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留恋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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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财经出品
作者 | 谢中秀
编辑 | 饶霞飞
在北方城市中，河北省唐山市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
作为我国近代工业的摇篮，唐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河北省GDP总量第一。直到现在也是一样。公开的数据显示，2021年上半年唐山GDP总量为3805.4亿元，排名全省第一，相对增量为563.1亿元，名义增速为17.37%，远高于河北省的平均增速。即使在全国城市（包括北上广深）中，也能排到第27名，比肩烟台、温州，且高于大连。
这座北方资源城市，表现出了极强的生命力和坚韧不拔的重建精神，煤炭和钢铁是唐山兴起的源头，尤其是钢铁，铸就了唐山城市和经济的“钢筋铁骨”。此外还有轨道交通、汽车及零部件等高端装备制造业。
只是与强劲的经济实力带给人的“强壮感”不同，从城市面貌和人口结构来看，唐山俨然是一个垂垂老矣“旧城”，符合资源型城市的模样。
唐山距离北京大约170公里，9月中旬，燃财经曾前往唐山，踏入市区后，记忆深刻的是“到处都是老年人”，在公交车上、在经过开滦国家矿山公园往南走的西马路上、在南湖公园，甚至在吾悦广场和万达广场……
这一点也有数据佐证。根据《唐山市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公报》，截至2020年11月1日零时，全市常住人口为771.8万人，其中60岁以上人口占比22.81%，其中65岁以上人口占比15.98%。整体来看，60岁人口占比和65岁以上人口占比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分别为18.7%和13.5%）。
在当地人看来，唐山老年人显得特别多，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年轻人的外流。
“我的高中同学基本上很少留在唐山的。”唐山人肖涵直言，基本能考上985、211，或“双一流”等高校的孩子回来的可能性特别小。这些在外上了大学的孩子基本上不在北上广深，也在新一线城市或者南方城市。
是否外出上大学是年轻人离开唐山与否的重要原因。“一般考学、出去读的，可能就不回来了。”一位唐山人士指出。
资料显示，唐山目前共有12所高校，其中包括华北理工大学、唐山师范学院、唐山学院三所公办本科，以及华北理工大学轻工学院、华北理工大学冀唐学院两所民办本科，以及5所公办专科和2所民办专科。
“唐山师范和华北理工是比较好的。”小宝说道。但燃财经看到，即使是唐山师范学院和华北理工大学，也并非985、211。而且整体来看，唐山的高校以工科为主，综合类、文科类较少，外出求学成为自然之选。
而无论放到哪个城市都一样，年轻人一旦外出求学，那么留在外地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
“大学毕业之后，我到国外念了两年小语种。因为当时觉得一带一路是热门，学习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语言，以后就业机会也多。但是因为专业太小众了，别说唐山了，在很多小城市都没有就业机会，选择只能局限在北上广深这些大城市，而大城市离家最近的就是北京。所以就在北京工作、恋爱、结婚、安家了。”唐山人唐唐表示。
另一位在石家庄上完大学、上海读完研究生的唐山人，也顺势定居在了上海。
这是资源型城市、甚至非一线和新一线城市共同面临的现状。但唐山也在改变。在城市面貌方面，当地人串串告诉燃财经：“因为之前唐山经历过大地震，不敢建高楼，所以2009年以前唐山的楼都不超过六层。这十年来，开始逐渐建高楼了。”
在产业格局方面，近几年唐山也在积极革新，提出了“向海发展”、“一港两城”的发展思路。同时，为了大力发展旅游业，唐山还打造了南湖旅游景区，以及集特色小吃、评剧表演、特色产品、酒宴“逛吃”一体的唐山宴。
在抖音博主“西藏俊子”的镜头下，唐山南湖公园的喷泉表演如梦似幻，城市也包容、可爱。“唐山是一座温暖包容的城市，是一个涅槃重生的城市，走到唐山就不想走了。”“西藏俊子”向燃财经表示。
“但转型需要一定的时间，并且存在着挑战。只能说期待。而我回来这几年，也的确感受到唐山生活的幸福指数在不断提高。相信未来也会越来越好。”肖涵认为。
唐山留不住年轻人
国庆假期，在北京已经安家的90后林强回了次老家唐山，他们组织高中同学聚会，一个班来了20个人，除了一位在唐山事业单位上班的，其他都是从外地回家度假的。“我们全家都搬到了北京，除了假期，很少回去。”
和林强一样的年轻人不在少数。林强认识的同龄人，也基本都在外地，很少有呆在唐山的。”年轻人很少有愿意留在唐山的，工资不高，挣不到钱。“
唐山是一座资源型城市，因煤炭、钢铁而兴。1877年，开平矿务局在唐山成立，平原上的唐山开始了崛起之路。内容创作者“山河之纪”曾写道：在开发开平煤矿前，唐山的前身还是河北东北部一个名叫乔家屯的小村庄，当时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
但随着开平矿务局的成立，唐山铸就了多个“第一”和“最早”，包括：中国第一座机械化采煤矿井、第一条标准轨距铁路、第一台蒸汽机车、第一桶机制水泥，以及最早的铁路工厂唐胥铁路修理厂……“唐山有一个启新水泥厂，那可是全国最早的水泥厂。”小宝说道。
到1993年开春，中国第一次钢铁热潮来袭。拥有资源和经验的唐山也抓住机会，奠定了如今“中国钢铁产量一半看河北，河北一半看唐山”的产业地位。时至今日，钢铁仍是唐山的支柱产业之一，并且在行业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钢筋铁骨为唐山带来了实打实的GDP——2020年唐山GDP总量为7210.9亿元，位居河北省第一位，超过第二名石家庄1275.8亿元。同时，在全国城市（包括北上广深）中排名第28位，比肩烟台、常州、徐州、大连，且略高于大连。“一直以来，唐山的GDP就比石家庄高。”一位石家庄人士表示。
此外，据唐山市政府官方网站披露，截止目前，唐山共有4家500强企业（据2021年《财富》中国500强数据），14家上市企业，包括：冀东水泥、庞大汽贸、开滦能源化工、三友化工等。
但和北方很多资源城市一样，唐山没能留住年轻人。有博主在小红书表示：“好像我们这一代东北人，生来就是为了离开东北。”这句话虽然唏嘘，但放在所有资源型城市身上，似乎都适用。
工作、就业是年轻人留在“旧城”最大的难题。因为以钢铁、工业为主的城市，并不是就业的理想场所。
“如果是理工科，就业选择可能还比较多。但是文科的话，选择就很少了，一般都是考事业单位、考老师或者考公务员。”有唐山人说道。小宝也介绍：“身边的人目前还是集中在矿场、铁厂、水泥厂之类的，个体经营就是什么经营挖掘机、饭店了，这就很多样了。”
回来唐山的年轻人稀少，且事出有因。比如串串和肖涵，就是在外念了大学又重回唐山，而且是读文科的年轻人。“我回唐山主要是因为当时父母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肖涵告诉燃财经。串串则表示：“我在天津上的大学。刚毕业那会儿也想去大城市闯荡。但因为我是家中的独生子女，又是女孩，父母还是希望我回到唐山、找一份安稳的工作，我拗不过所以回到了唐山。”
这也是年轻人回唐山的多数原因，肖涵说：“一般普通一些或者没什么太大追求、喜欢安稳生活的就会回唐山发展。当然很大一部分是家里人不太愿意让其孤身在外所以要求回家的。”
而他们回来后，多半是进入“编制”，比如成为老师、事业单位、公务员——从北京回到唐山后，肖涵先在企业做了一段时间文宣的工作，之后考进了事业单位。串串则直接考入了事业编，成为了一名老师。
图 / “唐山蓝”燃财经拍摄
也有人尝试回到唐山，但待了一段时间后，又选择了离开。在燃财经提出的“北漂or回唐山，大家怎么选啊？”问题下，有匿名用户直言，在北京念完本硕之后，回到了唐山，就职于唐山某企业。但工作环境并不如意，一是工资和付出不符，加班严重且没有加班费；二是天花板太低，“我所在的企业在唐山甚至河北省已经处于行业最高水平，除非一辈子不换工作，否则没有任何提高空间。但你又明显能够感觉到它的不足。”
于是，有抱负的年轻人只能往外走。这位匿名用户表示，“这不是唐山的现状，是整个河北乃至大多数中国城市的现状，不能容纳更多的人才，高学历人才只能外流。河北的人才大多数流向北京，小部分流向天津。随着京唐城际的通车，可能越来越多的人成为双城工作的唐山人，或者变成了天津人、北京人。”
老年人的乐园
但实际上，唐山并不是一个“透明”的城市。提起唐山，很多人自动就会浮现出关键词“唐山大地震”、“赵丽蓉”，还有“全世界的钢铁产量，中国第一、河北第二、唐山第三、美国第四、唐山瞒报的产量第五”的段子。
“地震、钢铁、赵丽蓉，是大众给唐山的地区标签，可以说是深入人心了。”小宝说道。但这些关键词都有些“老”了、“旧”了。
比如“唐山大地震”，发生于1976年，至今已经45年过去了， 中国人心中永远记得、知道这个英雄的城市，但时间总归会使一些事情褪色。即使唐山本地人，也不愿再“提起唐山总是地震”。
唐山再有的关键词，就是钢铁。这一点，唐山依旧未变，仍是我国钢铁行业举足轻重的城市。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20年我国粗钢产量10.53亿吨，位居世界第一。分省市来看，河北贡献的粗钢产量最高，为2.5亿吨，占全国粗钢产量的23.7%。同时，河北唐山的粗钢产量为1.44亿吨，占唐山粗钢产量的57.6%。
只是随着钢铁、煤炭越来越多与“落后产能”、去产能、环保等关键词一起出现，唐山和东北、山西等资源型城市一同，也似乎蒙上了些灰色的色彩。
“在钢铁之外，唐山还有港口、陶瓷、高铁技术装备、大型技术产业等产业。唐山的文化产业也非常深厚且悠久，包括唐山皮影、乐亭大鼓、评剧、大秧歌，很多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小宝介绍。
而说着唐山话的天津宝坻籍小品演员、评剧表演艺术家赵丽蓉，某种程度上是唐山的另一张名片。但赵丽蓉最后一次登上春晚舞台也已是1999年的事情了，而她本人也在2000年7月17日“走完了自己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人生路，走到了终点”。
不过，直至今日，一些90后还记得春晚小品《如此包装》中的“探戈就是蹚啊，蹚着走，三步一窜两呀两回头，五步一下腰，六步一招手，然后你再蹚啊，蹚着走”。在2020年的一篇文章下面，还有人在对赵丽蓉表达喜爱之情。
知乎用户“贾磊”在“如何评价演员赵丽蓉？”的问题下表示：“（赵丽蓉是）一位小时候除了奶奶和姥姥以外，最像也最想认奶奶的一位熟悉的陌生人。”这似乎可以代表大多数人对赵丽蓉的印象。
但事实上赵丽蓉并不是唐山人，其籍贯为天津市宝坻区。只是1928年赵丽蓉出生之时，宝坻尚属河北，并曾于1958年6月划属唐山专区。而且她在小品表演中的唐山话更是深入人心，也带给人欢乐，因此唐山快乐“老太太”的形象深入人心。
2006年，唐山的俏夕阳舞蹈队携带皮影戏舞蹈《俏夕阳》登上央视春晚，也再一次让人看到这个城市老年人的快乐和魅力。“唐山老年人生活当然惬意啦。大多数都是老工人或者教师，有我们羡慕的养老金，儿女也都成家了，没啥可操心的，快乐就行了。”小宝表示。
图 / 南湖公园 燃财经拍摄
“唐山老年人的文体活动很多，早晨的公园里、晚上的河边和体育公园，老年人比年轻人多得多。唱歌的、跳舞的、打太极的、遛弯的、跑步的……做什么的都有。而且他们也比较爱组织，住得近的、有共同爱好的，慢慢就会凑到一起，共同休闲娱乐。”肖涵介绍道。
林强的不少老一辈亲戚还生活在唐山，他们其中不少是钢铁厂的退休工人。“这些老人并不愿意离开唐山。在这里，他们对生活环境很熟悉，和邻居聊聊天、溜溜鸟，生活悠然自得。”
唐山“革新”
不过，真正的唐山，并不仅仅是“老”。万物求新的当下，唐山也在积极讲述“新故事”。
在产业格局方面，唐山在钢铁之上，提出了精品钢铁，并定义了精品钢铁、现代商贸物流、高端装备制造、海洋四大支柱。
资料显示，唐山是我国北方瓷都，卫浴瓷和骨质瓷最早诞生的地方；中车唐山也是中国轨道交通产业的顶梁柱之一，产出高速动车组、城际动车组、城轨车、磁悬浮等轨道交通产品技术。
同时，这几年唐山也提出了“向海发展”、“一港两城”。“向海”、“一港”指的都是唐山港。根据唐山港对外披露，目前港货物吞吐量已是世界沿海港口第2位；共开通日韩集装箱外贸航线7条和内贸支线39条，集装箱可通达世界。
唐山港包括唐山港京唐港港区、唐山港曹妃甸港区、唐山港丰南港区。目前，唐山多家钢企“退城搬迁”的目的地都是曹妃甸港。比如2018年唐山曾表示：到2020年唐山钢铁企业整合至30家以内，四分之一钢铁搬迁企业转移至曹妃甸。曹妃甸也表示，要：打造全球临海最大精品钢铁基地。
此外，唐山还谋划了金融、旅游等多个产业。只是燃财经在金融中心看到，入驻的多数是以银行为主的底商，同时在另一处写字楼财智中心也发现，空置较多。“金融没有底子很难做。而且唐山写字楼很多，有15、16座吧，但是企业又不够，入驻的很少。”一位本地人士直言。
图 / 开滦国家矿山公园 燃财经拍摄
“之前有一个词管唐山的产业结构升级叫‘调旧育新’，就是调整、革新旧的精品钢铁、装备制造、现代化工等产业，以及培育动力电池、智能机器人、应急装备、云、物联网等新产业。”肖涵表示，“目前云、互联网虽然并未形成规模企业，但也已经有部分应用。”
但尽管如此，唐山依然还是很难吸引到年轻人。在这里，年轻人的压力依然很大。除了工作的压力，这两年更新添了房价的压力。“说起房价可就戳中唐山人的心了。全国房价都高，但唐山算是比较出名的了。”小宝直言。
2020年，北方楼市普遍表现不佳，唐山却成为了一匹黑马。2020年8月，国家统计局发布“2020年7月70城房价统计数据”，唐山新房价格指数同比上涨16.1%，位居全国首位。而同期北京和天津仅为同比上涨3.3%和0.7%。
作为资源型、人口流出城市，唐山楼市逆势上涨有多种原因。唐山人陈先生就表示：“一是唐山人说没钱吧他又有点钱，说有钱吧钱也不多。但是富人也很多，所以购买力还可以。二是这几年唐山拆迁比较多，一拆迁赔钱赔房的。还有就是一些波动因素了，比如京唐高铁、京津唐吸引了一些外地人前来购房。”
作为最早的工业城市，唐山“财力”不俗。2020年唐山人均GDP为90544元，位居河北省第一；同时人均可支配收入为34871元，同样位于河北省第一。在全国范围内，搜狐曾发布“2020年中国城市人均存款百强榜”，根据榜单，唐山2020年的人均存款达到了96669元，排名全国第27位。
串串也认同京津的影响：“记忆中大概2017年下半年开始，唐山房价就逐渐走高。据说那个时候京唐高铁不断推进，于是吸引了一些外地人前来唐山买房。”安居客数据也显示，近几年唐山新房均价呈现上升趋势。2020年6月更是达到1.27万元/平米的高点。
随后，唐山经历了调控加码，限制楼市上涨，以及不到一年就转向“限跌”的魔幻剧情。
“我是在2020年楼市高点买的房，入手价大概2.8万元/平米。但现在已经降到可能不到2万元/平米了。车位也开始有优惠，我买房时，车位要卖22万元一个，现在车位都是送的。”串串表示。
在串串看来，这一切也在情理之中。“唐山购房需求并不多，有钱人手里都有好几套。一般人家里也都有房。买房多是我们这种改善的，或者为了结婚的。同时人口还在外流。这样的楼市哪里来的上涨支撑？”
只是即使楼市调整，相对于年轻人的收入，房价也是“不可承受之重”。“现在唐山市区可能均价一万多元每平米，但工资只有四五千元。要说靠自己买房，那压力可就大了。”串串直言。
肖涵则艳羡老年人：“没有房贷和工作的压力，基本养老金都能满足生活所需，可能就是有些需要帮忙带孩子。唐山的老年人比年轻人活的舒服自在的多。”
产业结构转型、年轻人外流、房价高企……唐山面临的问题并不轻松。近期，国务院批复同意《“十四五”特殊类型地区振兴发展规划》，支持欠发达地区、革命老区、边境地区、生态退化地区、资源型地区、老工业城市等特殊类型地区更好解决自身困难，更好发挥支撑功能，开拓振兴发展新局面。
唐山作为资源地区，也在其列。但唐山在“重新出发”的过程中，能如何做，会做得如何，还需要时间来展现结果。
你会选择留在唐山发展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