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无神论史》连载22——对多种神学迷信的否定

编者按：为宣传科学无神论，从9月10日起，我们将连载李申的专著《中国无神论史》。李申，1946年4月出生，河南孟津县人。1969年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原子物理系；1986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世界宗教研究系，获哲学博士学位；2000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儒教研究室主任。2002年转任上海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现任中国无神论学会顾问、国际儒学联合会顾问、中国反邪教协会副会长。

第五章 秦汉时代神人关系的新见与对旧神祇观念的否定

七、对多种神学迷信的否定

１，桓谭反对神学目的论

董仲舒认为，上天造物，都是有目的的，比如有爪牙的就不给它们犄角等等。董仲舒的目的，是反对官吏经商，侵占百姓利益。因为官吏有国家的俸禄，就不应该再经商赚钱。但是后来的发展，使儒者们把动植物之间的关系都说成是上天的有意安排。比如有人相信长生神仙说，认为天有让人死的毒草，一定也有让人长生不死的药物。桓谭说，人吃了毒草而死，是因为毒草的本性和人不相适合，不是上天故意要造出这杀人的药：

钩吻（断肠草）不与人相宜，故食则死，非为杀人生也。辟如巴豆毒鱼、礜石贼鼠，桂害獭，杏核杀猪，天非故为作也。（《新论·祛蔽》）

反对神学中的荒谬言论，也是无神论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２，王充反对五行学说

五行生克是汉代哲学的主流思想，有人把五行理论应用于生物学，解释生物之间的相互关系。比如老虎为什么吃牛羊，因为在干支系统中，虎属寅，在五行为木。牛在干支系统中属丑，羊属未，在五行都为土。木克土，所以老虎吃牛羊。

王充反驳说，马属午，五行为火；鼠属子，五行为水。水胜火，老鼠为什么不吃马？鸡属酉，五行为金；兔属卯，五行为木。金克木，鸡为什么不吃兔？所以用五行理论解释生物间的相互关系，是荒谬的。

王充指出，生物之间的吃和被吃的关系，完全是由它们本身性质和能力决定的：

凡万物相刻贼，含血之虫则相服。至于相啖食者，自以齿牙钝利、筋力优劣、动作巧便、气势勇桀。……力强角利、势烈牙长，则能胜。气微爪短咮、胆小距钝，则服畏也。（王充《论衡·物势篇》）

王充对动物相互关系的见解，是实事求是态度的重要表现，也是汉代学者对五行生克说的荒谬之处进行的首次批判。

３，王充反对祭祀求福

人们祭祀神祇，为的就是让神祇降福而不要降祸。而所谓祭祀，就是向神祇奉献礼品。礼品中，首先是食品。王充说，祭祀祖宗，鬼是不会来吃的。祭祀天地日月社稷山川，也没有神来吃掉祭品。再说，天地这样的对象，和人相比，不知要大多少倍。其食量，也应比人要多出许多许多。现在那点祭品，是不够神吃的。

神不吃祭品，也不会降福或者降祸。因此，祭祀的意义，第一应该是“报功”，即报答神祇的功劳，就像人间对有功者的报答一样。第二是修先，即报答祖先的生养之恩：

凡祭祀之义有二：一曰报功，二曰修先。报功以勉力，修先以崇恩。力勉恩崇，功立化通，圣主之务也。（王充《论衡·祭意篇》）

王充的祭祀思想，是当时最先进的宗教观念，也是从另一角度对于传统宗教思想的否定。王充这个主张，曾被后来如《艺文类聚》之类的多种类书引用，对中国以后的宗教思想有深刻而广泛的影响。

八、王充反对用“五音”选择宅地

人类从能够建造住宅开始，就知道选择宅地。但是汉代以前，没有宅地会影响人的吉凶祸福、甚至终生命运的说法。汉代，出现了宅地或者住宅朝向会影响人生命运的说法，并因此出现了教人选择住宅的方术，王充称为“图宅术”。

图宅术理论要点的第一项是，用历法中纪日的干支名称把人的姓氏和住宅的形式加以分类排列。根据它们的发音，分别归属于“宫商角徵羽”五个音阶。这五个音阶又分别与金木水火土五行一一对应连接，根据姓氏的发音和住宅发音的五行配属，看二者是相生还是相克，因此判断该姓氏是否与该住宅相适应。

王充一共提出了十条理由进行反驳。包括这样的生克为什么专对人的住宅而不适用于鸟巢兽穴，为什么只适用于住宅而不适用于更加重要的耕地，为什么只用于民居而不适用于商铺和官府？

依图宅术所说，干支纪日的甲乙丙丁等，本身就是神。比如甲子日，就是甲子神管事。某日管事的神不同，其吉凶祸福也不相同。

王充反驳说，上古的人民还不知道建设住宅，而只是巢居穴处的时候，这些神在哪里呢？如果说这些纪日的干支就是神，那么，这些神应该到处存在，为什么官府判案，只讲是非曲直，而不管什么干支纪日？还有，如果干支是神，神有吉凶。那么，在吉神主事的甲子日，为什么周武王战胜而商纣王战败？还有，这个干支是根据太阳的运行划分的。太阳，是天上的火。把这个天上的火分为甲乙丙丁等等，为什么地上的火就不分？

王充还着重分析了五音和姓氏相配的没有道理。其根据主要是，人的得姓、取名，包括取字，都各有自己的理由和来源，与口中发出的五音，没有关系。结论就是，既然姓氏的来源和以口的开合来协调的五音没有关系，那么，用五音来配属姓氏以决定人的吉凶，就毫无道理。

王充还特意提到匈奴人，只有名，没有姓，也没有字，他们也都活得好好的。这套五音配属决定人的吉凶祸福，有什么意思呢？

中国古代这一类方术，本质就是巫术，归根到底，都是以五行生克判定吉凶祸福。所谓的《周易》“纳甲”，“八字”算命，其理论基础，最终都要落实到五行生克上面。为了使他们的理论显得神秘高深，往往要附加上尽可能多的符号系统。《易经》卦象，干支纪日，音律符号等等，这些毫不相干的关系，被人为地强行分配在一起，层层叠叠，如同让一个人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外衣，使人难以看到他的本来面目。其作用只有一个，就是便于那些方术之士忽悠无知的人们。而其实质，也就是要用不相干的东西来决定人的吉凶祸福。反过来也就是说，凡是用那些不相干的东西来判定人吉凶祸福的做法，都是不可相信的巫术。

记住这一条，是识别那些方术的一把钥匙。

图宅术还说，姓氏是商音的人家，大门不宜向南；徵音人家，大门不宜向北。因为商音属金而南方是火，徵音属火而北方是水。水胜火，火克金，五行之气不相友好。所以五种姓氏的宅门都有适宜的朝向，朝向适宜，就富贵吉祥昌盛；朝向不相适宜，就会贫贱衰败损耗。

王充分析这种理论的自相矛盾，他说，住宅中人们经常活动的区域，是厅堂，图宅术为什么只管大门朝向而不管厅堂屋门的朝向呢？这显然是没有什么道理的理论。

其次，王充说，官府里面，吏员们的宿舍门，东西南北，朝哪里的都有。吏员们的姓氏，宫商角徵，属哪个音阶的都有。他们之中，有的位置稳定甚至升迁，有的被降级甚至丢官，难道是与他们的姓氏和住处的朝向有关吗？

姓氏和门的朝向有五行，然而按汉代的哲学理论，人是禀受五行之气而生。因此，与人关系最为密切的，应该是他禀受的五行之气。五行之气不同，形成了人的不同面貌。那么，面色青的属木，红的属火，如此等等。他们出去进来，走的都是一个门，他们的吉凶祸福又该如何判定呢？

最后，王充说，五行之气，是普遍地分布于天地之间，到处都有。不能说只有南方有火而北方没有火，或者只有北方有水而其他方向没有。因此，以五音来划分姓氏，又把门的朝向作为判别吉凶祸福的根据，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至此为止，王充就完成了对当时兴起的图宅术的批判。然而在汉代，这种选择住宅的方术还刚刚兴起，王充的著作又长期默默无闻，所以这种以五行五音理论为基础的选择住宅的方术，就在数百年时间里，广泛传播，并且出现了许多此类著作。直到唐朝建立，大约这种选择住宅的方术造成了许多问题，唐太宗李世民才命令吕才整顿这类书籍，并对以五行五音为理论基础的选择住宅和葬地的方术，由国家出面，进行了一次公开而大规模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