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腿被撞断之后，她决定打掉孩子。

#本文均为化名#

第一次看到许子寒的时候，她躺在监护室的3床。脸很白。但不是女孩子那种健康的白，是因为大量失血导致的贫血的白。嘴唇也发白。

“许子寒，感觉怎么样？”

“谢谢..你..医生，我...感..觉还...行。”她吃力地回答道，断断续续的。

“行行行，你别说话了，我就是来看看你。”

我看了看监护仪，血压还行，氧饱和度也可以，心率也正常的，翻了翻台子上的记录，血气指标也可以的。

我掀开了她脚下的被子。

饶是我也算见过市面的人，但看到了她的腿，我还是吃了一惊。

和完好的右腿相比，左脚肿胀地像猪蹄一般。腿上包着厚厚的棉垫，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就算是这么厚的纱布，血液和因为肿胀而渗出的组织液还是把敷料弄湿了。

腿上架着外固定支架，这玩意现在确实不常见了，只有有严重的开放性损伤的时候还用一用。

旁边放着暖风机，一根管子伸进被窝，不停地吹着暖气，以保暖肢体。

“敷料湿了，我给你换个药吧。”

我去拿来了一堆棉垫、纱布、碘伏棉球。我用剪刀剪开纱布，一层层地揭开敷料，这么简单的动作，对于许子寒而言，每动一次都是一次折磨。

她尖叫着，喊着疼，豆大的汗珠在额头渗出。旁边的老公穿着隔离服、戴着口罩帽子，隔着厚厚的防护还是能看出他的心疼。

把所有的敷料都揭开之后，小腿上一条接近30公分长的伤口呈现在我的面前，不是切口，是伤口。

伤口只是简单地缝合了一下，将来还要清创。由于肿胀，里面的肉都翻了出来，有一些肉明显失去了活性，颜色很晦暗，上面覆盖着一层组织渗出液，像冰箱里坏掉的肉。

我曾经在微信上被各路外科大佬秀的图training过，以为自己已经脱敏了，但看了她的伤口还是共情地觉得一阵剧痛，腿都抖了一抖。

我用碘伏消了毒，找人帮忙抬腿，又一层层地盖上敷料，缠上纱布。

等全部搞定，许子寒叫地都快虚脱了。

“她是怎么回事啊，听说是在车库里被车子撞了？怎么会受伤这么严重？”我问道。

“对，嗯，当时，那个司机，不知道怎么回事，倒车，一下冲了过来...把她带出去了...”她老公简单回答道，不愿再解释。

我是在4天前的早交班上听到许子寒的病情的。

我的上级李老师，面色疲惫，头发油腻，衣服凌乱，一副一夜没睡的样子，交班的时候说了她的情况。

许
   子
   寒来到急诊室的时候，情况还可以，生命体征平稳的，下肢虽然是开放伤，但包扎之后出血不多，没有明显的活动性出血。据说是司机把油门当成了刹车，倒车撞到了她。

本来骨科急诊都是拍片子做CT的，但是，许子寒肚子里有个十六周的孩子。

CT和片子都不好拍了。

那就做磁共振吧！联系了医务处、影像科，一通折腾之后终于在晚上11点拍好了磁共振。

打开片子一看，好家伙，左小腿除了还有一点皮肉跟大腿连在一起，其他的结构都断了。腘动脉、腘静脉都断了，胫骨平台也是粉碎性骨折。

“这种就叫做下肢不完全离断伤。”李老师事后跟我讲了一点骨科小知识。

要收到病房急诊手术了，不抓紧开刀就要截肢了。李老师让她和她老公赶紧办手续。交代完之后，李老师还是不太放心，决定跟着他们，一起测核酸、做入院检查。

“办手续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不对劲，她很烦躁、面色煞白、手脚冰凉，我赶紧测了个血压，才80 over 40.”

李老师回想起来，还是后怕不已，要是没跟着她，让他们自己去办手续，怕是来不及抢救，人要没了。他们事后猜测是做磁共振搬运的过程中创口又出血了。

李老师抓紧联系手术室，开放了四路静脉，大量补液、输血抗休克。联系主任备班，连夜手术，吻合腘动脉、腘静脉。同时做了清创和外固定。

一切都搞定之后，天都亮了。

许子寒被送到了监护室，捡回来一条命。

哦不，此时此刻，是两条命。算上肚子里十六周的孩子。

对于公立医院的医生而言，孕产妇死亡是天大的事情，没人敢怠慢。许子寒入院之后，妇产科的会诊、医务处的协调就没停过。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种狗血电视剧里的剧情，竟然可以真实地发生。当肚子里有个孩子，一切的决策都会受到影响。

“我想要这个孩子。”许子寒在急诊的时候坚定地说。

这就导致很多检查都不能做，很多药都不能用。

而当她的生命都面临危险的时候，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手术也做了，麻醉也麻了，片子也拍了，抗生素也用了。

孩子如何？没人敢保证。迎接她的，还有好几台手术，以及漫长的康复之路。

“算了，孩子不要了。”男人决定了，他把哭泣的许子寒搂在怀里，即使他知道这次引产之后再怀孕的机会也许会低很多。

产科老师过来会诊，说做引产必须摆放成截石位，腿也要弯起来，而此时的许子寒腿根本无法弯起来，就算做完骨科手术等到康复也需要8周时间，那时候胎儿就24周了，再引产风险就大了很多。

“一定要把我老婆的腿保住。”男人一次次找到我们说。

怎么办？

又是一次次的会诊、讨论。

迎接许子寒的，注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还好，她有一个靠谱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