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无神论史》连载24——第六章 魏晋南北朝时代的鬼神信仰

编者按：为宣传科学无神论，从9月10日起，我们将连载李申的专著《中国无神论史》。李申，1946年4月出生，河南孟津县人。1969年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原子物理系；1986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世界宗教研究系，获哲学博士学位；2000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儒教研究室主任。2002年转任上海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现任中国无神论学会顾问、国际儒学联合会顾问、中国反邪教协会副会长。

第六章  魏晋南北朝时代的鬼神信仰

一、魏晋南北朝时代国家的上帝天命信仰

从曹魏开始，当时的各朝、各国，都依自己对儒经的理解，确定自己信仰的上帝名称。曹魏称“皇皇帝天”，又依据《诗经》和《论语》，称“皇皇后帝”；蜀国沿袭东汉，仍称“皇天上帝”。晋代，依据《周礼》，称“昊天上帝”。南北朝时期，也都根据各自理解，认定自己所信的上帝名称。比如南朝梁代称“天皇上帝”，隋朝又称“昊天上帝”。依后世儒者的评价，晋代开始的“昊天上帝”载于《周礼》，是最正确的称呼。自隋代以后，唐宋元明，直到清代，都沿袭了这个称号。这是中国古代从隋唐开始，国家所祭至上神的正式称号。

在这时期的儒者们看来，汉代承继秦朝灭绝儒学之后，虽然提出独尊儒术，但当时的儒学不够纯正，还夹杂着各种不纯的因素。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努力恢复儒学的本来面貌。

天与人的关系，也是当时最重要的神人关系问题。在朝廷上，信奉的，仍然是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学说。而且由于这一时期社会动荡，政局多变，取得政权的统治集团时有朝不保夕之感，所以他们更多地求助上天的意志，以宣示他们统治的合理性。

依据天人感应学说，上天时刻关注着天子、也就是皇帝的行为。假如皇帝的行为正确，上天就会降下祥瑞进行表彰；假如不正确、甚至错误，上天就会降下灾异进行批评或者警告。汉代儒者虽然也重视祥瑞，但他们更重视的是灾异。他们希望通过对灾异意义的解说，劝告皇帝改进政治。所以《汉书》和《后汉书》都设有《五行志》，以记载灾异现象及其意义，没有专门记载祥瑞的项目。

魏晋南北朝时期，那些做了皇帝的人们，要借助上天的意志来说明自己皇位的合法合理性，因此就更多地重视所谓的祥瑞。由于祥瑞事件众多，南朝梁代编修《宋书》，就专设了《符瑞志》一项，记载这一时期出现的祥瑞。这一时期末编修的《魏书》，也专设了《灵徴志》一项，记载北魏时期出现的天人感应事件，其中一半就是祥瑞。

如同春秋、战国时期由于“臣主共忧患”，所占卜的事件“凌杂米盐”一样。这一时期的祥瑞事件，也可用“凌杂米盐”来形容。比如见到或者抓住一只白兔，也被当作祥瑞。其中《宋书》记载的白兔事件有３３次，《魏书》记载的白兔事件有５９次。类似的白雀、白乌，还有所谓并蒂莲，连理树，也都数以十百记，被当作祥瑞，认为是上天对于该皇朝政治的表彰。

这些祥瑞众多的王朝，其实际政治状况往往最为糟糕，也往往不能久存。所以到了唐代，刘知几作《史通》，就抨击史书中记载祥瑞，说是政治越糟糕的朝代祥瑞反而越多。然而直到这一时期终了，所有的朝代，几乎都乐此不疲地把搜集祥瑞作为当朝重要的政绩。

各种祥瑞之中，河图、洛书，被当作最重要的祥瑞。

有关河图、洛书的记载，最早见于《尚书·顾命篇》。说的是周成王死，周康王继位。登基大典上，“东序”，也就是东墙下，放着“天球”“河图”等宝物。至于河图是什么东西？则没有交待。后来，《论语》记载，孔子说：“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后人认为，这是圣人接受天命的祥瑞。西汉末年，当谶纬大量出现的时候，河图，还有洛书，也作为谶言之一类，被编辑成书。里面的内容，都是所谓“易代之徴”（《隋书·经籍志》），即改朝换代的预言、徵兆。王莽做皇帝，利用了这些预言；刘秀做皇帝，也利用了这些预言。后来曹丕做皇帝，刘备做皇帝，都利用了这些预言。

曹丕死，他的儿子做了皇帝，就是魏明帝。青龙三年，司马懿为太尉。张掖郡的黄河里出现了一副宝图。上面画着仙人骑马，还有凤凰、麒麟、星星、八卦等图像。几十个文字，读不成句，其中“大讨曹”三字相连。魏明帝讨厌“讨曹”，命人改成“计曹”，可是到了第二天，文字就又恢复了原样。群臣上书，认为这就是河图，是大魏朝的祥瑞。也有人私下议论，河图都是对后事的预言，现在曹氏已经是皇帝，怎能是他们的祥瑞！后来司马氏替代曹氏做了皇帝，有人又说，这乃是司马氏的祥瑞。

时至今日，当然不用证明，稍有头脑的人都会明白，这就是司马氏搞的鬼。然而《宋书·符瑞志》，也把这件事和传说中伏羲、黄帝等接受的河图一起，列为历代的重大祥瑞事件。

到北魏朝，就在曹魏朝出现河图的地方，又出现了新的河图。这一次的河图都是文字。意思也比较明确，不含糊。比如说：“什翼犍繼世四六，天法平，天下大安”，“拓拔珪应王载记千载”等，皇帝的名字清清楚楚，内容也可以理解。于是群臣上书，认为这就是河图，而且是从古以来意思最为明白的河图。于是将这些文字到处宣传，以便让那些“僣窃”之人，“知天命有归”（《魏书·灵徵志》）。

这一时期，是中国历史上谶纬信仰，包括河图、洛书信仰最为兴盛的时代。

天人感应中的灾异学说，也仍然发挥着作用。每当天下稍微安定下来，遇到灾异，臣子们也往往借此规劝皇帝改进政治。不过无大特点，所以不多介绍。

二、道教的神祇信仰

东汉末年，道教信徒张角、张鲁等曾试图夺取政权或建立割据政权。失败以后，道教遂放弃了政治目标。由于炼丹修仙运动的屡屡失败，方士们也从社会上层退却。两股力量合在一起，形成了魏晋南北朝时代道教的基本面貌：以修仙为基本目标。

为了给修仙者以信心，葛洪著《抱朴子内篇》，详细而系统地批判了汉末社会广泛认可的“金不可成”“世不可度”的理论，论证了神仙的目标可以通过修炼而达到，黄金、仙丹可以通过烧炼而成就。

比如有人说，谁也没见过神仙。葛洪批判说，没见过的不一定不存在。人们没见过的东西多了，不能以个人狭隘的见闻就否定神仙的存在。又比如说，有人认为有生必有死，所以人不可能长生不死。葛洪批判说，这不过是一般的道理，忽略了特殊的情况。一般认为夏天是植物生长的季节，而荠麦却在夏天枯萎；冬天是植物凋谢的季节，竹子松柏却在冬天繁茂。说生必有死，龟鹤却长生不死；说大地安静，有时却地震山崩。如此等等，一般的道理未必到处正确，特别的情况总是有的。仙人就是那不死的特殊之人。

这样，真正的事实，似是而非的传言，在葛洪这里都做了神仙可成的论据。而葛洪的《抱朴子内篇》，也给了修仙者以新的信心。葛洪也知道，所谓“太华之下，白骨狼藉”（《抱朴子内篇·登涉篇》），就是说，到华山修仙的人们，几乎都成了死鬼白骨。但在葛洪看来，这只是他们的方法不对，假如方法正确，就一定能够成仙。

当时所说的成仙，就是肉体完好地飞升上天，在上帝面前做一名官吏，即所谓“身列仙班”。也就是说，道教信仰的最高神，和儒教一样，仍然是上天或称上帝。

当时有个叫项曼都的，说自己曾经到了天上，因为拜跪失仪而被贬下界，所以他被称为“谪仙”。还有一个叫蔡诞的，说自己德行不够，只是成了地仙。由于是新仙，地位低，所以被派给太上老君牧龙。龙丢了一只，被罚到昆仑山下锄草，服苦役。现在刑期满了，放他回家。大家问他昆仑山上什么样？他就编造了什么玉井珠树之类的故事。

类似这样的故事，连葛洪都认为荒诞难信。可是后来的道教文献，还是把蔡诞说的昆仑神话，编入昆仑山故事；把项曼都作为仙人，编入道教的神仙谱系、仙传故事。

这些故事说明，当时的道教神仙信仰，不仅是认为到天上身列仙班，而且还有地仙、鬼仙、尸解仙等名堂。

南北朝时期，道教把上帝作为自己的最高神，已经越来越不适应新的情况。因为上帝或称上天作为国家的至上神，已经非常牢固，难以动摇。所以这一时期，道教新创立了自己的神仙谱系，载入南朝道士陶宏景的《真灵位业图》。其中所载神仙有119人，不仅包括古代传说中的著名神仙、隐士，也包括著名的儒者马融、何晏、杜预，甚至周武王、汉高祖等帝王。汉代儒者创立的灵威仰等五帝，也包括在内。不过最引人注意的，是创立了“元始天尊”这位道教的最高神。

在北朝，道教的最高信仰仍然是由老子转化而来的太上老君。

到这一时期终了，道教形成了以“三清”为至上神的信仰体系。所谓三清，就是分别住在上清、太清、玉清天上的元始天尊，太上道君，太上老君。道教各派说法不尽相同，但大体一致。三清之下，是派别众多，数量不等，组织松散的众多神仙。这些神仙，大体分为天仙、地仙两类。地仙则各自统领着数量不等的“鬼兵”，多到万个，少到几十个。也就是说，道教在这一时期，创立和形成了自己独立的神祇信仰体系。

道教成仙的方法，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服食金丹，被称为丹鼎派。另一派是通过自我修炼，成为神仙。自我修炼的方法，用五花八门形容，显得太少。有人说有三千门，也没有具体指出三千都是什么门类。总之是方法众多。其中较为影响广泛的有：

辟谷术，即不吃谷物，只吃芝麻、黄精等非谷物；甚至不吃食物。

服气术，即连谷物也不吃，而仅仅以气为食。服气术这一时期又发展为胎息术，即像婴儿在母腹中一样微细呼吸，说是可以服食内气。

存想术。这一派认为，人体各个部分，都有一尊神掌管。如果时刻想念着它们，并念叨着它们的名字，它们就不会离开人体。它们不离开人体，人体就不会死亡。后来佛教的念阿弥陀佛，很可能就是受了道教这种方术的影响。也有的说心中想着身入太阳，吸收太阳精华。想的多了，就成了神仙。用“想入非非”来形容这种仙术，可说是再恰当不过。

房中术。即性交的技术。这种技术至少在汉代初年就已经出现，目的是要皇帝贵族等节制性欲，以便他们多生子女。后来王莽求仙，有人告诉他，黄帝和120个女子性交，就成了神仙。魏晋南北朝后期，出现了一部《养性延命录》。就主张一个修仙男子和数十个女子性交。其原则是只性交，不射精。认为这样能够以精补脑，延年长生。

其他影响较小的方术，比如叩齿咽液。即牙齿上下敲击，刺激唾液分泌，然后咽下。重复多次。道教说，此法可以赶鬼，类似基督教的见鬼画十字；久之可以使人长生不死。又如按摩，栉发等，正确使用，对身体有益，也被夸大成可以使人长生不死的方术。还有所谓“步罡履斗”：在地上画出北斗星图形，学“禹步”（据说是大禹治水得了关节炎因而行走不便的步伐），依次踩踏图中的星星，可令人长生不死云云。

这些仙术，往往都伴随着祭祀求神的内容，希望神祇能帮助施术者达到长生不死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