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潮困境(第一集)——自由派

本文是一个简短系列《思潮困境》的第一集。

这个系列主要从纯技术层面,来分析当下中国互联网上流行的一些思想潮流所存在的困境和矛盾。由于是技术实战分析,因此立场层面的支持和反对不在讨论范围。

您如果反对这种思潮,可以看看它有哪些漏洞可以攻击;

您如果支持这种思潮,可以想办法看如何去堵上这些漏洞。

目前想到准备分析的,有以下五个:

1、自由派

2、民族主义

3、较建制派偏左的左派

4、女权

5、建制派

需要强调的是,分析困境,不代表这个思潮没有前途,也不代表它是非正义的。只是这些部分都不是本系列的主要讨论范围。事实上,这个名单上有些理念我认为是可取的,但这里只分析它所面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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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甚至都不太愿意把自由派列入分析名单,原因第一是过去分析很多了,第二是传统意义上的自由派正在处于衰落之中。但后来考虑到,其实这部分人从整个比例上看,还是不少的,而且也有一些新变化,值得再聊几句。

中国当前的自由派思想,兴起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由于改革开放之初的国力差距和个人生活水平差距,以及又赶上了西方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浪潮。一出国眼花缭乱像土包子,即使不出国,各种新奇的玩意,也都是外国人有而自己用不上。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改革开放必然会催生出一批被西方世界所折服的人,而西方表面宣称的“自由民主”,又被这些人当做“经文”所顶礼膜拜。

他们中的很多人,在中国社会中有较高地位(否则也没有先接触西方元素的条件)。往外看,自卑地一塌糊涂,往内看,腰杆子又傲慢地挺了起来。这种双向落差,使得其中不少人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充当了“皈依者”、“传教士”的角色,对西方世界的崇拜和疯狂,比西方世界自己还激烈。

但这也构成了自由派最大的硬伤,也是日后衰落的重要原因——没有思想创新能力。

自由派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解经”,把西方的“经文”,按照自己的“释经”,加工成中国百姓能够理解的形式。而且,为了传经方便,也尝试做了一些“中国化”的工作,但仅仅是形式上的中国化——用中文编段子。

比如,中国百姓接受了三十年的共产主义教育,对社会主义道德是认同的。公知就善于编造一些符合社会主义道德的段子,然后安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身上,再向中国百姓声称:这些符合你们理想和道德的“成果”,都是在私有化、多党制、自由主义这些西方政治经济体系下所孵化出来的。诸如各种版本的“伟大的国家会在乎每一个生命”、“国家不惜代价挽救每个公民的生命”等等。但这其实是社会主义道德体系下的东西,如果没有2020年的疫情,这类谎言还可以继续骗下去。

之所以能骗,是因为长期以来,自由派掌控了舆论渠道,垄断了对“外国形象”的解释权,而自己则俨然是代表“自由世界”拯救你们的传教士。我说美国是什么样子,那就是什么样子,反正你们也不不知道。在整个九十年代到本世纪第一个十年,大量不靠谱的描述“国外”的段子被编造出来,比如什么“澳大利亚由于太干净,连苍蝇都变得采蜜为生了”,什么“中国留学生在日本盘子只洗了五遍被社死”,什么“中国人在德国餐厅浪费食物被罚款羞愧”,什么“外国人不闯红灯只有中国人闯”,什么“中国人不团结而日本人团结”都是如此。

但讽刺的是,由于自由派编段子很有针对性,就是为了故意营造戏剧性来精确抨击中国。而中国此后迅速发展使得中国国情快速变化,过去有些段子慢慢变成了反面例子。比如中国后来实行的光盘行动,如果按照自由派的理解,那是不是可以对标“德国餐厅”的段子呢?但这个时候他们同样也不高兴,继续抨击。

再比如以前还有一个吹日本的段子,说在日本有户人家天天接孩子上学放学,当地警长亲自登门,问这户人家,我们这里的治安这么差吗?以至于您要天天接孩子放学?这段子本身是想吹日本治安好,但如果换位思考,这事发生在中国,发生在自己身上,合着政府监控了全体市民,以至于某个公民一个月内的动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这段子放在“日本环境”下,那就是说明治安良好,要是放在中国环境下,那就得是“警察国家实锤”了。

“吹国外”、“吹港台”的目的,都是为了贬损中国的政治制度和发展道路,段子本身真假不重要,只是能体现出效果来就行。最近五六年,当然也有体制打压因素,但更根本的是人员流动和信息流动导致自由派失去了对“外国形象”的垄断话语权。你前面编的段子,在现实面前全都成了笑话,反而被对手一而再再而三拿出来嘲讽,可谓是反噬了。

但问题是,为什么自由派不能安于仅仅批判中国问题,而非要用“国外”来拉虎皮做大旗呢?

从理论上来说,也不是不能,但用“虎皮”的诱惑太大了。

现实总是最好的辩论利器,说上无数理论,都不如来上一句“你看人家美国就是这样做的,美国如何如何厉害,你们比得上么?”。这在过去美国的巅峰时代是屡试不爽的,即使在当下也有一定威力。但捷径用习惯了,用顺了,也就产生路径依赖了。

“虎皮”的存在,使得“自由派公知”的门槛非常非常低,我可以什么都不懂,但只要张口美国,闭口日本,两大强国伺候我一个人儿,那就能形成相当的战斗力。放在十年前,足以和水平比自己高两个档次的对手打的有来有回。

这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在自由派内部产生了“劣币驱逐良币”的效应。我为什么要搞“西方理论中国化”?我为什么要做“理论创新”?我只要拿发达国家的现实、或者是虚构一些的现实(只要你没法验证或者有人相信),那就能直接构成强大的优势,我肯定是要选择更简单的途径啊。

除了主观因素之外,还有无法进行理论创新的客观因素:这套东西本来就是作为“神”的西方世界“传经”下来的,作为地位卑微的中国传教士,你有什么资格对昂撒老爷都没说过的东西做二次创新?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吗?你这是僭越!

中国传教士“对内优越”的精神地位,来自于“对外虔诚皈依”,因此为了保护前者,就必须牢牢抓紧后者,甚至要表现的比白人更虔诚,更仇视“专制世界”。只能去自己强化这套其实根本就没法真实描述世界的“专制-民主自由”的二极管世界观,显示自己皈依的真诚,博得“神”的认可和内部的崇拜,传教士的身份才能继续保持下去。

“神”的理论能错吗?那不能够啊。不要思考,不要思考,神是不会错的。如果现实和神的旨意出现了偏差,那一定是现实错了。所以中国其实并没有什么崛起和创新能力,都是骗人的,都是造假的,骗不了我。并且我对“神”也要这样说,因为“神”喜欢听这套话。

硬生生给搞出了自带干粮……不……拿美国纳税人工资去忽悠美国的战忽局风范。

近年来,随着美国社会肉眼可见地分裂,曾经所谓“自由派”大旗之下的群体,其本身也撕裂了。成了分别与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意识形态所贴合的思想群体。其实美国社会的分裂原本就有,但过去不严重,公知们很多也不愿意去刻意强调什么民主党共和党分歧的,反正都是“神”,而批判中国要紧,不要横生枝节,也就不太在意。

现在不行了,“神”们自己闹翻了,站队就是必须的。一部分过去的“自由派”仍然走美国建制派路线,而另外一部分人则认为反正是反华嘛,川普表面上反华更狠,所以应该以川普红脖子这一派为大美正统。有些公知2016年还在骂川普破坏美国民主,这几年来已经开始骂拜登通共了。

但不管之前的“统一”还是现在的“分裂”,没有理论创新能力始终都是致命伤。这意味着面对不断变化的现实情况,无法去合理解释新现象,只能试图把新现象强行“塞”到过去的理论框架中去解释。过去全球强势出击时喊了多年“人权高于主权”,现在面对拉美难民又要改口“主权高于人权”支持建墙。过去喊了多年“公民生命至上”,现在面对新冠又要改成“自由比生命更重要”。但这些互相矛盾 的逻辑,又都要塞到一个“自由民主”的大框架中去自圆其说。

从外部环境上,随着冷战之后的红利吃完,加上自己作死卷入了两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以及竞争对手抓住稍纵即逝的战略机遇期快速崛起。今天的美国和部分欧洲老牌帝国也没有余粮了, 没钱没心气支撑“片面全球化”的空架子,而更倾向于互相抢食。这使得自由派思想在其精神本土也受到重大冲击,相当一部分人将从“反华初心”出发,转向“精神红脖子”,而逐渐远离原本的白左式自由派。

总结,自由派衰落的三个主要因素:

1、西方社会与中国社会都发生了改变,外部看力量对比天平逐渐变化,内部看自己面临分裂;

2、舆论垄断权和“外国形象解释权”被信息社会的变化所消解;

3、力量来源于外部的“神”,自己作为应声虫无法进行理论创新,也难以做到“思想中国化”的构建,从而在内外环境发生变化时,缺乏应对能力与弹性。

体制的打压也是原因之一,但远算不上主要因素。因为体制目前基本不管自由派思想的传播,而只是打击那些直接攻击历史和政体的个例。比如造谣狼牙山五壮士、造谣毛岸英之类的,或者某些企图在现实中有所实际动作的。自由派在中国舆论场的节节败退,主要还是自己挖了太多坑而致被逐渐抛弃。

当然,部分自由派也在尝试一些新路,比如“非对比式攻击”。过去自由派之所以喜欢事事“多看看人家美国是什么样”、“多看看日本如何如何”,是因为美日的巨大比较优势可以当虎皮。现在随着美日社会乱象被疫情暴露无遗,逐渐改成了“你关心美国干什么,管好你国就行了”。换句话说,“外国形象”正在逐渐由“虎皮”变成“包袱”,未来部分自由派可能会逐渐抛弃掉这个“包袱”,只攻击中国现实,但不再主动提及或者少提西方世界,然后用“我是中国人为什么要关心外国”来作为防御。

另外,我们这里说的自由派的相对衰落,是与以前对比。但在现实舆论版图中,自由派仍然是一支重要的力量。由于意识形态具有相对独立性和滞后性,过去二十年灌下的鸡汤所形成的印象,在相当一部分民众心中仍然是根深蒂固的,短短几年不可能彻底消除,这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甚至如果出现特殊情况,比如美国突然又行了,那么根据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原理,自由派仍然可能有反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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