,洛杉矶港务当局宣布,这是因为港方警告货主,如果在指定之间里不移走集装箱,将处以重罚。与此同时,截至11月6日,洛杉矶港外有创纪录的84艘集装箱船等待进港卸货,另外,空箱增加了18%。

拜登的远虑是中国,近忧是中期大选,其实两者都离不开经济。拜登是以纸片一样薄的微弱优势当选的,一点风吹草动,共和党就能翻盘。一年下来,不说惊涛骇浪,但风浪还是不小的。传统蓝州的弗吉尼亚在州长大选中转红了,共和党当选州长。新泽西州长大选勉强保住了民主党州长。这对2022年的中期大选是绝对糟糕的预兆。

在拜登当选的时候,美国通胀的苗头已经很明显了,但人们还是侥幸心理:“这只是暂时的”。美联储为了避免加息,特意把 “通胀率触2.0%就加息”的“铁定准则”改了,改成“平均通胀率超过2.0%”才加息,但在平均的数据窗口是多长,则语焉不详。大半年下来,再怎么平均,美国通胀率都早就超过2.0%,而且在4、5月跃升之后,一直居高不下,毫无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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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美国12个月平均通胀率趋势

通胀的原因有短期和长期的。

短期原因有供应链、油价和疫后需求上涨。美国释放战略石油储备是否能压抑油价是有很大疑问的,盟国跟进都不解决问题,释放的这些数量杯水车薪,只能管几天的消耗量,OPEC当然不为所动,原油供应紧俏格局基本没有改变。页岩油的成本偏高,在理论上,油价一涨,就可以在短时间内增加产量,抑制油价的进一步上涨。在实际上,所谓可以短时间增加产量,是指在产能转入低潮但没有退出的情况。这也和去工业化一样,过去几年里低油价迫使大量页岩油产能退出,要恢复没有那么容易。

由于疫情时断时续,疫后需求上涨拖泥带水。糟糕的是,由于去工业化,需求上涨基本上都反映在进口增加,对美国制造业就业恢复没有对称的影响。零售就业恢复可以大量降低失业人口数量,但对就业质量毫无帮助。

供应量有两方面的问题。一是制造业唯一的超级大国中国不愿意在消化掉原材料和能源价格上升的成本了,转嫁到出口的直接结果是美国市场相关销售价格上涨。市场是高度相关、互动的整体,消费者本身又是生产者,部份市场价格上涨最终转化为整体生活开支上涨,然后返回为整体市场价格上涨,所以中国制造的价格上涨最终也带动美国本土制造的价格上涨。

二就是海运瓶颈。码头空间紧张、港口工人短缺、卡车司机短缺等都是原因,这些是动态的。唯一奇怪的是:美国怎么那么长时间还没有解决问题。

另一个短期和动态因素是疫期的撒钱补助,这对维持社会稳定十分重要,但也是直接推动通胀的。好在现在已经逐步停止,所以这个因素是动态的。

长期因素则是新近通过的1.2万亿和1.8万亿重建投资。这是两党恶斗后的产物,来之不易,但太少太迟。

美国确实需要重建了。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的基建投资绝对碾压世界,仅2008年后就是4万亿基建投资。成果也是显著的。现在的经济坚实发展离不开基建改善的经济环境。美国要重回发展道路,也离不开新基建。

重建比新建更费事,尤其是道路、桥梁、电网等,一边要保持继续畅通使用,一边要大拆大建,通常还不能易地新建,时间和投资都是挑战。美国的3万亿(1.2万亿加1.8万亿)是美元,中国的4万亿是人民币。但美国的3万亿里有很多是本来就有的年度拨款,还有教育、社保、医卫和科技、再工业化等开支,实际能用于基建的并不多。

美国基建还有启动问题,人才、机制、供应链的启动都需要时间,这段时间是缺乏经济拉动效益的。教育、科技、再工业化的经济拉动效应更加滞后。社保、医卫的经济效益更加遥远。

在这段时间里,又是几万亿注入经济,但缺乏产出,对通胀的压力可想而知。

还有一个人们似乎淡忘、或者说虱子多了不痒的原因是美国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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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党重建法案的拨款只有40%可望由增加的税入和减少的政府开支里支付,其他的都需要通过赤字财政。根据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测算,赤字在2026年达到高峰,然后逐年降低。注意:途中的蓝色是赤字减少,并不是财政盈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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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定美国的疫情不再恶化,未来10年的赤字依然居高不下,预计稳定逼近甚至超过2008年后几年的赤字水平,只有2020-21年的赤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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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GDP占比来计算,当前赤字水平超过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只有二战时代超过现在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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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字当然是由持续的政府收支不平衡造成的。2020-21年情况特殊,有疫情,但按照现在的趋势,2050年前这将成为稳定的赤字水平。当然,这是假定美国能卖出那么多国债,有那么多国家愿意接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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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外危险的是,现在由于史无前例的低利率,美国国债的利息支出并不大,国债支出主要是本金。但利率是要逐步恢复正常的。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预计,2035年前后,国债利息支出可能超过赤字。换句话说。现在的赤字财政还可以寅吃卯粮,那是这都不行了,因为赤字都拿去填补国债利息支出了。这对美国的政府开支是天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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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债务是个老大难问题。两党对解决债务难题有南辕北辙的想法,互相顶牛,常常造成预算停摆。过去25年里,已经有25次因为国会不能通过预算,而被迫通过临时性的过渡拨款法案。过渡拨款时维持性的,已经开始支付的项目可以继续支付,任何新项目都暂停,包括分阶段支付的下一个阶段。这对依靠政府拨款的军事、科技项目非常痛苦,在过渡期间都实质性停摆。但这又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两党谁坚信已经退到红线,不能再让步。当然,每一次都只有从红线再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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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59年到现在,美国国会已经88次提高国债上限。克林顿时代以来,每一次也越来越艰难,因为小打小闹地提高已经没用了,大手笔地提升则谁都不愿意当这个历史的罪人。但不提高又是不行的。估计很快就要到第89次了,因为再不提高,就要揭不开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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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年举债的结果,是现在国债的GDP占比已经危险地接近二战水平了,而且还将继续增加。二战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战争。美国参战的时候,美国国力如日中天。二战的胜利对美国来说也是来之不易,但最终的胜利则是无疑的,而且并不遥远。战后美国政府开支迅速下降,经济再一次起飞,国债水平一路下降,直到里根时代开始再次上升。小布什时代由于政府减支,国债水平实际上是下降的,直到2008年经济危机爆发。此后就成顽疾了。不过顽疾指不容易好,但恶化还是轻而易举的,疫期美国国债水平再次跃升,而且这一次看来下不来了。

美国不断有人叫嚣与中国一战。比较一下二战时代与30年代美国国债占GDP的升幅,那还是美国经济从大萧条后强劲复苏、美国才是世界工厂的时代。今天美国要与中国大打出手,自己病怏怏的,对手反而是世界工厂,美国确信真有这个实力?

美中竞争是长期性的。美国的竞争底气不是越来越足,而是越来越不足。没办法,经济代表的是国家的基本健康,病人怎么竞争,何况拜登想要的极端竞争?

与美国相比,中国通胀压力没有那么大。英文里有一句话:Shit flows downwards。中文里也有一句话: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两句话不完全一样,但大意是差不多的:只要在shit开流的时候,站在较高的位置;或者在天塌下来的时候,站在较低的位置,就没有太大的问题。这正是中国的位置。

中国也怕通胀,但中国的双循环经济决定了内循环较少受到外界的影响,而外循环部份一手进一手出,原材料和能源价格上涨可以转嫁给下家,美国是其中很大的一个。

通胀最大的特点就是:“钱不值钱了。”在高速通胀年代,货物为王,而不是现金为王。中国是世界上唯一的制造业超级大国,人民币成为事实上的“货本位”货币,继续坚挺是可以预期的。80年代德国马克和日元坚挺,法郎、英镑疲软,正是因为德国马克、日元的“货本位”特质。

中国的国债水平较低,疫期没有大撒钱,利率也接近正常水平。坊间常用的国债达到GDP的200%是指各级政府和个人、企业统统加起来,不是中央政府,不能与美国的债水平直接相比。实际上,200%是多年前的数字,现在已经约300%了,但中央和地方政府的债务余额占GDP只有45.8%,即使统统算到中央头上,依然远低于美国。这是中国财政部的数据。

中国不仅在从过去几十年的基建中获利,还在投资新基建,以5G、特高压、城际高铁和轨交、人工智能、大数据、工业互联网、新能源为特征。在很大程度上,新基建已经启动了。也就是说,与美国还在纸面上的重建相比,获利的时间更早。

拜登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从实力出发”(from the position of strength),拜登要与中国极端竞争,拜登真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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