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波特》的作者为什么是初音未来?

文 | 黄三思

最近欧美文化圈有两个有意思的事情,一是电影《尚气》的上映引发的各种言论和争议,一是《哈利波特》的作者J.K罗琳因为发表跨性别者不算真正女性的相关言论,遭遇网暴,被《哈利波特》电影的三位主演批评,以及被《哈利·波特》20周年特辑节目《回到霍格沃茨》除名。其实在19年的时候,我们有篇文章就已经针对这两个事情聊过(J.K罗琳不是第一次因为这事被喷了),有趣的是,小编现在又看了下,发现当时这篇文章放到现在,不用改也完全毫无违和感。所以今天给各位读者重新推送下。

这两天国外社交媒体上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由于拒绝承认转性人士变性之后的性别,认为男性不能(在社会意义上)成为女性,《哈利波特》的作者J.K罗琳被她的众多粉丝们一致决定开除作者身份,她的粉丝们同时宣布从今开始,哈利波特这本书的作者是初音未来,并称罗琳是当代的乌母里奇(《哈利波特》中的反派女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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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知道初音未来是最知名的虚拟偶像。为什么粉丝们在抨击罗琳之后,要宣布哈利波特的作者是初音呢?这源自于欧美社交媒体今年出现的一个梗。在今年三月份时,MC(《我的世界》)游戏创始人之一Notch发表言论声称:变性女人不是女人,他们只是感觉自己是女人。当时一个推特上的初音厨账号愤怒的让这位创始人闭嘴,并宣布MC这游戏是自己创造的。于是MC的作者是初音这个梗就在社交网络上扩散开来。

当然,这里的初音也可以替换成任何一个形象,粉丝在这里的逻辑很简单,作者敢于反对粉丝的观点,粉丝们就要剥夺作者对作品的著作权,并宣布作品的创始者是初音。

这件事情的有趣之处并非性别问题——这个话题在中国现今的语境下缺乏足够的讨论度和切入点。当然,倒不是说这个问题在我国不存在,只是在这部分群体仍然深深潜藏,鲜少公开发声的情况下,这个问题缺乏讨论的主体。我们今天要谈的,其实还是中国与西方之间主流思潮的极化问题。

所谓极化,简单的来说我们可以理解为啸叫,也即是用话筒对着音响,音源经由反复放大导致的自激振荡。而具体到我们今天所举的这个例子上,对时事敏感的读者应该都很清楚,JK罗琳在数年之前实际上是liberal的旗手之一,中文网络上多有指责她“白左”(打双引号代表作者本人并不喜欢这个词的意思)的内容传播。但是时至今日,为什么曾经的旗手变成了革命的叛徒?这其实就涉及到了现今社会(不仅西方,也包括中国)主流思潮的极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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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大家应该都很清楚,抛开善恶/好坏这种价值取向不谈,每一个稳定有序的社会,都会有一个占据主流的价值取向与世界观,由于这个价值取向与世界观需要适应的是庞大且复杂的人口群体,所以为了尽可能的照顾到所有人,它只能是一个最大公约数,也即是简化且绝对的二元概念——毕竟哪怕是最小的暧昧空间,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滋生出取向的分歧,进而带来群体的分裂,这一点在现实中的中东地区可以得到很多极好的例证。这种二元,简单且绝对的价值观构筑法,在人类千年的文明史上一直都扮演着社会构成的核心基石。

而随着第三次工业革命的进步,尤其是互联网的技术将原本原子化,碎片化,分散隐藏于各个社会结构的亚文化群体统合起来之后,事情发生了变化:形成群体带来了斗争的力量,而斗争的力量夺得了生存的空间,现如今,尤其是在西方国家,单一的“主流”声音逐渐失去压倒性的镇压能力,不得不面对亚文化群体的诉求。而亚文化群体的诉求其实也很简单,他们需要成为“主流”,也即是在社会意义上摆脱“不正常”的定义,让自身的存在合理化。

倒不是说互联网出现之前就没有这种斗争了——恰恰相反,这种斗争一直都有,贯穿了人类历史的每个角落,互联网带来的其实只是加速了这种斗争组织与进程,同时带来了更强也更方便的观测手段。而如今我们所看到的这个极化问题,其实就是这个斗争过程中难以避免的一个现象:之前讲Cherry事件的文章《Cherry事件:微博性别斗兽场的日常》里面其实已经说过了,亚文化小圈子最容易形成回音室效应(echo chamber),群体内部互相审查,极端的干掉不够极端的,然后被更极端的打倒在地,最后只有最神经病的那部分才能生存。

而这种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能够存在,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亚文化群体这种话语权上的“少数派”,其成员之间的联盟非常脆弱,在外部压力下极易分化。在共同理念并不足以维持内部凝聚力的情况下,外部的敌人就变得重要起来。一个共同的敌人足以形成过量的压力,让群体的所有成员们自愿或被迫聚合到一起。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是劣币驱逐良币,这种组织方式必然就会有副作用。在斗争获胜之前,也即是外部的敌人过于强大,短时间之内难以反抗的时期,内部声音的极端化一旦形成了势头,那么即使在斗争取得了成果,如西方这样,少数群体能够公开生存的情况下,这种极端化并不会自然而然的消失,事实上,获得了权力之后,这种极端化会变本加厉。毕竟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条道路足够有效,完全没有任何更换路径的必要。

当然,这种为了话语权与定义权而进行的斗争,本身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毕竟每一个“主流”观点,曾经都是非主流。举例来说,一位十九世纪习惯了“我大清”话语体系与社会秩序的人如果来到今天,显然也不会适应现如今这种见到老爷竟然不用磕头的社会;当今这种一身皮并不能证明谁比谁高贵的价值观,在百年前显然就是一种极为非主流的亚文化观点。

进一步的说,这种话语与叙述上的极化,不仅仅存在于西方关于性别的定义争夺里,西方叙述中的中国,以及中国叙述中的西方,不同样也是简单二元存在?熟悉西方主流舆论的读者应该都很清楚,在西方的话语情景里,中国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一种角色,同时任何在中文网络里看到过以老外为主角的故事,西方又扮演着什么样的一种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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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我们抛开异域想象,单说中文语境里,南方与北方、城里人与农村人这一类的叙述中,难道不是处处存在着这种极化吗?通过幻想对方是某种无法理解的奇异生物,用最简单也最极端的方式为他们画出一幅用好/坏两个字就能概括的群体侧写,其目的是借此避免真正意义上去理解对方的行为逻辑与驱动,更多是一种借由外部威胁来进行内部团结的机制。

有人会说:“只要能够互相理解就好了”,可问题是,谁要理解?为什么要理解?解读与叙述是一种权力,理解就意味着认可对方存在的合理性,认可对方的主体性,向对方让渡叙述的权力,这个成本由谁来承担?作为“文明”主体的西方人为什么要关心千里之外的鞑靼人?哪个高贵的城市人会关心那些作为生活服务提供者的“农村人”到底在想什么?

当今的问题就在这里,不说别的,“东方”与“西方”这种定义是怎么来的?这种划分难道是天然存在的吗?萨伊德在他的东方学里面怎么说的来着?马克思当年又是怎么说的?“他们无法表述自己,他们必须被别人表述。”

有没有人想过,为什么西方文化生产中的东方和我们所处的东方并不一致?为什么近百年来西方文化作品,如蝴蝶夫人,西贡小姐里面中的东方总是脱离不了神秘,野蛮与性意味?因为在“主流”的社会结构里,东方本身就是一个去人格化的他者,只是一个等待着文明人(which is 西方或者说白人)发现,需要经由他们的目光来观测与解读的客体,并不存在自我定义与自我解读的主体性。而在这个被发现,被叙述的过程中,东方扮演的也是一种外部的威胁——黄祸焦虑,傅满洲,背叛野蛮东方,接受白人(或者说“文明”)驯化的上气,都是这种思路的产物。

所以,当我们看到现今西方话语中的中国时,我们其实不应该为这种极化的简单二元善恶图景而感到吃惊,毕竟中国在这个语境之中只是一个抽离的景观,一个并不存在于客观世界,只是被西方的“主流”所塑造出来的外来威胁,一个留着辫子,叼着匕首,试图染指哥伦比亚的野蛮人。在合作的收益逐渐降低,严冬即将来临的时期,这种叙述上的逐渐极化,实质上只是百年前曾经做过事情的重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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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道理,在文化与社会意义上被西方(或者说“文明”)所驯化的地区,例如某省与某市,中国扮演的其实也是外来威胁的角色。中国是否有威胁?也许有,也许没有,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快点焦虑然后给我钱/给我投票!”,在这个过程中,这种想象中的中国只是一个被背景板,一个被渲染成会随时跳出屏幕把观众的头全部捏爆,但又永远只存在于屏幕之中的野蛮想象。一方面威胁着所有人的生存,逼迫着所有人向少数人聚合,另一方面又不会真的跳出笼子把人的头捏爆。

长远的来看,中国逐渐取代俄国,成为威胁的想象来源已经成为了必然,毕竟随着来自其他方向的威胁逐渐消失,中国的体量增长到了难以隐藏的客观情况下,视图通过迎合来获得谅解与生存许可的路径已经走不通了——冬天就要来了,肥羊再不杀就要吃掉人的口粮了。

而这种变化也并不能说是一件坏事,毕竟在此之前,总有人觉得自己能够反复横跳左右逢源。随着跳船时机窗口的逐渐关闭,不管愿不愿意,大家都得面对这样的客观现实。并不是说韬光养晦是一个错误的决策,毕竟按照那个经常为都市传说提供权威性的兰德公司的报告(注1),八九十年代初的美国,仅凭三个CSG就足以在近海区域内压制并且一个月内消灭中国90%空军力量,这个时期想不韬光养晦也不行。

但是时代会变,再迟钝的情报机构如今也不可能对中国的变化一无所知,在现如今美军梭哈也没信心在台海附近全身而退的情况下,还不抓紧最后的时间窗口搞点事情,难道还要再等上二十年让中国憋出来几个核电弹CSG把第七舰队压到夏威夷去然后公码广播攀登纳罗达峰?

所以,我们该复习一下某位教员曾经说过的话:

“我认为,对我们来说,一个人,一个党,一个军队,或者一个学校,如若不被敌人反对,那就不好了,那一定是同敌人同流合污了。如若被敌人反对,那就好了,那就证明我们同敌人划清界线了。如若敌人起劲地反对我们,把我们说得一塌糊涂,一无是处,那就更好了,那就证明我们不但同敌人划清了界线,而且证明我们的工作是很有成绩的了。”

——〈被敌人反对是好事而不是坏事〉,1939年5月26日

注:Gompert, David C., et al. War with China: Thinking Through the Unthinkable. RAND Corporation,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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