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狗十三》,致那些不愿随波逐流的人
本文授权转自玩儿电影(ID:wan2movie)
作者:灰狼
《狗十三》的海报上一个女孩的影子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墙皮已经腐朽脱落,露出墓塚气味的砖块。
女孩的影子上有个蝴蝶结,应该是正青春的年纪,影子旁边有一张被揉烂发白的寻狗启事...
被埋葬中的青春,是每个人的影子。
这个女孩是电影中的异类,而我是生活中的异类,不光在这个网络世界,也在现实生活里。
只有异类能对异类惺惺相惜,产生强烈的共鸣感。这一次,让我产生这种共鸣的是张雪迎和她扮演的李玩。
从张雪迎饰演的李玩脸上我看到了苦难,这是不甘也是不屑,是愤懑也是嘲笑。
世界就这样了,沉重地让人喘不过气(就像那个被抬出门的送往精神病院的鸟人胖子),却也轻飘飘地算个屁。
她就那样喜欢物理,夸张地吃面,放纵地喝酒,疯狂地满街找狗…
这个状态是特别准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对,这可是14岁的张雪迎啊,就交出了能秒杀过往数届金马影后的表演。
尤其是吃狗肉的那场戏,仿佛吞下了整个世界的馊味,我不觉得这场戏意味着和解,在我看来她永远不会和解。
她是一面镜子。
从她的身上,我看到了我的朋友,我尊敬和爱慕的人,还有作为社会人的我自己。
影片中的李玩来自一个重组家庭,寄宿在爷爷奶奶家。
表面上看,这一大家子人没什么太大的矛盾,爷爷奶奶爸爸对她都够好,继母也没表现出对她的任何刻薄,但她就是不喜欢。
这种不喜欢就像金庸先生《白马啸西风》末尾的金句,一个女性的细腻和坚强每每让人心向往之,但更重要的还是这种不合作的态度——
塞外,曾经是武侠小说的纯净乌托邦,中原却绝非净土,充满了尔虞我诈和弱肉强食。
对李玩来说,她完全可以识时务地融入这个家庭,并且感觉到那种“和谐家庭”的社会性快乐,但她还是选择了不合作。
换句话说,她代表了所有在这个浮夸利己主义社会里,游游荡荡的不合作分子,也就是清醒的独立知识分子。
比如电影中就有好几个细节,能看出李玩和革命年代长大的父辈之间有巨大的鸿沟——
果靖霖饰演的父亲不知道女儿不喝牛奶,但会逼她喝酒;名义上是为女儿的成绩庆功,实际上无非是借机盘算自己的生意经。
觥筹交错的是油腻的中年老年男性,他们口口声声读古典,一开口竹杖芒鞋逝者如斯夫,却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的矫揉造作。
这些人看起来精明油滑,把人生过成了生意场和明暗规则两条线,但论及时间生命和真爱,他们一无所知。
都说小人之交甘若醴(甜酒),但这酒桌文化摆了几千年,还成了礼仪之邦的好客象征了,想想也挺讽刺的。
我曾经异常厌恶这样的酒桌聚会,尤其是和一些不熟悉、不喜欢的人例行公事,大家说着毫无诚意的客套话,拼命灌酒,既伤身又浪费生命。
很多时候,我和李玩一样,都跟在座的人摆个臭脸,被当成异类。
换句话说,我从来都拒绝合作(至少精神上如此),所以我也特别能感受到李玩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
这个社会大多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软硬兼施地让你合作,让你进入某某大家庭,让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直到变成一个合规矩的人。
德国作家、哲学家瓦尔特·本雅明曾说过,循规蹈矩、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腐蚀一个社会阶层了。
这种“合作”就是一种规训与惩罚,是赤子之心的阉割器,独立精神的绞首架。
一般来说,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跟这个世界和解,然后慢慢变成他们自己讨厌的人,变成所谓的油腻中年——
看起来光鲜练达,闪烁着成功学的光芒,但可能他们的灵魂已苍老得让人可怖。
因此,刚硬的不合作就成了对抗这种蜕变的唯一方式。不合作的人,才是凿入这个密闭透风的铁屋子的一柄利斧。
有人会选择以死亡来对抗,还有人会选择精神对抗,日复一日地游离于秩序之外,选择各种不合作,践行着自己的西西弗斯神话。
无论选择哪种对抗的方式,他们都forever young。
电影中的李玩属于后者。
虽然生活的逼迫软硬兼施,以亲情之名的招揽,还有以父爱之名的责打轮番轰炸加诸其身,但合作永远没有可能。
这是一个有清醒的年轻人,她有知识分子的态度,有自己的lifestyle,有自己的判断力,还保持着那份童真。
但生活总是待人不公。
你的能力无法转化成社会生产力,而社会资源的分配又总是很诡异,就像啥事都不懂的弟弟总是备受宠溺,而思维独立的姐姐却被放到边缘,被当做一条狗。
最值得玩味的是当李玩的狗丢了之后,后妈给她买了条新狗,并且联合全家人集体统一口径说新狗就是原来那条狗。
这种集体编织的谎言,是影片的关键词——伪善(hypocritical)。
就像《楚门的世界》里那样,用整个巨大世界的摄影棚,制造出生活世界的幻觉。
《楚门的世界》
电影,通常是这个巨大摄影棚和生活幻觉的一部分。
最典型的就是粉饰、包装和强化这种幻觉的电影,它们就是黑猪血和地沟油。
还有一种则是硬核现实主义的,致力于揭露这种幻觉的电影,也就是坚守着知识分子思考和使命的真正意义上的作者电影。
《狗十三》就是这种现实主义的素描。
影片导演曹保平虽然是以风格化的类型片为众人所知,但他身上还有一个标签:第六代。(虽然没有被归入第六代谱系,但从年龄世代上来说,他仍可被视为第六代的一员)
曹保平
这也是为什么曹保平能在自己的影片中一贯保持着一种怀疑论和不合作的知识分子态度。
所以他的主角几乎都是和社会不合作的异类边缘人——
《光荣的愤怒》中的叶光荣、《李米的猜想》中的李米以及《烈日灼心》中的三兄弟,几乎都是在窒息中对抗整个世界。
但无论这些人的身份职业和阶层如何,他们至少都还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深度思考。
可能有观众会觉得焦华静写的这个剧本看起来格局太小,也缺少类型元素,但不能否认的是,曹保平和焦华静对影片的主题重心把握的极好——
不是李玩病了,而是她的家庭和整个社会病了。
清醒的人自然清醒,沉睡的人依然沉睡,人如此狗亦如此。
电影里两只都叫爱因斯坦的狗形成了一组平行镜像,也让影片的最后一幕耐人寻味:
当李玩和表姐在街头再遇第一只爱因斯坦,它已经不认得之前的主人,而李玩也轻描淡写地放弃了它——
她的认同早已迁移到另一只爱因斯坦,那只被视为坏狗的异类,已经在不合作中绝食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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